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刑案尘埃落定,国舅李伸符赐死,御史韩钦丞斩首示众,其满门流放覃州,尚书周瑞文一门抄没家产赶回永丰老家,妻族姚氏斩立决。

    奏呈中列示的与姚家往来命官降两级,涉及命案者依法惩处。

    太子被皇帝发明文申饬,称其不忠不孝,问国舅私下卖兵器,下一步是不是该造反拥他为帝了?又问国舅为谋叶家财不惜杀害叶家人,利益熏心目无王法,为的是他李伸符,还是他霍长瑜?要他一句一句回文,同时停了他的朝事,闭门思过三月。

    周尚书是四殿下的授业恩师,周尚书所犯罪行,在皇帝眼里也有四殿下包庇。金谷楼善款鲸吞二十余万是何居心?朝廷待他有情有义,为何他待朝廷不仁不义?于是派人上门传口谕,说师尚且如此,学生又当何如?要他自省,有则悔过,无则警醒。同样停了他的朝事,没有禁足,只说无事在家多读书。

    在这场乱局中,看起来最无辜的是三殿下,如果皇帝不知道韩钦丞是俞妃的人,三殿下是可以做渔翁的。可皇帝的影卫办事一向妥帖,不止查到了韩钦丞和姚玉容结盟,为了江州俞家能顺利接手叶家的生意而买凶灭叶家满门,还查到了韩钦丞收到的秋税里少了二十万,其中十万买凶,另外十万进了皇帝后宫俞妃的手里。

    三殿下的正妃是陈相的女儿,怀有身孕五月有余,约莫明年能诞下重孙来。皇帝不想深究不代表不查,在正妃有孕时养外室仅仅是品德败坏,纵容手下人为非作歹,害人性命,为淫一妇而杀一夫,所作所为不像皇子,更像匪徒。

    皇帝既没有明文申饬,也没有给口谕,只是在一个朝会上,当着众臣的面让他好自为之。

    然而老三没把这话听进去,转出门就去郊外庄园偷腥。

    皇帝给霍延章下了一道旨,旨意写明金谷楼案中盗材谋利所得工匠需如数奉还,凡有隐瞒,以盗窃罪论处。

    霍延章一面带着禁军抄朝臣的家,一面去查涉案工匠有哪些,家居何处,谋利几何,成日脚不沾地。

    在各方忙得不可开交时,谢云华去周府见了姚玉容。

    谢云华称她奉怀王之令来问夫人几句话。

    姚玉容布衣褐衫不像从前那般光鲜亮丽,眸子里灰沉沉的。

    她问她自取灭亡式的做法一旦被揭开就是死无全尸的下场,为何非要拉着一族人送葬。

    姚玉容笑了笑,说只不过是她无权无势所以只能任人宰割,倘若她有权有势,谁也撼动不得她半分。

    谢云华又说,我不明白你把韩御史、李国舅都拖入你的局中为的是什么,伤敌一千自损一万,谁也没有得到,大家都在失去。

    姚玉容还是笑,笑得更疯了,她说贺月灵,你也家破人亡,你也众叛亲离,还没体会到被操纵的痛苦吗?

    贺月灵说,不对,如果夫人要权势更该小心翼翼不出错,怎么会这样不理智,一定是为了什么。

    姚玉容这才不笑了,她向谢云华招招手,让她附耳过来,谢云华便凑过去,听姚玉容悄声问她,你知道靖宁长公主吗?

    谢云华颅内轰然一惊,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巨大的力震开,震得天崩地裂。

    靖宁长公主与怀王霍延章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光圣二年七月,程国举兵来袭,一路势如破竹,兵临帝京城下。

    能征善战的武将在光圣帝继位时都死完了,只剩一些还没长大的毛头小子。见着程国的架势个个吓得腿软,文士们以命相逼,武将步步皆退。

    最后靖宁长公主一人一骑出城迎敌,然后是书生、学生、名宗大儒、文官、皇子、后妃。

    他们站在城墙上,怀着赴死的决心,将大鄢的帝京城挡在身后。

    靖宁长公主舌辩敌将,问一座死城,取之如何?大鄢万万之众,帝京之外有青州、定州,再之外有江州、宁州,单单这些都已胜过程国疆域,取而不定,灭亡之日近矣。程国攻大鄢,不知姜国视程如鱼肉,杀刀悬颈,犹然无知,我大鄢与姜为盟,分半壁灭程,绰绰有余。

    后来程军攻城,久拿不下,又水土不服,只好同意议和,就这样靖宁长公主去了千里之外的程国。

    光圣十二年香消玉殒,周氏送女和亲程国,即有义也无义,彼时周家有灭顶之灾,此一为乃是不得不为,换来家国三年平静也是真真切切的。

    谢云华道,难道夫人所做的这一切都要推到一个仙逝十五年的公主身上吗?

    姚玉容道,不,我只替靖宁感到惋惜,她死得太早了,要是晚一点,说不定还能回家。

    谢云华不明白到底跟靖宁长公主有什么关系,姚玉容又补充说,靖宁要是再多等一等,我就能给她送个影子替身去,把她换回来。

    谢云华再说不出话了。

    一码归一码,公主要看到夫人的做法一定不会认同,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是乌糟糟的一团,谢云华说。

    姚玉容丝毫不在乎,我的女儿和亲程国,所以周家身上背了“忠义”二字,这是保命符,我搅乱时局,让该死的都去死,为你们年轻人铺一铺道,不是很好吗?

    她顿了顿,又唤了她一声,沈回。

    姚玉容认出她了。

    搅乱时局的只有我吗?沈回。还是说你除了贺月灵还有别的名字?姚玉容笑得很满足,好似向她倾吐心声是一件放松的事。

    谢云华吓得浑身发冷,却没有给她怀疑的机会,她说她家破人亡,迫不得已。

    姚玉容说,你看无权无势就是这种下场,所以沈回,去争吧,去抢,去报复。

    三日后,周家离京前一夜,姚玉容于府中自缢。

    那些天她见了很多人,最后见的是四殿下霍长玄。

    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的人,谢云华如何也猜不透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她不想猜,只是脑海中不停回响着姚玉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真以为你爹是劝谏不成触柱而死?

    没多久谢云华就病了,高烧三日不退,之前无暇顾及的伤一齐涌了上来,膝盖、肩膀、心脏,身上无一处不在撕裂。

    她在睡梦里一步一步走进最深的黑暗,她听见有人喊她,但她不想回头。

    什么贺家,什么周家,什么太子,统统都不要,她变得矮小,五六岁孩子的身量,瞧什么都要踮着脚尖。

    谢云华只是迎着风口走着,不知什么是孤单,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往前。然后走进暴风眼,掉进一片混沌的白光里。

    她看见自己衣衫褴褛,指甲缝里都是泥,石头自四面八方砸过来,她怎么躲也躲不过,最后倒在地上蜷着身,却看见不远处一个黑色的影子面朝着她,她跌跌撞撞扑过去,痛哭流涕地唤它“娘亲”。可无论她跑过去多少次,影子总是飘忽不定,终于她不再奔跑,就那样仰面朝上,等着虚无之气将自己吞噬,她不做任何抵抗。

    柳澄泉在霍延章的威压下又过来看了一眼,看完就道:“醒了就是,你让我看也没用。”

    霍延章先是没说话,之后突然疯了起来,“怎么就是不醒?针扎也好,灸治也好,把她给我弄醒了。”

    “川尧,去,把什么道士和尚都请来,我看谁敢把她魂牵走。”

    霍延章侍卫川尧进来听命,继而一脸复杂地看着大夫柳澄泉,柳澄泉用看疯子的眼光看霍延章,随后向川尧道:“去吧去吧,不折腾一回他不死心。”

    不多时香案摆起来,经书诵起来,谢云华依旧没醒,霍延章满眼血丝,不知不觉青丝下竟藏了白发,他就坐在床沿,无能为力地看着谢云华。

    通传说安平侯世子和洛家三小姐到府,问是否要见?霍延章先说了不见,然后又说见。

    秦松陌和洛其攸就这样进了王府,见到了半死不活的谢云华。

    洛其攸当下就哭了出声,秦松陌则许久没有说话,只是把带来的雪莲给了柳澄泉。

    柳澄泉看了看,说她吃不进,没用。

    秦松陌喉腔滞涩,张了几次口才挤出一个音节。

    “哦。”

    洛其攸站起来,泣泪如珠,咬牙质问:“贺明若今日若死,王爷还要强留吗?”

    霍延章目光锁住沉睡的谢云华,轻描淡写道:“她敢。”

    洛其攸一边笑一边哭,哭完跪在霍延章跟前,向他实实磕了个头,“求王爷放贺明若还家,洛三愿尽卑贱之心,侍王爷终身。”

    “韶安。”秦松陌半跪在洛其攸身边,搀着她的胳膊,“你起来。”

    洛其攸摇头,“我不起,她不会愿意留在这里,我要送她回去,秦空青,我们得送她回家啊。”

    秦松陌搀扶不动,他看着洛其攸点头,坚定地道:“好,送她回家。”

    说完抽身往外,跑出府门翻身上马而去。

    霍延章嫌洛其攸太吵,又不想当着谢云华的面叱责她,只好自己避出屋去。

    柳澄泉跟出来,对霍延章说:“这是心病郁结,随风寒一道发作,我是大夫,你得信我。”

    霍延章问:“她要一直不醒呢?”

    “那就订个上好的棺材,选个风水宝地葬了。”

    霍延章说:“行,到时候莫忘把本王也一道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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