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你说什么?”贺正风从屋内冲出,不可置信地看着钱思礼,又问了一遍,“你说贺月灵怎么了?”

    “贺月灵已经不再是贺家人,与你不相干。”钱思礼语调轻慢,他的话虽然是对贺正风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霍延章。

    怀王殿下从不相信她会轻易死去,而且极度烦厌类似“死亡”这样的字样放在她身上。

    “你知道得这么清楚,莫非是你所为?”

    钱思礼感受到了一股凛冽的杀气,逼得人无法与之对视,强撑一息,他低下头敛去惯带的笑脸。

    “不是我。”

    “是你也无碍,本王会一个一个揪出来,还之十倍百倍伤痛,教他连死都是奢望。”

    此际烟花绽放,阵阵鼓声传开,和着歌声传向千家万户。

    上元之夜结束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钱思礼抓到了霍延章的软肋,自身也陷入麻烦之中,他必须尽快脱困。

    如果霍延章当真待贺月灵有情,他就不可能在今天回京,耽搁行程与抗旨无异,届时他的命便不再属于他自己。

    “王爷下一步该怎么办呢?”钱思礼“好意”关心,“一面是圣意,一面是情意,可惜二者只得其一。”

    霍延章哧地一笑,眼神含着可怜,钱思礼不知其意,似乎被他讽刺了,似乎被无视,他琢磨不透里面的意思。

    “王爷笑什么?”

    “笑上元之夜大好时节竟是与你这等混账度过,可惜,可惜了。”

    霍延章挥挥手示意衙役将人带走,一旁的贺正风又叫住,“等等,方才文书上指控的罪名可是千真万确?”

    钱思礼没有回头,只问:“你什么时候走?”

    贺正风说:“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好,等我回来还你一场酒宴。不过你刚才跟我父亲动手,我可不会原谅你。”

    他说完一身轻松地走开,甚至没有与钱起炯告别。将将迈出三五步,外头有沉闷的脚步渐渐逼近,来人进了院先问贺月灵。

    偌大的庭院此时显得格外拥挤,那人径直穿过人群快步至霍延章跟前,草草抱拳见礼。

    “青鹰卫副使梁铸参见怀王殿下。”

    先是曲薄音,再是梁铸,千里迢迢赶赴秀州,不得不说秀州一方水土实在着人牵念。

    霍延章略略打量一眼,皮笑肉不笑:“奇了,莫非钱家也邀请梁副使来过上元节了?”

    梁铸自顾自直起身,呼喝道:“末将是来办案的,贺月灵何在?”

    无人应答。

    梁铸眯着眼趾高气昂:“速速交出贺月灵,莫教在下为难啊。”

    霍延章心中的不耐终于到了极限,但是依旧可以忍一忍,他的脾性半年以来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看着梁铸,梁铸看了看他,然后又看了看这个院子里品阶最高的钱起炯。

    钱起炯不知道贺月灵的下落,就连他自己儿子做了什么他也不甚清楚,但他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贺月灵……”钱起炯瞧着霍延章的脸色迟疑了一下,片刻徐徐道出后半句话,“……死了。”

    霍延章身形晃了一晃,挡在袖子里的手颤了又颤终是握成拳,眉头皱起,满腔火气蓄势待发。

    梁铸急问:“尸首在哪儿?”

    钱起炯摇头,曲薄音指了指钱思礼解释起来:“这个消息出自钱侍郎,你问他。”

    “在哪儿?”

    梁铸目光紧紧锁住钱思礼,钱思礼纹丝不动,忽而发笑:“道听途说,谁知道呢。”

    梁铸奉皇命来捉拿贺月灵,即使贺月灵死了他也必须把尸身带回京交差。

    “钱侍郎,你可莫要诓我。”

    “岂敢?衙门还有案寻我问话,梁副使自便。”

    “谁的案子都没有本使的案子大,钱侍郎必须留下。”梁铸双目浑圆,直逼前来宣读文书的小官,“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官不敢抬头,声音像蚊子一样,又怕得罪上差答得磕磕绊绊:“钱侍郎……与刺杀怀王殿下的案子有关,下官……下官也是奉命行事。”

    梁铸自诩甚高,不把怀王放眼里是因为皇帝不待见怀王,梁铸所办的皇差才是最不容有失,其余一切都可为此事退让。

    “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你说呢,怀王殿下?”

    霍延章将重要官员留在钱府这么长时间,又让人连夜提审那四个活口,现在已经撬动他们的嘴巴,吐出了钱思礼,他当然要一鼓作气把这群蛇鼠之辈一网打尽,否则岂不是让那些为他办事的人唱衰。更遑论,他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梁铸,你挑拨离间,枉顾圣心,是何居心!”

    梁铸原本胜券在握,上来就被霍延章安了两项罪名教他猝不及防,一时间怔然起来:“王爷何意?”

    霍延章寒声道:“皇兄忍见本王命悬一线却放任凶手逍遥法外吗?梁铸,你置我兄弟情义于何地?难道让别人戳着脊梁骨说皇兄薄情寡义,为满足自己的意望不顾皇弟死活吗?本王虽是王爷,却也是大鄢的子民,律法铁条昭昭然,本王先被刺杀,再被下毒,大鄢的王法又不是一纸空谈,你要截走本王久等的公道,皇兄也不答应。本王要是死在秀州,今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给本王陪葬,黄泉之下,本王一定不会寂寞。”

    声如雷鸣,在各人心间震颤。怀王所拥有的声望和封地雍州的众多百姓不会让他白白死在他乡,怀王要死,必是大丧,谁动手都该清楚后果。

    梁铸承担不起,他家族人丁兴旺,死则血流成河遗臭万年,只有蠢货才会落到那种下场。

    “大夫呢?大夫在哪儿?”

    大夫怀卿被人从屋里床底下揪出来,提到众人跟前。怀卿向来识时务,把霍延章的情况说个一清二楚,梁铸当下犯了愁,他的毒是在钱府中的,凶手未知乃是钱府的罪过,可此毒凶险,像大夫所说的如若再次昏迷不醒怕是神仙难救,他可不想在秀州惹上一身腥。

    霍延章便道:“天亮之前钱思礼交给衙门,天亮后我启程回京,不耽搁梁副使的公差。”

    意思就是等人走后,他想怎样就怎样,但是现在钱思礼必须接受衙门问审。

    梁铸转忧为喜,连连道好。届时他与钱思礼好好谈一谈,贺月灵的下落自能明白。

    梁铸走后,衙门的人把钱思礼也带走了,怀卿不待见这些权贵早早溜出门被外头霍延章的人堵住问病情。钱起炯怅然望天,大叹一声“天意”。

    与天何干?贺正风不信什么天意,他亲眼目睹贺家的兴衰,也见过钱氏的枯荣,一春一秋一圆一缺都是人意。掌权人生杀予夺,百足虫前赴后继,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贺明若小小年纪却老得不像话,她在混沌世界里为贺家周旋七年之久,却从未得到一丝丝温暖,他们背叛她,嫌恶她,冤憎她,她默默不言只一一承受。贺家负她良多,至始至终都是这样。

    就像因着贺明若的死他无法向贺南雪交代,甚至这个结果都不能说出口。世道人心何其诡异,他感慨却并不悲痛,也许这个结局对贺明若来说是好的。

    贺正风走了,他要告诉贺南雪的消息是贺明若去了远乡,总有一日她会回来,只要一直等下去。

    在贺正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霍延章心如刀绞,为谢云华感到难过,尽心竭力了这么长时间最后又得到了什么,你无人问津,连路过的风都漠视你的苦难。

    “别动气,”曲薄音脚下一转挡住霍延章的去路,“把毒解了再说。”

    霍延章拂开曲薄音走到抱手看戏的于岱面前,说:“我该回京了。”

    “你说什么?”于岱操起剑,丝毫不给面子,“我没听说,劳驾再说一次。”

    “钱尚书。”霍延章转过头,钱起炯走上前听令,霍延章继续说:“本王辰时启程,十日后抵达京城,希望本王抵京那天能收到你查明真相的消息。钱尚书,本王真不想看到你折在秀州,你要好自为之。”

    说完离去,于岱与其兄弟紧跟着离开,出了大门,于岱厉声质问他为何抛弃贺月灵,霍延章说,因为怀王薄情寡义。

    好一个薄情寡义,早知如此他何必听贺月灵的话赶过来保护怀王,他要是早早地来,跟在她身边,她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如果她不是觉察到了危险就绝不会通知他们来秀州,一个怀王而已死就死了,死了也是活该。

    “滚你祖母的,屁用没有,装什么装。”

    他们为他战斗,现在可倒好,危机解除拍拍屁股就走,半点都没为贺月灵考虑过。

    “不服气吗?不服气来打一场,本王现在一碰就倒,到时候别说本王讹你们。”

    “你还要不要脸。”有人脾性火爆,上来就给了霍延章一拳,被曲薄音及时挡住。

    曲薄音从中得到斡旋,“君子动口不动手,兄台应该尊重别人的选择。”

    “老子尊重个蛋,老子先砍死这个王八蛋,再砍死你。”

    “别别别,”曲薄音一马当先,“打打杀杀多不好,折腾一夜饿了吧,在下请兄弟们吃个早饭吧,给个面子。”

    “边儿去,哎,人呢?那负心汉人呢?”

    负心汉霍延章趁机跑了,他去衙门等一个结果。那个结果是谢云华赌上性命也要达成的,他必须让她放心。

    直到辰时的前一刻,车马在衙门外备齐,秀州城大小官吏侯在两旁,差吏取走压了各级官员私印的案录八百里加急送出去,霍延章姗姗出现。

    他登上马车,通往城门的道路已被肃清,全城父老目送他离开。怀王返京的消息顺着东风吹遍了秀州城的每个角落,包括远在秀州西南的一处村落。

    村落最北面废弃茅草屋里住了两个投奔孙老二的年轻人,哪知孙老二死了七八年,年轻人没有着落,就在他原来住的草屋里将就一宿,明日再去别的地方讨生活。

    因为年轻人中的那男的是背着自家小娘子一路走来的,所以很得乡亲们喜欢,不过他话很少,半天说不了两句。女的倒也不错,就是不大爱干净,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也不知道到底长什么模样,说话温温柔柔,性情真是没得挑。

    村里男的眼红,女的也眼红,时不时往孙老二屋前凑,昨日上元节,他们还像模像样地给这破屋挂灯笼,说是要添福添彩呢。

    这不,吃了饭他们又来闲聊,家里的事倒干净了就倒城里的事,眼下城里什么最热闹?自然是那怀王回京最热闹了。

    “虽说咱们离主城远,但你姨长了一双顺风耳,什么都听得到。哎,是吧。”

    “是,我跟你说,那些街来来回回扫了七八遍,一点灰都没有。还有驴啊、马啊、骡子啊,都让走,只能他一个车走。你是没瞧见大老爷们弯腰弓背低眉顺眼的模样,跟鹌鹑似的,特别好笑。”

    “好笑啥啊,等人一走又能直起腰板吆五喝六了。”

    “就是,你说怀王来这么长时间干了些什么?”

    “还能干什么,吃喝玩乐呗。”

    “我要是能天天被人簇拥着吃喝玩乐该有多好。”

    “做梦吧,哎老婶,你家羊跑了……”

    “哪儿呢?老天爷啊,给我回来!回来!”

    “哈哈哈……婶,牲口又听不懂话,你赶紧去,晚了追不上。”

    这个话题完又聊起别的,一来二去太阳往下落,各自家去。没过一会儿,邻居端来馒头给这两个年轻人做晚饭。

    二人吃完,何亦洗干净碗碟还回去,又匆匆往回赶,等他回来才给谢云华松绑,然后点上蜡烛。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这里屋子连着屋子,烧起来的话整个村庄都无法幸免,我不会再做点火自焚的事。”

    何亦没有搭理她,默默在草垛上躺下。

    “何亦,我们去哪儿?”

    “你不用知道。”

    “什么时候启程?”

    “与你无关,别枉费心机了,我不会再信你。”

    “我们隐姓埋名吧。”

    “我看起来十分愚蠢吗?”何亦坐起身,“贺月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点火是给人通报位置,你说你苦不堪言,我倒觉得你死不足惜。”

    “既知如此,何必救我。”

    “纵然你再心狠也不过是一枚死棋,棋子自有棋子的宿命,我不会让你死在不该死的地方。”

    “是吗。”谢云华语气平淡,对所有已知的未知的都厌倦,没人知道她的那句“我们隐姓埋名吧”到底掺了几分真心,可“是吗”这句话背后的恨意却是浓稠又清晰的。

    她从来忘却成乙因何而死。

    “唯一能救你的人已经离开了,他选择帝京的尊荣,放弃了你。”

    “是吗。”谢云华还是这句回答。

    “痛苦吗?”

    “有一点。”

    沉默一瞬,何亦道:“我以为你早已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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