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不是非要强迫你,可我不用这种手段又该如何留下你呢。每每见你与秦松陌并肩我都嫉恨得要命,连我都觉得你们再般配不过了。”

    他自嘲般笑笑,拾起冰帕在手里揉了揉贴上谢云华的脸庞,再一寸一寸抚平蹙起的蛾眉。

    “我不如他坦荡,更没有他对你的那份清白。可是云华,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我有些怀念从前的日子了,那时你不必躲我,对我报以无限温柔与怜惜,虽然我不说,但其实很享受你的照顾。”

    “第一次见你是在光圣十一年的春天,你独自一人在城外游玩,被几个幼童央求帮忙取落在树上的纸鸢,你上去了却下不来,抱着树等了大半日都无人经过,那时我与护卫刚处理完几个叛徒,你远远瞧见便喊‘怀王殿下,帮帮忙’。”

    霍延章说到这里情不自禁笑出声,仿佛那呼唤犹在耳畔。

    “我本不想管闲事,可护卫说那是你,我也只能管了。我刚走到树下你就松了手,沉甸甸的一个人,差些把我胳膊坠断。当我闻到你的气息时,就有些怀疑你的身份,要知道瞎子的感官要比寻常人灵敏得多。”

    说着话霍延章躺下去,在谢云华颈间嗅了嗅,“叶文希说你身上没有女子的体香,她鼻子定是有问题,怎会没有呢。后来的每一次遇见,我都能清晰分辨哪个是你,哪个是贺月灵。”

    “这世上哪有一模一样的人?再像也是独一无二的啊。云华……”霍延章听着风从屋檐上划过,吹得瓦砾叮铃哐当响,露出久违的笑意:“我不过救了你一次,你竟回馈我全部的善意,与你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却总能将我从深渊里拖出来一点点。云华,你一定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霍延章没完没了地絮语,似要将一生没说过的话说尽。

    “光圣十三年,你跟着宣抚使从帝京到我的封地体察民情,你日日在城里奔波,尽可能地帮忙。然后你又去了城外更远的村庄,你没回我总挂念着。那时你还年幼,我对你没有旁的心思,只是想这样的小姑娘可要慢慢长大才好。”

    “听说你被埋了,宣抚使吓坏了,他怕没法跟宋学士交代。我也吓坏了,我怕我前生作孽太多,报应到你身上。”

    谢云华痛苦难耐,眉头又拧在一起,霍延章便又换了冰帕,小心翼翼地擦着她额头、手心。

    “我总不能得偿所愿,求什么,就失去什么。我求阿姐平平安安,阿姐死在程国。我求师长功成身退好还乡,师长暴毙而亡。我还求过很多,总是落空。”

    “云华,我真的不想放手。如果你的苦痛无法得到平复,那你就起来折磨我吧,我不怨不悔……”

    次日柳澄泉来诊脉时霍延章已经不在了,盗卖金谷楼材料的工匠因不满朝廷强行收回“赃款”的做法,几百人聚在工部讨要说法。

    工部韦侍郎将一露面便被团团围住,韦侍郎怕事情闹大激起民愤,到时刁民不管不顾动起手来,那他不死也得残,于是一面安抚,一面让人请怀王。本来金谷楼的案子是他查的,赃款也是他收的,闹到工部,工部才叫冤呢。

    天没亮,南院门叩响,话一层层递进去,霍延章最后给谢云华喂了一碗药,轻手轻脚出了门。

    谢云华脉搏不像昨天那样虚浮,手心也没有冷汗,这是好转的迹象。柳澄泉吩咐下人开窗透气,又扎了几针,申时初谢云华悠悠醒转。

    而后探一探她的面容与瞳孔,确认人确实没有问题了方松一口气。

    谢云华嘴唇蠕动,想要开口,被柳澄泉制止,喂了些清水,缓和一刻有余,柳澄泉适才说了第一句话:“在下姓柳,江湖郎中,我问你话,你点头或是摇头就行。”

    谢云华轻微地动了动表示明白,柳澄泉问:“身上有没有哪处不舒服?”

    谢云华摇头。

    柳澄泉又问:“有没有饥饿感?”

    谢云华还是摇头。

    柳澄泉再问:“分得清是白天黑夜吗?”

    谢云华侧开脸,往外瞧了瞧,继续摇头。

    “坏了。”柳澄泉一拍大腿,“人醒了,可也糊涂了。”

    谢云华不知道他为何这样恼,躺在这儿的是她,怎么感觉这大夫比她还要着急。

    “大夫……”一张口就像幽林间落叶在粗粝的地表拖曳着飘转,沙哑而又微弱。

    柳澄泉听不清,只好往前凑一凑,“你说。”

    “几日了?”

    “四日了。”

    四日,姚夫人该下葬了吧,也不知是葬在帝京,还是扶灵回永丰县。

    经此一案,朝廷元气大伤,该是有个教训了。

    “又在忧虑什么?”柳澄泉在她眼前晃晃五指,打断她呆滞的目光,“少思少想,多吃多睡才是正经事,姑娘,你得听大夫的话。”

    谢云华眨眨眼,柳澄泉舒心一笑,“醒了就吃点药膳吧,晚些再泡一泡药浴,过个十天半月也就大好了。”

    “多谢。”谢云华费劲地吐出两个字,想撑着胳膊坐一坐,却浑身无力,柳澄泉又唤来侍女把她往外捞一捞。

    谢云华斜斜靠在床背,身后塞着毛绒毯方便撑住。

    只是坐不了一息,便又脱了力,整个人滑进绸被里。柳澄泉怕闷着她,把被子拿走一层。

    谢云华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强打起精神吃完药膳,整个人又昏沉地闭上眼睛。

    再醒来已不知几时几刻,浓郁的草药味将她包围,她先是看到蒸腾的白雾,然后才发现自己在浴桶中,除她之外,还有一个人,此时正圈着自己的腰身。

    “霍延章?”

    霍延章闭着眼,头靠在桶沿,听见她的声音,慢慢松开她,可她坐不住,一直往下滑,霍延章只能重新把她捞起来。

    谢云华没听到回应,又要撑住自己又要回头看,心里不安极了,慌乱下又喊了一声:“霍延章?”

    “嗯。”霍延章应声。

    谢云华便不扑腾了,水汽蒸得眼睛酸涩,她想揉,手上也都是草药水,于是使劲眨着眼,忽而听到水声响动,霍延章转过身,手里拿着一条巾帕,在谢云华眼眸沾了沾,询问:“好些了吗?”

    “好了。”谢云华忙说。

    霍延章又背过身去,将她两只手放在桶沿,自己起身。谢云华用力扒着,可浑身的力气似乎被抽走了,她自认尽了全力,却只是虚虚搭在上面,没有霍延章做支撑,身体就不听话地倾斜。

    霍延章眼疾手快扶住,才没让她倒进水里。而后想了想又坐回去,面对面拥着她,把下巴放在自己肩上。

    谢云华浑身僵硬,无所适从,两臂垂落在侧,不知不觉与霍延章呼吸同频。

    “放开我。”谢云华说。

    霍延章没有动,声音慵懒地低沉:“药浴珍贵,莫辜负柳大夫的一片心。”

    “你能不能……唤个姑娘来……”

    谢云华嗓音嘶哑,又泡了这许久,更是字不成声,只是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霍延章从虚弱的音节里拼凑出了她说的话。

    “此刻子时夜半,无人清醒。”

    说的像是下人,又像旁的什么。

    谢云华闭上眼极力忽略霍延章的存在,霍延章以为她又要睡了,怕她昏过去,主动挑起话头。

    “今年年节我们不在帝京过,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嗯?”

    “秀州吧,我还没去过呢。”

    “秀州”二字一出谢云华缓缓打开眼帘,极目之处尽是模糊。贺家支离破碎,贺正谦冤情未雪,她有什么脸面回秀州?

    “一定要去?”

    “嗯,一定要去。”霍延章说。

    谢云华没有再出声,她的目光越过紧闭的殿门,高高的围墙,坚厚的城楼,以及知名的不知名的寻常巷陌,落向极远极远的远方。

    那里白雪满城郭,浮冰在平静的水面等待着,等那天真烂漫的稚童经过,发出一声如获至宝的惊叹。

    那里还有青的花红的叶,叶连着树,树连着山,山色炽烈灼灼,与云,与天,与雪一道燃烧。

    谢云华突然剧烈咳嗽,连呼吸都觉得疼痛,霍延章匆忙将她抱起,在一旁的汤池稍作清洗送回房间。

    两人共枕,谢云华把自己缩成一团埋进被子里,霍延章半环着她轻抚后背,说安慰的话,然后将她一点点撑开,做成依偎的姿势拥着自己。

    从前谢云华一身傲骨不屈服他总想着折一折,现在谢云华乖巧听话,他又觉得不该如此。大抵是缠病之人脆弱,等她大好了,说不得又要掀起怎样的风浪。

    霍延章只说对了一半,她大病之前已经在往后计划了,病中无法出面也不影响。

    而有些人总要亲自见一见才不算失礼。

    这日谢云华擎着一柄青竹伞走进胡掌柜的蜜饯铺,帘子刚挑起,里面人正抬手,放大的瞳孔还未缩回便添了一抹笑。

    “张学士。”

    帘子被接过,蟹壳青袍袖侧向一旁,谢云华躬身而入,在屋堂又撞上一人。

    谢云华看了看门口的张琴岚,又看了看神情自若的霍长玄,声音含着笑道:“四殿下也来买蜜饯?”

    “不,”霍长玄淡然抬眼,徐徐说道:“我是来跟你抢张学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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