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啊——”

    凄厉的哀嚎持续了一个早上,大牢外的衙役个个噤若寒蝉,走路都是垫着脚尖,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中庭那位贵人。

    中庭只一张桌、一把椅,贵人端端坐在那儿,偶尔发出几个命令,教人听得胆战心惊,半分不敢多停留。

    来自牢狱的惨叫还在持续,贵人平平静静地处理着公务,过了些时一个身穿藏蓝官袍的中年人快步走来,一边走一边擦额上的汗,小心翼翼道:“王爷,贼子招了。”

    霍延章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谕令,头也未抬一下。谕令自帝京来,陈甫元代为发出,圣意表示要他接到信即刻返京不得耽搁。六百里加急送到,秀州知州黄平接过后再转送过来。

    他在外面待了太长时间,皇帝怕他趁机结党营私,必要留在身边看着方觉得安全,如若他违逆便是抗旨。

    抗旨不遵,等待他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霍延章屈指叩了叩桌示意说话的人继续,那通判便道:“四人全部招供,下官已经派人去搜查文书罪证了。”

    “谁是主使?”

    “周维年,周瑞文次子,曾任宁州通判,去职后安居永丰县。”

    “动机呢?”

    “周家落败,您查抄了周家,周维年怀恨在心,是故买凶报复。”

    霍延章听完不咸不淡地吐出两字:“再审。”

    “……是。”

    通判罗桓哪敢说半个不是,只能赶去再审,怀王天潢贵胄,在秀州地界遭遇刺杀岂非儿戏,这事一旦报上去大大小小的官都得落冷,莫说升迁,不贬谪就得叩谢大恩了。

    知州黄平却是得了陈相陈甫元的口信,要他务必将怀王留住,时间越长越好。他在这儿陪了一早上,愣是没找到机会开口,可这么干巴巴站着也不是个事儿,罗桓走后他试探着说:“王爷,下官治下发生这么大的事,下官一定给您一个交代,请王爷放心。”

    “放心?”霍延章冷笑一声,“昨天本王要是死等着你来救这会儿早身首异处了,你说本王敢对你放心吗?”

    昨日事发霍延章让人回城搬救兵,这边刺客不要命,一批接一批杀不完,那厢黄平稳坐太师椅,只说“不急不急”。

    黄平跟着陈甫元哪能不知道怀王的处境,他进一寸帝王便要扼一寸,他退出朝堂帝王才会安心,可偏偏又不能明明白白说他容不得怀王。所以黄平无论如何不会冒风险调动官兵去救怀王,平时他可以敬着、惧着,紧要关头必不能犯糊涂。

    黄平扑通跪地,脸色惨白,“下官失职,下官以为有人误报官好骗取赏银,请王爷降罪。”

    霍延章不耐烦看他演戏,冷眉冷眼瞧着他,“你很闲吗?”

    “下官的确还有公务没忙完,可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王爷的事,下官……”

    空气凝了一凝,黄平怯怯地抬头去看,正好撞上霍延章的视线,佯装惊吓,连忙低头叩首,“下官也有苦衷请王爷容我分辩,近些年世道不平总有匪患,剿了一窝又有一窝出来,许多刁民为了骗取赏银就假装被抢报案,抓了人后将赏银跟扮演土匪的家属平分,我们上了好多回当。私以为王爷处尊居显,出行必有高手护卫,所以没往旁处想,请王爷降罪。”

    “行了。”霍延章从胸腔震出这句话,他昨日受伤又不能让人看出来,身上极为难受,再听黄平的废话愈发烦躁。

    霍延章越不动声色黄平越得寸进尺,最后竟然要他放下刺杀的事出去松快松快。

    “……去年冬里中州雪灾太大,连秀州也不能幸免,好几个县都差些熬不过去了,幸得王爷夜以继日赈济方有秀州的一线生机,现在总算过了年,下官担忧哪处没做好生恐误了春耕,告知书早已下发,而……这边事更重,所以……可否请王爷代下官走一趟,下官一定全心全力查清刺杀案。”

    霍延章眸色深敛,似笑非笑:“这么着急支开本王?”

    “王爷何出此言?”黄平故作惶恐,“秀州温山软水别有情致,王爷遭此劫难必定心情不佳,下官想着让王爷出去散散心。”

    “你在跟本王开玩笑?”霍延章身体前倾,风霜爬上眉眼,在眸子凝成锐气,“像昨天那样的热闹一年也难见几回,本王哪儿都不去。黄平,去做你该做的事。”

    黄平一直低着头,他没看到霍延章的神情,从他声音里听出了不快,所以立马见好就收。

    “如此也好,等这事结束下官作陪请王爷好好赏一赏秀州风光。”

    怀王何许人也,谁都会吃亏他不会,这次栽了这么大跟头他绝不会轻易揭过。只要他在这里多待一日,自有雪花似的折子飘到陛下案头弹劾他,这么一来,陈相交给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讨到陈相的好,今年回帝京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即便在地方做到顶头都不如帝京城的一个芝麻小官,他年岁不小了,不能在这里继续耗下去。

    他看着怀王,怀王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目光落在虚空处。

    “听说秀州的灯会别具一格?”

    黄平没想到他沉思了这么长时间想的竟是这个事,“是,我们的上元节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比春节还要盛大,家家户户添灯添彩,还有许多风俗表演——”说到这里黄平立刻截断自己的话,心中顿时大喜,“王爷爱看灯下官立刻去安排。”

    霍延章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黄平便默认他答应了,躬身退出去准备。

    霍延章很早之前就知道黄平,他是一个贪婪的人,跟被他处死的平留城知州通判不同,他们知道怕,而黄平却不怕,因为他是陈甫元提拔的人。

    只要陈甫元不倒,自有黄平的飞黄腾达日,他也想趁着这股东风扶摇直上。然而同他一个想法的不在少数,帝京城却只有一个陈甫元。

    霍延章望着黄平离去的方向,唇角缓缓勾起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侍卫正捧过一张纸来,纸上画着一个男子,黑衣黑发,眉峰平平,神情冷淡,整个人看起来没有杀气。

    旁边是一把修长的剑,剑上花纹繁复,贺南雪无法精准描述,她只是画下了所看见的,画师则在那基础上修补,最后由她确认,虽不是十成十的像,却也有六七分相似了。

    “他叫何亦,江湖中人,属下已经安排各路人马照着画去找了。”侍卫压低声音说。

    谢云华被掳走的事并未告诉官府,只说刺客里有漏网之鱼,是冲着他来的。黄平连夜下令各处城门不开,纵然何亦再有本事也插翅难飞。

    霍延章捏着画像一角微微施力何亦就变了形,他将他的相貌深深刻在脑海,无论他出现于何时何地,他都能一眼认出他,届时等待他的将是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真是可惜,他只有一条命。

    “再去问问最近京里谁调了人马,有消息速来报。”

    “是。”

    霍延章伏在案台处理信笺,一抬笔便落下个“云”字,反应过来时“华”字已经起了势,他盯着纸看了许久,心中呢喃起来,耳边是她痛苦的呼唤,他似乎能听到她在喊他。

    回头四顾,空无一人。身后大牢传出刺客惊天动地的惨叫,他恍若未闻,蘸了蘸墨再次提笔。

    “成乙?”

    谢云华猛然睁眼惊惶环顾,到处飘着药味,浑身动弹不得,她大声呼喊:“成乙、成乙……”

    没有得到回答。

    谢云华费力地翻动自己,尝试着下床,脚下沉得抬不动,几乎以拖的姿势艰难往前。她扶着墙壁走到门口,一瘸一拐下台阶,台阶生了青苔,又滑又湿,腿一软没支撑住滚了下去,再起不来。

    何亦回来时就看见她在地上挣扎,挣一会儿歇一会儿,始终不曾放弃。

    何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道:“你尽管跑试试。”

    “成乙。”谢云华口中喃喃个不停,挪动身躯向有声音的方向张望,成乙……”

    似乎除了成乙她已经不会说其他话了。

    何亦蹲下往她脉上搭了片刻,脉象沉弱无力,并不紊乱错杂。

    “不用装了,你没有失忆。”

    “成乙。”谢云华把自己折叠起来,头缩进膝盖,小小的一团却还嫌太显眼。她太疼了,身外充斥着危险的气息,这些负面情绪几乎将她撕碎。

    何亦拨开她的手,若不理会她便又蜷缩起来,何亦便把她拎进屋。

    他的主顾要她生不如死,却没让她死,在交人之前他得保证她是活的。

    “吃饭。”

    谢云华坐在桌前无动于衷,她呆呆愣愣看了何亦很久,唤出口的还是“成乙”二字。

    “成乙已经死了。”

    谢云华无意识地低喃:“成乙死了,我是凶手。”

    “你亲手杀了他。”

    她思索了些时,混沌眼神慢慢清明,于是记起了此刻之前的一切。她不仅杀了成乙,还将自己放到了危险的境地,而对面坐的是刽子手,她还不知道谁是元凶。她看着包扎过的手腕以及手边的饭碗,小口小口吃起来。

    只是吃下半碗便吐个干净,吐完再来吃,直到没有反胃的感觉。

    胃部灼烧得几乎将她湮灭,她心头却感到很舒服,只有疼痛才能让她清醒。

    “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吗?你什么都做不了。”何亦冷冷地说。

    谢云华滚在地上努力呼吸着空气,出口的话带着深深的绝望,“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何亦接着道:“我听说你是个很惜命的人,不知你能为你的命付出些什么。”

    “付出别人的命。”谢云华大汗淋漓,她扯住何亦的袍袖,艰涩地开口:“何亦,我疼,帮帮我,行不行?”

    她的手腕被何亦折断过,只要稍有动作就能疼得撕心裂肺,再加上肩膀的伤,腿部的伤,她实在难以忍耐。

    “何亦,好疼啊……”

    谢云华痛哭出声,仿若杜鹃啼血,又似寒蝉凄切。

    这世上没有一种苦可以轻易避开,该吃的一样都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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