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缘

    “我怀疑这丫头的单纯是伪装的,”霍延章捏住贺南雪粉嘟嘟的脸,故作郁闷:“你难道不该旁征博引一番捍卫你大马代表的情义,然后义正言辞对我说千金不换吗?”

    “可是大马不能吃啊,萧荀哥哥,不能吃的东西再宝贵也是没有用的。”

    霍延章在她脸上掐了一下,“这些是谁教你的?”

    “长姐呀。”

    贺南雪晃晃谢云华的袖子,用自以为很轻的声音问:“长姐,萧荀哥哥连这个都不懂他真的是王爷吗?”

    “嗯,如假包换。”

    “萧荀哥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衣食足而知荣辱,吃不饱穿不暖的人是不会在意这个竹编大马的。”

    “南雪说得有理,我受教了。”

    “哥哥能虚心接受以后一定是个好官。”

    “难道你长姐没告诉过你我本身就是个好官吗。”

    贺南雪认真地想了下,“我不懂这个,但是还有这么多人饿肚子萧荀哥哥也有责任的吧,哥哥,我们帮帮他们吧。”

    “再强大的人力量也是有限的,我们不必对每个陌生人报以同情,不要妄图干涉他人的命运。”

    “我……有些糊涂了。”

    贺南雪使劲地摆摆头,希望他能将话再说得明白一些,霍延章笑了笑:“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不过小南雪,以我和你长姐的关系你应该唤我一声‘姐夫’才是。”

    贺南雪睁大眼睛看着霍延章,疑惑道:“可是长姐还没有嫁人呀。”

    霍延章一把揉乱她的头发,“她以后就会嫁给我。”

    “哇,我漂亮的头发,萧荀哥哥你过分,”贺南雪护住自己美美的头发,气鼓鼓瞪着霍延章,“你欺负人,我不要长姐嫁给你。”

    霍延章双手抱胸,“哼,等我娶了你长姐,我们就生一堆小孩,到时候你就失宠了。”

    贺南雪“哇”地一下哭出了声,死死缠住谢云华的胳膊,“长姐,你不要我了吗?我不要你嫁人,不要有小孩来跟我抢你,呜呜呜,长姐……”

    “你唬她做什么?”谢云华看着身上的人形挂件无奈叹息,“你把她弄哭的,你负责哄好。”

    说着把贺南雪扯开推给霍延章,霍延章手足无措地拎着贺南雪颈子轻声安慰:“跟你开玩笑的,等我们成婚了请你吃酒啊,王府有很多好东西,都可以送给你。”

    贺南雪破涕为笑。

    “拿了东西就把你打包送走,卖给大户人家洗衣服,洗不干净就挨打,打完还关小黑屋。”

    贺南雪一时分不清真假,实在绷不住又哭起来。

    “霍延章。”

    “嗯?是不是这个小孩太吵了听着烦?我们现在就把她送人吧。”

    贺南雪立刻捂住嘴,大颗大颗的泪珠还在往下坠,抽抽噎噎委屈巴巴憋出两个字:“长姐……”

    “别喊长姐,遇到我这种人呢第一时间要这样。”霍延章作势张着大口咬上谢云华的胳膊,“狠狠地咬,别松口,知道吗?”

    贺南雪现学现用,直接扑到霍延章身上啃咬起来。

    “嗷——”霍延章嚎了一嗓子,贺南雪就停下来,笑嘻嘻道:“疼了吧,知道我的厉害了没有?”

    “知道了,”霍延章伸出手,“那我们和好吧。”

    贺南雪就把她的大马送给了霍延章,然后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头,“不能丢下我哦,我是长姐的乖乖,也是萧荀哥哥的乖乖。”

    “走,乖乖,我们去骑马。”霍延章直接将贺南雪抱起,另一只手牵起谢云华,三人走在长街上,好似世间最平凡的一家人。

    临近上元节各处都忙着悬挂灯笼,稚童拿着灯笼绕着摊贩追逐,富贵人家门前搭粥棚施粥,长长的队伍一直排到路正中,玩闹的孩童撞在乞儿身上气势汹汹地吼着“把灯笼还我”,乞儿便怯怯地拾起,低着头献上。只是耽搁了这一会后面的人便占了他的位置,他只好重新排起来。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人,一手提溜着鸟笼,一手抱着个花瓶。他把花瓶搁一边走到那乞儿面前,乞儿以为自己挡了路就往一旁退。

    “哎哎,就站那儿。”

    乞儿一脸恐慌地呆住,那人从怀里摸出个什么东西递给他,嘿嘿笑:“你可以拿它换一顿饭,也可以三年后拿着它去京城找我。”

    “咵嚓——”

    花瓶碎了。

    打翻它的孩童愣了会儿拔腿就跑,那人提起鸟笼就追,便追便喝:“兔崽子,那可是我最宝贝的瓶子啊——”

    这只是场很小的闹剧,不多时街面又喧嚣起来,人们踩过破碎的花瓶走到乞儿面前好奇地问给的是金铢还是金叶子,乞儿耐不住众人的催促缓缓张开手心,随即齐齐爆发出一声哄笑。

    乞儿捧着的是瓦片的一角,不能遮风不能挡雨,它一文不值,那人却要他拿这个东西换顿饭,这可真是无稽之谈。

    都说乞儿被愚弄了,嘲笑他是个傻子。

    乞儿呆呆地望着手心,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除了谢云华。

    她知道他一定在纠结到底是饱腹一顿还是沉醉于陌生人给他编织的梦。

    他不确定这个东西有没有价值,万一呢?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的,他还穿着锦衣华服,也许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真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太饿了,太苦了,实在是受够了身不由己的日子,什么时候老天可以眷顾一下呢,就一下下。

    他在赌,他的对手不是任何人,而是头顶的天。

    乞儿仰着头,来往人把他撞得踉跄,他依旧没有停止问询。

    “你猜他会怎么做?”霍延章问谢云华。

    谢云华说:“他会去卜一卦。”

    “长姐,你说的我听不懂,但是他再不排队就要饿肚子啦,我有压岁钱,可以请他吃饭吗?”

    “他在做很重要的决定,我们不要打扰他。”

    “好吧,长姐,哎,他走了,他怎么走了呀?我们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往来人挡住了乞儿的身影,不知道他去往何方。

    霍延章忽而开口说:“这个人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那时我目盲四处求医,听说一座叫文安小城里有位高人,于是快马加鞭赶过去,结果文安闹瘟疫,缺吃缺喝几乎不能活人,好在高人的确有些本事,可惜他治不了我的眼睛。希望渺茫我的心情实在算不得多好,城里又到处都在出殡,哭的哭,嚎的嚎,那时我遇见了一个想混入酒席被扫地出门的乞丐。”

    霍延章说到这里笑出了声,“乞丐没皮没脸声称我弄脏了他的衣服,索赔三文钱。”

    “你给了吗?”贺南雪搭腔。

    “没给。”

    “然后呢?”

    “然后他追了我二里地,没力气了才放弃,我愁苦的心情就那样被抚平了许多,所以我给了他一件东西,具体是什么我忘了,大概是怀着七分戏弄三分施救的心态,但是条件跟方才出手的纨绔说的几乎不差,也不知道那乞丐当真了没有。”

    当真了,对于一个饥寒待毙生存无望的人来说再虚幻的东西都会看做是希望。

    霍延章当时给的是一块通体白透的石头,石头无杂质看起来就像玉,他当时还说那是从盛产玉的极北之地得来的,非千金不得换。所以得到它的乞丐当日就拿着它去换粮食了,然后被店家打了出来。

    很多年以后世事变迁乞丐无处可去,又想起那人说的话,他说你若有来日就拿着它去帝京寻我,我让你活。乞丐没有问何时能去寻,只是在无处可去的时候就往京里寻了。

    乞丐找过一段时间没有找到他,一个随处可见的破石头没人相信它会是信物,连帝京城最穷的人家也有传世的宝贝。石头大概只是随手捡来的,那些关于希望的话兴许也是随口一说。

    “肯定当真啦,萧荀哥哥看起来就很有钱啊。”

    “那时风尘仆仆,大概也看不出如何富贵。”

    霍延章自顾自笑着,转头望望许久没出声的谢云华,“想什么?”

    谢云华抬起明亮眼眸朝霍延章伸手:“我的石头呢?”

    “长姐的石头给你了吗?”贺南雪亮晶晶的眼睛扑闪扑闪着,“萧荀哥哥,那可是长姐最宝贵的东西。”

    最宝贵?一个破石头而已,现在连尸体都不剩了,再没有什么最宝贵。

    “我妥善收着呢。”

    霍延章心里很不是滋味,又担心自己过度的占有欲会逼退谢云华,所以没让她看出来,声线一惯平稳。

    谢云华垂下手舒心一笑,似乎有什么东西消失,让她轻松起来。

    霍延章看了看谢云华,悄悄问贺南雪,“石头很特别吗?”

    “嗯,长姐很喜欢,有一回掉湖里了她还去捞了好久。”

    “这样啊,确实很珍贵,我可得放好了。”霍延章郑重其事地说。

    他们在马场借了一匹小马,陪贺南雪玩了一下午。谢霍延章教骑马,谢云华教射箭,贺南雪学得有模有样,对这类活动很有兴趣。直到日落时分还了马,回程就趴在霍延章的背上睡着了。霍延章把贺南雪交给成乙,这才与谢云华有了独处的时间。

    两人十几天未见,各有各的事忙,再会面心底有说不尽的话,四目相对下莫名笑起来。

    “你病了。”霍延章牵住谢云华的手指,先是被冰了一下,而后慢慢将她整个手指握进掌心。

    谢云华主动靠近过去,浑不在意地说:“昏在亭子里着风了。”

    霍延章心口微滞,又酸又苦,“为什么不见我呢?如果你昏迷我一定会发现。”

    “贺家的事以后被人翻出来如果有你插手的痕迹一定会被人诟病,我不希望这种事发生。”谢云华说到这里无可奈何微笑,“可你到底还是插手了。”

    霍延章刻意让人知道他与谢云华的关系,趋炎附势的人便以为霍延章是为谢云华发声,进一步说是为贺家发声,所以他们迫切压下贺元白抖落的脏事,这样一来被贺元白牵扯的钱家也得到了拯救。

    霍延章不在乎贺家,也不在乎钱家,他只是借此事给兵部尚书钱起炯布一个局。

    “你怪我吗?”

    “我希望引起大变潮,你希望□□,我们都没错,又谈何责怪?”

    她果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谢云华接着道:“你说你在中州留了人,为什么陈甫元的人造了那么大的势,你的人却无动于衷呢?”

    “我说过我有野心,霍长瑜于我而言是绊脚石。”霍延章将她手握得很紧,声音却很轻,“你还是要帮他?”

    “他是最好的选择。”

    “按理来说我才是最好的选择,我有强硬手腕,有政治能力,给我足够的时间,平治天下指日可待。”

    “松开些,手疼。”

    “我哪点不如霍长瑜?”

    “陛下子女众多,没有霍长瑜还有霍长策、霍长玄,谁都比你更加名正言顺,如果你继位一辈子都坐不安稳,除非杀退所有反对的声音,到那时你也绝不是仁君。霍长瑜除了名正言顺他还有一个很大的优点,他行仁政却不迂腐,比你更能适应权谋斗争,而且他是父亲选中的人。”

    “听起来好像没有破绽,可人都是会变的,世界无时无刻都在变化,不到最后一切都未可知,但是霍长瑜优柔寡断的性情注定他会失败,不管你怎么谋划都是在做困兽之斗。”

    “你并不了解他,他如果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会抛开一切,他正在剐去身上不适合上位者的东西,我相信我没看错人,父亲也没有看错人。”

    谢云华停下脚步,覆上霍延章的手背,“即使走到刀剑相向的地步你也要与我同归吗,那些关于情与爱的誓还能作数吗?霍延章,你我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你要收复寒北九州,要打败程国给死去的靖宁长公主报仇,要为大鄢开疆扩土。我要世家敬畏平民的力量,要寒门子弟踏进朝堂瓜分贵族笼络的权利,要土地属于耕作的人,要君圣臣贤,要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谢云华说到这里顿了顿,她的声音被风吹得很远很远,“我们都可以用自己的手段实现抱负,你不必对我手下留情。”

    “好生无情。”霍延章攥着谢云华继续向前,“我以为我已经足够铁石心肠了。”

    “身在此间,责任重大,你我尽力为之罢。”

    “那我呢,我算什么?”霍延章似乎难以忍耐,适才质问。

    “你知不知道,很早很早以前我们已经见过。”

    霍延章愣怔,“什么时候?”

    “文安,丧宴,乞丐,三文钱。”谢云华每说一个词霍延章的瞳孔就放大一寸,直到她说出最重要的那个东西,“石头,来日可寻。”

    “是你。”霍延章不可置信地抱住谢云华,“是你……”

    “是我。”谢云华说。

    霍延章忽然大笑起来,他高兴疯了,自己妒忌了许久的人不曾想竟是自己,以至于忘了作为信物的石头已经被他彻底粉碎。

    “云华,我们有那样的缘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也是才知道你就是那个小公子,你看,你对我的恩情已经可以追溯到年少时了,霍延章,我们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不够,远远不够,云华,如果你今天没有提起这件事我会追查下去,直到查出那个凭着一块石头让你惦念的人是谁。现在我知道了,你我之间是天缘,可你总让我觉得不安,所以我想得到更多,我绝不会放开你的手。”

    霍延章紧紧困住谢云华,“美人我要,江山我也要,殊途当同归。”

    “咻——”

    暗箭自四面八方来打断情绪,霍延章与谢云华同时抽身,箭矢擦着二人之间的空隙射入密林,数十位蒙面人齐现身。

    春寒料峭,新叶为刃,光圣十八年所有的狰狞是从这场暗杀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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