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相对的一瞬，闻雪晴只觉自己恍若被拉入了一片黑洞当中。
那黑洞中的漩涡转速极快，似是要撕裂一切想要靠近它的物体，却又在她靠近时变得平静，并没有伤害人的意思，甚至还自动让出一条透着白光的裂缝，以供来者通过。
闻雪晴皱眉看向这道裂开的缝隙，一时有些拿捏不住后面究竟是通往识海还是灵台。
但还没等闻雪晴做出选择来，那片黑洞便又擅自将她吸入洞内。
眼前骤然涌现如同浓墨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身体却仿佛坠入一片轻柔的绒毛当中。
待她回过神来时，眼前便是座坐落在悬崖边上的草原，素色的星点无风自动。
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纸扎白花从空中飘落，洋洋洒洒铺满了一地。
望着面前的景象，她有些许迟疑，往前踏了一步。
周遭顿时便转换了一幅画面，眼前出现了几道暗色的阵法，流淌其中的光点明明灭灭，暴虐无常，却在见到闻雪晴后骤然变得平和，甚至还有些光点缓缓飘落，环绕在她身边。
她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这里到底是识海还是灵台。
按理说，修道者灵台清澈洁净，该是空无一物，万象皆归于虚空。
可这眼前的情景怎么看都不像是清净的模样。
她又试探性往回走了一步，周边景色不变，那不灭的光点仍旧环绕在自己身边，往前绵延出一条小道。
试图在指引着她往前。
闻雪晴抿了一口嘴唇，心脏蓦然跳得极快，一时变得有些踌躇不安。
前方依旧是漆黑一片，恍若她往常在话本中看到的、能将人吞噬殆尽的洞窟。
脚下却宛如有了自己的想法般往前走。
待黑暗退却，呈现在她眼前的，赫然是绵延不绝的火海以及被火海吞噬后的荒凉。
四周寂静无声，只余偶尔吹过的风声盈耳。
洁白天幕高悬，地面上散落着大片黑色纸花。
视野中出现了一个闻雪晴熟悉的身影。
那道青色的身影垂着头，半跪在一团黑影面前，身旁插|着他从不离手的凌霄剑，那半截的剑身染上不少的尘土，断成几节的剑刃散落在一旁。
闻雪晴面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她迫不及待地往前，却在离他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殷晨？”
半跪在地面上的殷晨却是充耳不闻，仿佛完全听不到她的话般沉默不语。
黑影听到她的声音后动了动，继而逐渐显现成一道人形，从暗处走出。
待看清那道人形后，闻雪晴不可置信般捂住了自己即将叫出声的嘴，被惊得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哪是普通的黑影啊，这分明是殷晨的心魔化作了自己的模样。
心魔看到她惊吓不已的神情后却像是得了趣味般往前走上几步，来到闻雪晴的身边，摸着自己的下巴，上下打量着她，“你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我倒是没想到，心魔居然也能化为实体，乱他心智。”闻雪晴暗中摸向自己袖中的蛇镯，不动声色地回望着这位长得跟她一样的心魔。
这心魔居然长着一副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甚至连某些小动作都与自己无异。
闻雪晴一时只觉无比膈应。
藏在腕间蛇镯微动，往前射|出一枚银针，那银针却是凭空在心魔面前消失，随后落至闻雪晴脚下，她险些因没注意而白白挨上那一针，还好及时躲开。
心魔‘闻雪晴’饶有兴致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抱臂横于胸前，“干什么白费力气的事情呢，这里是他的灵台，你能做什么，或者说，他不恢复清明，你能拿我有什么办法呢？我能引你来到这里，他也是有一份力的。”
......
这个心魔的话，好生讨厌！
闻雪晴暗中捏了捏拳头，深吸一口后缓缓吐出心中浊气回复平静，“那你引我到这里来的目的呢，又是什么？这么大费周章，所求的又是什么？”
“自然是想知道......”心魔突然一个闪身，出现在闻雪晴身后，反剪住双手后钳住她的下巴，强制她抬头往前看，“当你知道他真实想法后会是什么反应了。”
闻雪晴眼前一黑，脑中刺痛感更甚，意识逐渐变得有些飘忽。
身后的心魔将她往前推了一把后便消失不见，她一时不察，险些被心魔推倒在地。
待回过神来时，闻雪晴这才发现眼前是自己刚来时的那片草原，而崖边站着一道她熟悉的身影。
不是殷晨还有谁呢。
悬崖边上的殷晨眉眼弯弯，神采飞扬，望着她时满怀笑意，“晴晴来了啊。”
冷月如霜，草丛深处有星星点点萤火闪烁其中，他手上提着一只流萤灯，似是在等着她主动过来拿。
她脸上不禁带上了点，连自己都察觉不出的隐秘笑意。
少了些她认识他以来的放浪不羁，倒是多了点成熟，很符合她少女怀春时，心目中对中意的少年郎想象。
先前自己不过是随口一说想要盏流萤灯，当时他还一脸嫌弃说这是三岁稚儿才喜欢的东西，闻雪晴倒是没想到会在此刻见到流萤灯。
她来到殷晨身边，一脸惊奇地望着他，“殷晨，你......”
“晴晴喜欢的，我自然都会记在心上的。”
依旧是那副带着笑意的面容，卸下不着调后，他似乎变得更加惑人了。
闻雪晴脑袋有些晕乎乎地接过他递来的流萤灯，有些感慨他怎么忽然变得如此贴心。
灯内萤火一闪一闪的，与草丛处的萤火交相辉映，颇有一番趣味。
望着她欢喜的面容，殷晨缓缓吐出一口气，牵着她的衣角继续眨着自己的眼睛轻声说道，“只要晴晴喜欢就好。”
掩埋在衣袖下的手突然被扯了扯，闻雪晴有些不解地看了殷晨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并无不妥后也就打消了心中有些荒谬的想法。
总不能是对她下手吧？
他牵着闻雪晴向前走，眼看着就要走到悬崖边上，快要掉下去了，她有些不安从殷晨手中挣脱开来，故作轻松笑道，“还往前走的话要掉下去了，你这是要跟我殉情吗？殉情什么的，就不必了吧。”
殷晨闻言愣了一下，脸上的笑继而舒展开来，也不知是回应她的话还是另有深意，他上下打量了闻雪晴几眼，似乎是观察着她的反应，随即将凌霄剑从虚空中拔出，盯着闻雪晴缓慢说道，“有何不可呢？”
依旧是闻雪晴熟悉的那把凌霄剑，可此刻却是直直地插|在自己心口处，她眼帘处被血珠溅到，眼前的事物顿时便蒙上了一层红色的幕布般，目之所及处，皆是一片血红。
而面前人的眼神也不复以往的柔情，神情冰冷似霜，冻得她浑身冷意直冒，那渗出的冷意逐渐从心脏蔓延至似四肢，令自己如坠冰窟。
灯内的流萤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几道暗色阵法如藤蔓般围成一座牢笼，缠绕、束缚，将自己包围起来。
即使她知道这里是殷晨的灵台，他伤不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该死的心魔凝出的幻觉，自己应当相信他是不会伤害自己的。
可这胸|前随着剑刃逐渐往外抽而噗呲冒出血珠太过于真实，又或是殷晨眼中的无情冷漠不似作假，依旧给自己的心神震荡了好一会儿。
她望着站在自己面前拭擦剑刃的殷晨，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身上的血缓和了往外流的趋势，连带着伤口也慢慢愈合，直至皮肤重新变得光滑。
她脚下一软，顺势滑倒在心魔脚边，脸上表情呆愣一会后才找回自己的思绪。
好半晌，心魔才放开钳制住闻雪晴的手，蹲下身来拍拍她的脸，“如何？被吓傻了？看到他真实的想法后，你是何感觉呢？”
“你就是他的心魔啊，是他一直横跨不过去的那道鸿沟。”
“在他修成大道的路上，总得有些牺牲的东西，但只有你，才是需要牺牲的那个啊。”
这句话宛如魔咒般环绕在闻雪晴的耳边，她抬头看向面前的心魔，那张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多少是有点膈应。
“少拿我的脸来扰乱他心智了。”她猛地从袖中抽出蛇镯，将它幻化成一柄短刀后借力往前一划。
那心魔骤然变成一缕青烟往四周溢开，随即又缓缓聚拢成实体，依旧是用着她的那张脸狞笑道，“你要怎么灭了我呢？我很期待有那么一天哦，闻家的大小姐。”
闻家的大小姐？
她挥刀的动作放缓了些，闻雪晴略有迟疑的模样显然取悦了心魔，心魔大笑着往虚空中划出一道缝隙，闪身往那飞去，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灵台中。
“你！”
闻雪晴看向心魔消失的方向，连忙朝前追上，结果却是不知为何，周身动弹不得，直接被灵台驱赶回到常世。
透过窗棂处照进的月光投射|到闻雪晴脸上，她忽然睁开眼，胸腔内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躁动不安，浑身汗淋淋的，宛如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方才她只是追上前问问心魔是怎么回事，结果却无端遭到灵台的驱逐。
难道这件事对殷晨来说真的有那么隐秘敏感吗？
闻雪晴眼神复杂地看了身侧的殷晨一眼，心头疑云更重。
不知是否要将遇见他心魔这件事告诉本人。
她一向是有话直说的性子，此刻却无端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唉......”闻雪晴缓缓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轻轻从殷晨掌心中抽出，离开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