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随处可见的人类肢体残骸，这些都是过去玩家和怪物战斗的见证。
老板死了，员工跑了，这家公司也彻底完了。
莱兹手中举着的酒杯被面前不存在的人轻轻接过，杯壁微微倾倒，随着里面的咖啡在空气中悄然消失，一只顶着山羊头四肢健全的人类逐渐浮现出了身影。
“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这副模样吗？”莱兹抱着手臂问。
山羊温顺地低下眉眼沉默片刻。
“你是怎么发现‘咖啡’的真正用处的？”他答非所问。
莱兹幽幽地叹了口气，端起一杯剩下的咖啡直起身，径直走向一处角落里早已枯死的绿植。
“你应该在我进办公室的时候就偷偷跟上来就吧？怪物的那些话你应该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山羊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它说，我的肉是活的，我的血是活的。”
莱兹慢悠悠地把咖啡尽数浇灌给了这株显然不可能重新长出枝叶的吊兰。
“所以吃我肉喝我血的人，也是活的。”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枯黄的枝叶肉眼可见地迅速抽条生长，刚开始只有几片嫩芽，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的叶片从枝干上舒展开来，这株早已糜烂的植物竟然重新焕发出青葱的生机。
山羊那一瞬间震惊到瞳孔骤缩，他从未想过咖啡会有这种起死回生的能力。
“你们若不喝人子的血，就没有生命在你们里面。*”
莱兹不甚在意地把用完的杯子随地一扔，扭头转向这位不知道被困在这个游戏副本里多久的玩家：“一个神话故事里的一句话……听说过么？这个副本的主题就参考的这个。”
咖啡在这个副本中作为“薪水”发放给员工，其中隐含的意义也有“生命”。
打工人为老板工作，为的就是获得应有的工资，让自己能够再多活一个月。
很多早九晚六的上班族，为了迎接新的一天工作，很多人都会选择去买一杯又苦又涩的冰咖啡，只为拥有更饱满的精神状态。
这是咖啡本质的“提神”作用。
而在副本里，本身只是打工人没有时间休息，无奈之下选择作为提神工具的咖啡，被公司老板当做“薪水”支付给了手底下的员工们。
这其中的恶趣味已经昭然若揭。
副本选中“咖啡”作为游戏主题的核心剧情道具，拓展出了很多引申的、表面上看似都毫无联系的效果。
就好比，因为用来困住玩家的迷宫只存在于沉睡之后的梦境里，于是游戏为咖啡增加了新的效果，保障睡眠和不迷路。
而这段的逻辑仅仅只是：因为咖啡可以提神。
咖啡喝了就不会犯困，不困就不会睡觉更不会做梦，那么被困在梦中迷宫中的玩家自然也会迅速清醒并成功逃离。
不喝咖啡直接进入迷宫会意识不清醒，严重的还会忘掉相关内容，就像是很多人做梦的感觉一样，醒来之后很快就会忘了自己做过什么梦。
确实是个相当抽象的逻辑，简直像是人工智能喝醉了玩你画我猜写出来的玩意儿。
恐怕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玩家没有一个能走出迷宫……因为没有人能想到这一层，导致他们全都被电脑里的攻略带偏，觉得“咖啡”有问题不能喝。
山羊的心情平复下来，很淡地笑了一下，大概是脸上的毛太多了，表情看不太清晰：“如果我能离开这的话，我会发愤图强多读书的。”
但现在他已经被困死在了这个游戏副本中，再去了解什么神话故事、副本灵感来源，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会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是因为我没有喝咖啡？”山羊说。
“咖啡只能保半天的效果，主管上下午会各送一杯咖啡给老板就是提示。”莱兹耸耸肩，走回餐桌旁抽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这就是为什么刚刚我在里世界看不到你，因为你中午喝的那杯咖啡已经失效了。”
山羊叹了口气，也抽了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在你的口中，这个副本的‘咖啡’，代表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山羊语气平淡地提出质疑：“你确定这些杂乱无章的想法真的不是你过于多疑才得出的结论？”
他确实早在莱兹进办公室时就偷偷跟上来了，因为他很久没有看到有胆子抢走NPC的咖啡就要进办公室硬杠boss的玩家了。
而且他也想看看，自己放置的催眠装置能不能起效果……但没想到会听到满耳朵和他做的攻略完全相反的理论。
“咖啡有问题这点，是我一个个控制变量排除了所有不可能才得出来的结果。”
山羊毫不避讳地承认道：“你应该看过电脑里的那个玩家交流文档了吧，开始的那部分攻略是我做的。”
他为了通关这个副本付出了那么多次的努力，现在有一个人要来跟他说：你做的攻略都是错的？
他不认可莱兹的答案。
“只要一喝咖啡，玩家就会直接被拉进里世界，看到的、触碰到的一切都是里世界的物品。”
“我做过实验。”山羊突然说，“我把一部分咖啡带出了办公室，分给了电梯口那些等早高峰的NPC。”
“他们以前当然都是人类的外表，但是喝过咖啡之后，他们就都变样了，变成了一只只煮熟的虾头。”
虽然自己的外表已经不再是人类，山羊的语气却没有太激烈的情绪，只有带着些许茫然的厌倦。
“我会变成这副样子，被困在游戏副本中，不是因为喝过了咖啡，还能因为什么呢？”
愤怒、恐惧、孤独，这些他已经都体验过了。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对他在一次次试探游戏规则底线的惩罚，还是一次平平无奇的游戏bug，只是《地狱厨房》这款游戏的bug太多，程序员修不过来，暂时把他忘在了这里。
没有玩家进副本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他都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个轮换了无数次主人的工位，望着窗外永远不会飘走的贴图白云，反复思考着究竟是哪一步没有做对，才会导致自己一脚踏进了这个深坑。
莱兹回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你就是那个弹幕提到过的……喜欢用穷举法找通关方法的主播吧？”
之前在电梯里和弹幕们闲聊时她瞥到过一两眼，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弹幕，那真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了。”
山羊也不记得自己在这个副本待了多久了。
“一开始我并没有发现自己不能看直播间了，等我突然惊醒：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弹幕了……这个时候已经完了。”
“玩家本来就属于副本世界之外，在还没有抵达19层的公司之前，玩家在电梯时一直处于表里世界交替的状态，这也是为什么你当时能看见已经被拉进里世界的虾头们。”
山羊很耐心地讲述着自己这段时间了解到的一些有关世界观设定的细节，大概也是太久没有玩家能跟他说说话，憋坏了。
“正因如此，玩家也格外容易受到表里世界的影响，我就是例子。”
“所以，我喝咖啡之后，才会被表里世界的裂隙困住，导致我无法离开副本，还逐渐被影响变成了这副动物的样子。”
山羊不忘初心继续分析着咖啡的问题，耐心询问：“你理解了吗？”
莱兹把手肘撑在桌子上，微妙地沉默片刻。
“虽然很不想打击你，但有没有可能……你被里世界感染成动物，是因为你杀死了那只名为Judas的山羊头？”
山羊看上去很真情实意地困惑了一下：“什么？”
“我确实看过了你在电脑里留下来的文档，你最后一次留言说你想试试违反员工守则第二条，不给出英文名会怎么样。”莱兹看向对面明显呆住的山羊。
“你是说我会被困在副本里是因为违反了第二条规则？”山羊喃喃着，“可是为什么？”
山羊耳朵上的绒毛都炸开了，他看上去困惑又警惕：“论坛里不少玩家都晒过自己玩这个副本的经历，很多人都违反过第二条。”
言下之意是就算有惩罚，也不可能只惩罚我。
莱兹心想：这种打击人的事儿真的非我不可吗？
……算了，尽早解决bug，尽早回去睡觉。
莱兹唉声叹气了一声：
“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是一起连锁反应造成的巧合？”
莱兹举起第一根手指：“首先，你不喝咖啡了，不喝咖啡容易在里世界迷路。”
“其次，你违反了第二条规则，没有给出你自己的名字。”
“最后，你在周五的团建审判中，杀死了山羊Judas。”
莱兹竖起第三根手指，然后慢悠悠地又伸出了第四根。
“你没有名字，在里世界迷路，杀死了原来的员工……然后你被其他人推了上去顶替空缺的位置，成为了Judas。”
“违背第二条规则的惩罚，恐怕就是被人遗忘，因为你没有给出你的名字……规则中的提示也已经说的很明确了。”
员工守则第二条：请为自己取一个英文名，方便大家称呼你，也方便大家彻底记住你。
莱兹收回手指，双手交叉撑着下巴，微笑着看向对面的人。
“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吗？”
山羊狠狠怔住了。
“不可能！我的玩家ID是——”
“是……”
“……”
“……我好像，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