后狼

    傍晚,天气突然变得闷热。

    这热像一个不透气的罩子,叫人憋闷得透不过气来。

    夜里开始下雨,那雨斜飞着,稍不注意便打湿衣摆,贴在身上,黏腻难受。

    潮湿闷热中,吉美瑾也难以入眠。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细细思索着往后该走的路,渐渐迷糊过去。

    突然惊雷炸响,吉美瑾一个激灵醒过来,只见窗外白光闪烁,将漆黑的房间也照亮几分。

    吉美瑾惊坐而起,只觉全身汗湿,又摸了把额头,摸到一手汗渍,不由皱了皱眉,唤道:“来人。”

    章丹推门而入,“夫人,可是被雷惊到了?”

    “什么时辰了?”

    “将将卯初。”

    “章丹还没有消息?”

    “回夫人,还没有。”说着也不免担心,“二小姐一女子,章丹又素来没有成算,也不知她们晚上歇息在何处。想必京卫司的人也在找呢。”

    吉美瑾掀开被褥,“倒些热水,我要擦洗下。”

    “是。”

    章丹倒来温水,伺候吉美瑾擦洗更衣,吉美瑾边沉吟道:“若将军府犯下的真是十恶不赦的死罪,便是一只蚊子也不会让飞出去,更遑论一个正经主子。”

    章丹接过帕子,闻言道:“夫人的意思是……眼下将军府遇到的事,不算大。”

    吉美瑾:“当然算大,只是,应该有转机。”

    她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轻声道:“只要将军回来……”

    “夫人!”

    职守的婆子忽然闯进来,身上被雨水淋得湿透,她也顾不得,抖索着道:“夫人,外,外面……”

    章丹一个激灵,“是将军回来了?是不是?”

    吉美瑾也下意识站起来,哪知婆子焦急摆手,“不是,夫人,是大理寺的官员,说有人上告夫人仗势欺人,害死百姓,要、要带夫人回大理寺问审!”

    说完,婆子像看什么怪物一般盯着吉美瑾,就连章丹也愣愣转头,一脸茫然。

    “噼啪!”

    又一道惊雷夹裹着闪电劈开天幕,那刺目的白光正好落在吉美瑾面容上,照亮她一张雪白的脸。

    等吉美瑾穿好衣裳走出房间,得到消息的人都找过来,纷纷茫然又无措地看着她。

    “夫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对呀夫人,是不是又有人想要害我们府上?”

    “夫人,您走了,咱们怎么办呀?老夫人那里该如何交代?二小姐又不见踪影,咱们、咱们……”

    吉美瑾看着无头苍蝇一般的众人,抬手压了压,“我只是配合官府问话,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在这期间,大家按照此前安排行事,若有无法抉择之事,内府问章丹,外府问明总管。至于老夫人那里……”

    吉美瑾略作沉吟,向清晖院的管事婆子道:“暂时不要惊动她老人家,明总管已将府中事务通报将军,想必将军很快就会有安排,你们安心等待便是。”

    管事婆子忙应下,“是,夫人。”

    一行人走到二门,明月吴总管等人也早已等候。

    明月上前道:“夫人,此事事发突然,如今要避开已是来不及,但夫人放心,明月一定会打点妥当,早日接回夫人。”

    吉美瑾颔首,“府里就交给你了。”

    说罢凑近他低声道:“厉琳一直没回来,我让章丹跟着保护,想必她的安危无须担心,但她对将军府出事反应过度,我担心她会做出什么过激之事,你且注意些。”

    明月恭敬应下,“夫人放心,我已大致知道二小姐所在,稍后便会派人将她接回。”

    吉美瑾有些诧异,但也松了口气,“如此便好。”

    走出大门,天光昏暗,雨水淋漓,更是蒙昧。

    便显得守在外面的京卫司士兵和撑伞等候的大理寺军曹黑压压一片,气势迫人。

    撑伞的章丹有些不安,“夫人……”

    吉美瑾微微蹙眉,这时一官员上前行礼,“见过将军夫人,在下大理寺少卿楚尤,因事涉人命,不得不请将军夫人过府问话。”

    吉美瑾看向一旁京卫司的小将,“我这种情况,你们能放行?”

    小将一笑,散漫抱拳一礼,“将军夫人放心,在下自会派人一路前往,带将军夫人问话结束,再接夫人回来。”

    吉美瑾淡淡一笑,“你们倒是恪尽职守。只是临走前,我须得告诫将军,如今府中只余老弱妇孺,朝廷一日未定下罪责,这里便一日是将军府,还请小将军严加管教手下士兵,切勿惊扰老夫人,否则,等我们将军回府,我担心你不好交代。”

    小将收起脸上的笑,讪讪道:“将军夫人放心。”

    大理寺少卿上前,“夫人,请吧。”

    吉美瑾上了大理寺准备的马车,明月不好离开将军府,便让吴总管带人跟车。

    等到大理寺时,天光大亮,雨也小了些。

    吉美瑾的马车从侧门驶入,吴总管等人正想跟进去,被门口护卫拦住。

    眼见前面马车加速走远,吴总管急了,忙问:“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放我们进去?”

    跟在后面的京卫司士兵也忙上前,“放肆!将军夫人眼下是要犯,不能离开我等眼前,赶紧让开!”

    护卫拿出一块令牌示意,京卫司士兵看过,方退开,行礼,“原来是太子示下,我等冒犯,既如此,我等在外等候。”

    吴总管慌了,“这、这怎么可以!将军夫人乃是女眷,如何能独身受审,此事……”

    “此事已定!”

    护卫冷声道:“将军府本就危如累卵,府中家仆在大理寺喧哗吵闹,是想让将军府再添罪责吗!”

    此质问犹如当头棒喝,吴总管顿时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大理寺中。

    吉美瑾下车时,才发现跟在身后的吴总管等人已经不见踪影,周围尽是陌生的大理寺军曹。

    大理寺少卿在前领路,“将军夫人请。”

    此时质问吴总管等人的踪迹已是无用,吉美瑾颔首,跟着进去。

    里面并不是审案的大堂,简单的一间屋子,除了几个军曹,便是一背对而立的年轻男人。

    吉美瑾回头,见大理寺少卿依然跟在后面,这才走进去。

    听到脚步声,那男人回头,吉美瑾便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孔。

    眸光微缩,她蓦然一笑,“贺安澜,是你。”

    离两人上次见面,不过月余,但两人身上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吉美瑾从尊贵的将军夫人变成如今的阶下囚,贺安澜从那个向她磕头求饶的无能秀才,变成如今的沉静贵公子。

    贺安澜没说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吉美瑾打量一遍室内,回头看大理寺少卿,“竟不知肃穆严正的大理寺也会私设公堂?”

    大理寺少卿行礼,“将军夫人误会,此处并不是私设的公堂,而是为两位私下调节所用。”

    “私下调解?我与他有什么需要调节?”

    大理寺少卿:“将军夫人不知,贺公子上告夫人因一己私欲谋害贺公子父亲。不知夫人对此有何解释?”

    吉美瑾转头看贺安澜,“我?谋害你父亲?”

    她笑着摇头,“贺安澜啊贺安澜,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不仅虚伪的令人作呕,还是个蝇营狗苟之辈,为了报私仇,想必你在贵主面前,没少奴颜婢膝吧,否则,堂堂大理寺少卿又怎会受你驱使。”

    大理寺少卿有些尴尬的撇开脸,贺安澜呼吸急促了两分,哑声道:“不管我做了什么,今日,你都是我的阶下之囚!”

    吉美瑾冷笑,“你不过是看如今将军府蒙难,这才敢跳出来,但是你别忘了,将军府只是被围,一未降罪,二未下狱,我,仍是圣旨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即便你那郡主靠山来了,也不能拿我如何。”

    贺安澜胸口急促起伏,眼底染上血色,“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是一品诰命又如何!”

    吉美瑾沉下脸,“我有没有犯法你心里清楚,怎么,仗着靠山撑腰,想让大理寺屈打成招吗!”

    贺安澜忽然怪异一笑,“怎么会,你毕竟是堂堂一品诰命,谁敢与你刑罚加身,只不过,你害死我父亲一事,证据确凿,只怕,你是走不出大理寺了。”

    吉美瑾冷声道:“证据确凿?如今有大理寺少卿为你撑腰,自然是想要什么证据便有什么证据,若以此论,只怕你连王孙公子也能处置吧。”

    说着嘲讽的目光看向大理寺少卿。

    后者忙道:“将军夫人,此话可万万不能乱讲,而且贺公子的确有人证在。”

    吉美瑾哪里信,当初吉家和贺家闹那一场,贺父的确是晕过去后被带走,但她敢肯定人没死,而且当时在场的都是吉家人……

    想到这里眼皮忽然一跳,耳边已经传来贺安澜嘲讽的低笑,“当初将军夫人为了家人不惜仗势欺人,可惜啊,你那家人就和你一样,短情的很。骤然得知将军府犯下滔天大罪,他们慌得无头苍蝇一般,以为也要被牵连。”

    他踱步走到吉美瑾面前,注视着那张慢慢失去血色的脸,那些埋藏在心底的恨、悔和怨,忽然像是找到了发泄口。

    “此时却有好心人出面,告诉他们,只要能出面作证,证实当初吉贺两家私怨时,你仗势欺人,目无法纪,任由你身边会功夫的婢女将我父亲打死,便可以求贵主做主,放过他们。”

    他轻声道:“将军夫人,你猜,你那些家人,犹豫了多久?”

    他竖起一根手指,“一盏茶?一炷香?还是一顿饭的功夫?”

    “不不,”他看着她,“几个呼吸罢了。”

    话落,见吉美瑾缓缓垂下眼皮,木然无声,终于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

    不大的房间里只余他的笑声。

    苍凉,疯魔,可仔细听来,好像并无得意。

    但其实,吉美瑾并不怎么伤心,毕竟她一直都知道吉家不是她的家人,没有投注过感情的家人,又怎能在感情上伤害她呢。

    只不过,背叛的滋味并不特别好受罢了。

    而且眼下情况的确对她不利。

    亲人证无罪难,可若证有罪,反而是最令人信服的。

    而且,大理寺少卿是贺安澜的人,定然不会帮她彻查真相,将军府又自身难保,无法给她帮助。

    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情势不妙啊。

    看来,只能……

    “少卿大人!”

    外面忽然传来军曹呼喊,大理寺少卿示意开门,一个军曹跑进来,禀道:“少卿大人,将军府来人了。”

    吉美瑾有些诧异,没想到明月安排的后手这么快。

    大理寺少卿下意识看向贺安澜,见他脸色阴沉,不由暗叹,问军曹,“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军曹:“来人是将军府二小姐,她带着证人前来。指认将军府私藏前朝旧物一案乃是将军夫人吉氏所为,寺卿大人已接下此案,命大人将嫌犯吉氏押入大牢,择日,由三司会审。”

    军曹话落,所有人都惊异抬头。

    大理寺少卿诧异不已,看向愣住的吉美瑾,“私藏前朝旧物是将军夫人所为?将军府二小姐亲自指认?”

    军曹:“是。”

    “这……”

    大理寺少卿神情几变,忽然不知该说什么,而吉美瑾似乎傻了,愣愣看着那军曹,没有反应。

    “呵呵,哈哈……哈哈哈!”

    贺安澜突然大笑出声,“将军夫人……将军夫人!哈哈哈,这就是你一心想要攀附的高枝,这就是你一心为之奔走的将军府!”

    他陡然收住笑,目光冰冷又带着难言的意味,“吉美瑾!看看,看看你做人做的多么失败!你娘家人弃你!你婆家人也弃了你!你说我蝇营狗苟,可我至少有人依靠,你呢?你呢!”

    吉美瑾红着眼睛,也想笑,可心上是钝痛的,一时间什么都做不了。

    她知道厉琳偏激,却没想到,她会牺牲自己来救将军府。

    不过也是,她与厉琳感情不深,近来又颇有龃龉,满府人淘换来去,能牺牲的也只能是她。

    只是可怜自己,即便不喜厉琳行事,来之前,依然挂念她的安危,也担心她仓惶行事,让将军府本就艰难的局面变得岌岌可危。

    不由自嘲一笑,可真是自作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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