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何亦。”
他摘下面纱露出一张寡淡的脸，负长剑，翩然而立，“你只有一次机会。”
“跟他们没有关系，放过他们。”
“你选吧。”
“财富、名利、地位，你要什么？”谢云华左手握着右手不让它颤抖，极力压平声音，“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让他们走。”
“如果你不选，那么都留下来。”
“我留下。”
“我留下。”
两个声音重叠着，贺南雪一边流泪一边笑：“长姐，让我留下，能跟长姐在一起最开心了，长姐向来宠我，一定不要拒绝我呀。”
“放她走，我留下。”成乙拔剑。
何亦冷眼旁观，口中倒数：“十、九、八……”
“贺家家风有言：人若无骨草木践之，我年纪小却也懂得做人应当顶天立地的道理。长姐，爹爹常说居其位安其职，我是爹爹的女儿，长姐的妹妹，我姓贺，跟长姐血脉相连，只有我才可以为长姐分担。”
贺南雪抹开眼泪，声音颤抖却努力笑着：“爹爹在天之灵看到南雪跟长姐站在一起一定会很开心。”
“六、五……”
“月姑娘，你看她还这么小，死了多可惜，而且我们不一定会输，月姑娘，你快说啊，你选她。”
“长姐，我长大了，我不会是累赘，让我跟你在一起吧。”贺南雪转过头扯着何亦的衣角，“大哥哥，你杀我吧，求求你了……”
“三。”
“求求你，杀了我。”
“月姑娘，不要犹豫了。”
“二。”
“我可以死，这是我的责任。”
“月姑娘，让我跟你一起并肩作战。”
“一。”
“不要再逼长姐了。”
“来战啊。”
“我选贺南雪！”
何亦一手挡住成乙的剑，一手弹出石子击打冲向悬崖的贺南雪腿弯。
贺南雪栽在地上，放声大哭：“长姐，你不要我了吗，长姐，你怎么能不要我……”
谢云华直直望着何亦，大声地重复：“我选贺南雪。”
何亦手上发力震开成乙，成乙吐出一口血后倒在了地上。
何亦收势，向一旁侧开身，为贺南雪让出路。
谢云华扶起贺南雪，摸了摸她的头，“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会有人来找你，不要害怕，天上月亮会为你指路。”
“你抛弃我，你不要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
“起来。”
“爹爹死了，哥哥们都死了，你不告诉我，但我知道其实母亲也死了，她是烧死的。长姐，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只有这一件事让我觉得自己还有些用，我不要做没用的人，我不想这样……”
“起来。”
“我不要跟你分开，长姐，我不要你死，我去求那个大哥哥，我求她放过我们，我会听话的，我会很听话很听话，长姐，我不要你死，我没有家了，我只有你，只有你了……”
“站起来。”
贺南雪满脸都是泪，双手紧紧攥着谢云华衣袖，不停地摇头，“不要、不要。”
“贺南雪，你已经六岁了，不能总是要跟谁在一起，你要忘了今天的一切，好好长大。”
“我已经长大了。”贺南雪死死抱住谢云华，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不要丢下我，我乖乖，好不好？”
谢云华用力将她扯开，一点一点抹去脸上的泪，温柔笑笑：“我不会死，你回去让人来救我们。”
“你骗人。”
“不骗人，南雪，相信我。”
“你不要骗我。”
“我从没骗过你是不是？南雪，姐姐和这个哥哥的命都交在你手里，你一定要走快些，知不知道？”
“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谢云华推着贺南雪往前，漆黑的路不知通往何方，她依旧鼓励着她迈步，“走，去找光亮。”
贺南雪踌躇不决，“长姐，君子一诺千金啊。”
“嗯，一诺千金。”
“我会回来找你们，你们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我们会等你。”
谢云华松开贺南雪，让她自己走。
“等我。”
“等你。
谢云华扬声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贺南雪一字一句续上：“……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她一步三回头，一回一吟诵，直到再也看不见谢云华的影子，吟诵声越来越大，深林的鸦雀也为她应和，她恐惧着、嘶吼着、痛哭着，从未停步。
我要找人来救，我不怕，很快就回来，她这般想。
“现在，到你们了。”何亦说。
成乙在谢云华的搀扶下站起身，擦干嘴角的血，剑指何亦。
何亦自地上捡起一根枯枝，不紧不慢开口：“我已经尽我道义做了能做的。”他指向何亦，“你会死。”随后又指向谢云华，“你会生不如死。”
“你知道你得罪的是谁吗？”
何亦漠不关心，“在我眼中她只是一个目标，目标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相遇了，准确来说，是你们遇到了我，这是你们的不幸。”
“不知你出门时可有跟你的九族道过别？”
成乙这话一出何亦稍有些动容，只是一点点，蹙起的眉很快舒展开。
“你威胁我？”
“我只是说出事实。”
“恰好，我没有九族，如果你的话说完了就上路吧。”
“需要死的人只有我。”谢云华挡在成乙身前，“你的目标是我，而且你杀了他就是跟怀王府作对，你的亲朋师友绝对不会有好下场，我跟你走。”
何亦抬眼看了谢云华一瞬，声音毫无起伏：“跟你有关的都要死。”
“我与你有何仇怨？”
“你与我无怨无仇。”
话至半，成乙的剑已经逼至何亦面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何亦瞬时闪身避开，枯枝做武器打飞成乙的剑，并还以重击，成乙堪堪撑了三回，再没爬起。何亦迅速移至他跟前，握住枯枝狠狠扎下，与此同时，谢云华拾起成乙的剑赫然刺出，带着十二分的决绝，被一掌拍飞。
成乙咬牙翻身，再次被何亦压制，眼见枯枝悬颈，谢云华不顾一切冲过去，似疯似癫，何亦提起成乙做盾，谢云华刺来的剑收不住直直插进成乙的心脏。
谢云华立刻收手，何亦把住她的手将铁剑一寸一寸推进。
“不！不要……”
“放手！！”
谢云华拼死挣扎，何亦没有让她逃，长剑贯穿成乙，从后背刺出来。
“不行啊，不行啊……放开我！”
“成乙，成乙！”
成乙伸出手挡住谢云华的视线，“月姑娘……很难看是不是……不怕，不要怕……”
直至每一寸剑沾满成乙的鲜血，剑柄贴上成乙的胸膛，何亦放开两人。
成乙滚在地上，谢云华也滚在地上，她抱着成乙无声地哀鸣。
成乙微笑着向谢云华伸出手，什么也没说，缓缓闭上眼睛。
成乙死了。
成乙死在谢云华手里。
谢云华跪在地上擦拭他脸上的血，可不论她怎样用力，红色的血总是擦不净。她的手抖得厉害，有时候戳着成乙的脸，就无意识地道歉。
“对不起，我轻些。”
“我搀不动你，你起来好不好？”
“我屈服了，我认输，我不再反抗，我遵从我的命运……”
尘世间能回应她的只有一片腥风。
她跪了好久，天上月都消退，没有星，也没有云，只有风声。
谢云华放下成乙，而后自他胸膛拔出剑，温热的血滴滴答答。
“我要杀了你。”
“负隅顽抗没有任何用。”
谢云华低喃：“我要杀了你。”
她冲向何亦，剑未至跟前便被两指轻松钳制。
“你杀不了我。”
谢云华借肘施力，不死不休，何亦淡淡看着她，看她几时放弃，谢云华猝然侧身，颈横在刃，何亦眼疾手快推开，而后断了她的腕。
谢云华手肘撑在地上，支起身后冲向悬崖，何亦一抬手，石子打在她腿上，她倒在崖边，还是往前爬。
“别白费力了，我不会让你死。”
何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提起枯枝扎进她的小腿，谢云华痛苦哀嚎，惊起一山的乌啼。
“是你杀了你的同伴，贺小姐。”
“何亦，你最好不要让我活着。”
“我等着你向我复仇。”
何亦抱起谢云华，越过尸体走向深林的更深处。
贺南雪在林间奔逃遇到了一群人，他们在找“沈回”。
贺南雪说她不认识沈回，可是她长姐有危险请他们帮忙搭救，那群人便顺着贺南雪指的方向一路寻找。
等他们到的时候峰顶已经有一群人，霍延章不识得他们，他们却都认识霍延章。
“找！”为首之人发号施令。
尹参拔剑相向，“杀！”
首领向霍延章抛去一块半枚玉珏，霍延章接过看了看，紧握成乙的剑，吩咐道：“带成乙回家，川尧留下来找人，尹参跟我回城。”
霍延章平静得不像话，可谁都知道一场腥风血雨正在酝酿。
“慢着。”首领伸手，“海棠玉还我。”
“她的东西只能我有。”
“堂堂怀王要做那强盗土匪吗？”
“本王就是抢了又怎样。”
霍延章头也没回，阴戾在眉间蔓延，化为铺天盖地的风暴，摧山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