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这是一副屏风大小的通景画,画上载歌载舞欢庆一堂,帝后、妃嫔、宫人、琴师、舞姬尽在其中,一眼看过去有身临其境的奇妙感受。

    更主要的是这幅画无论放在哪里都能融进大殿的景,线条流畅,色彩缤纷,一酒一食一颦一笑栩栩如生,可谓鬼斧神工。

    洛其攸在这样短的时间创造出了精妙绘作,若非天赋异禀必做不到。一时间赞声迭起,无人不心悦诚服。

    个个伸着脖子看,个个看完深深一叹,不知那叹里是哀还是怨,洛士宽急了,又不好离座去瞧,急得问前面的人,画了什么?

    那人答,夜宴。

    洛士宽稍稍放下心,夜宴而已,不至于出什么大差错。又暗想洛其攸竟捅出这么大篓子,回去了一定好好教训她。

    洛其攸的这幅夜宴图绘了何止百遍?她想了许多个场景,一直在等一个时机,唯独不是今时今日。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没有,可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完美呈现出来。

    她原本刻意为光圣帝准备的画作已经用不上了,那也是夜宴图,与这幅截然不同。不过她想光圣帝如果看到她的另一幅画作一定会考虑她的请求。

    因为那是一幅三十年前的画。

    三十年间光圣帝失去太多人,漏看太多景,这幅画能让他想起不少往事,并为此大加赏赐。

    这是谢云华对洛其攸说的原话。

    精雕细琢的画虽然用不上,但伴着舞曲她留下了一幅得天独厚的作品。它属于宫廷夜宴,凤楼龙阙,金碧辉映,瑞霭浮香,缠花嵌锦,荣嬿极昌,无穷亦无尽。和俗表无关,与浮华同义。

    洛其攸想,她是可以做商贾的,因为她有一艺,而买家身份极贵,什么都给得起。

    所以当被问起要什么赏的时候,她说,我要黄金千两。

    要千金的赏无异于在买家心上捅刀子,自然不被应允。所以她又说,洛三有友备尝艰苦,跪求陛下赐她平身。

    买家脸上阴晴不定,似生了暗云,随时要砸下惊雷来。

    当着众位宾客的面,买家自是不能叱她,于是便说,朕没有千两黄金,就赐你百两白银罢。

    洛其攸再没说话的余地,买家重回高台,曲薄音往前迈了一步,道:“陛下,微臣也出了力,特来请赏。”

    皇帝面色不佳,冷眼一扫,“你要什么?”

    “微臣要帝京第一风流人物的美名。”

    皇帝稍许缓和,威正的声音不减其势,“朕准了。”

    乔宴如也不干了,她连一句走心的评价都没听到,于是追到曲薄音前面讨赏。

    “臣女的鼓打得也很好,陛下可听到了?”

    镇南王之女,纯稚无邪,随述职的父兄上京赴宴,说要讨陛下的欢心就是讨陛下欢心。

    皇帝看着她想起一个故人。

    “听到了,南地的风情果然不同,朕要赏你。”

    “赏我什么?”

    “郡主初来乍到,就赏你在帝京多玩些时,曲少监陪同,任何地方都可以去,如何?”

    乔宴如立时高兴起来,频频点头,点完头又跪下谢恩,“多谢陛下赏赐,陛下万岁!”

    这么一来底下的人都不干了,耍个艺能得赏那还等什么呢?曲薄音这等厚颜无耻之人都出尽了风头,乔十和洛其攸这等泛泛之辈都能得陛下青眼,此时不努力更待何时?

    再者,今日赴宴者众,全天下能写会道的人都在这里,又有史官饭也不吃奋笔疾书,他们随便哪个提一句自己就有可能名留青史。

    古来以往能留青史的有几个?能被后世记住的又有几个?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没有准备也可以现准备。

    原本庄严优雅的宴会就这样活跃起来。

    洛其攸趴在座上,旁人以为喝醉了酒,实则是疼昏过去了。直至皇帝困乏先一步离席,谢云华匆匆去看,气息已然微弱。

    在宫城内,谢云华不能就这样把她带走,求救地望向贞宜公主的位置,可不知何时,她也已经离去。

    乔宴如看到谢云华一个人站着走了过来,再瞧趴在桌上的人不禁笑出声,“洛韶安醉了,送她回去吧。”

    说着招呼宫人来帮忙,谢云华微微摇头,乔宴如露出疑惑的表情。

    谢云华说:“贱妾愿送三小姐出宫,劳烦郡主陪同。”

    乔宴如不知道谢云华为什么要自己陪同,可既然她提出必是有理由,爽快应了下来。

    谢云华俯身去抱,一直注意着这边动静的洛其宛立马拦住,“你是什么身份敢动我三姐?”

    谢云华压低声音:“四小姐,奴是来伺候三小姐的。”

    “松开,莫脏了我三姐的身子。”

    洛其宛要去扯谢云华,不小心撕裂了肩膀,疼得当时就嚎了一声。刘氏听到动静也不跟命妇交谈了,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对谢云华道:“贺氏,人该有自知之明,尊卑有别,安分守礼才是体面,是也不是?”

    乔宴如终于听明白了,她笑嘻嘻地对刘氏道:“夫人,我与韶安一见如故,想带她出去玩,你可应我?”

    刘氏摸不准这位郡主的脾气,只不过洛韶安是她们关的,没关住出了意外不说还露了这么大的脸,若不早早除掉后患无穷。

    “韶安醉了实在不便——”

    “没什么不便,故人相逢,再如何都是方便的。”

    说完弯腰抱起洛其攸,当时就觉出了不对。

    谢云华头偏向殿门是示意离开的意思,乔宴如意会到便大步迈开,不再管背后的声音。

    乔宴如边走边拧眉埋怨:“洛韶安你酒量也太差了,我们南边十岁的孩童喝得都比你多,也不至于喝昏过去啊?欸,京中的小姐都似你这般娇弱吗?”

    宫人见此景象,忙上来要接走洛其攸,生怕累到这位郡主,乔宴如却道:“喏,她已经吐了我一身,你们不嫌弃就接她去吧。”

    宫人为难,面面相觑,乔宴如又道:“罢了,左右我没什么事,就送她出去,有这位姑娘伺候就行,你们忙你们的。”

    走到僻静处,谢云华方道一声:“多谢。”

    宫墙之内她不能说太多,乔宴如明白隔墙有耳的道理也没多问,只是刚出一道门,谢云华就被叫住了。

    小太监传话:“贺氏大逆不道,朕仁德宽厚网开一面,你当常思常省,勿做他念,侍奉好主子是你最大的本分。”

    谢云华额触石板,落下一声闷响。

    小太监继续传话:“凡雪过处皆留痕,再有逆叛之举,朕绝不姑息。”

    谢云华恭恭敬敬再叩首:“奴领旨谢恩。”

    小太监面无表情掸掸衣袖,“你要好自为之。”

    两名太监一前一后离去,谢云华听着脚步声没了方才从地上抬起头,然后站起,走向远处的乔宴如。

    一路无话,二人走到城门口,柳澄泉正在一旁等着。

    乔宴如先把洛其攸放上去,她手上沾了洛其攸的血,擦净了也有一股腥气。

    若不是洛其攸身上的酒气和香气太浓盖过了血腥味,她怕是早就被发现了。

    乔宴如下来后,谢云华又连连道谢,乔宴如瞧了谢云华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你不必谢我,我也不要你谢,这个人情,我迟早会讨回来。”

    谢云华躬身:“是,奴铭记在心。”

    乔宴如转身走向镇南王府的马车,帘子一落下就脱了沾满腥气的衣裳,再用茶洗净手,方觉得舒坦些。

    霍延章另有车驾,柳澄泉和谢云华没等他就先回了。在路上时让车夫赶得慢一些,方便柳澄泉给洛其攸清理伤口。

    衣裳一层一层剪碎,露出最里头吸饱血的白布,靠近伤口的那一片与洛其攸翻开的糜肉粘在一起,轻轻一碰,洛其攸疼得直哭。

    马车一直进到王府内院,请会武的侍卫帮忙抬进去。柳澄泉吩咐着他需要的东西,谢云华马不停蹄去准备。

    等东西齐了,房门一关,整个王府鸦雀无声。

    谢云华坐在台阶上等,明光照夜,在谢云华身上投下一片清寒。

    她穿的还是那件舞衣,薄薄的一层纱挡不住风霜。曲薄音和乔宴如受赏后被恩赐下去换完衣服再饮宴,她没有得赏,也不能请求离席,身子早就僵了,心里一直惦记旁的事没来得及冷。

    忽而身上一沉,带着水沉香的暖气贴着毛孔往身体里钻。

    谢云华忙站起来,霍延章穿着紫檀暗花长袍,腰间玉带翻飞,向着谢云华的方向伸去。

    谢云华不知该先跪还是先道歉,膝盖已经替她做了决定。

    她跪在霍延章面前,垂着头一条一条细数做的错事。

    “宴上贸然出头,陷王府于不义。卖弄舞艺,哗众取宠,辱没王府颜面。未等王爷出宫先行离开,看不清自己身份,屡教不改。”谢云华将身上的大氅取下,高高捧起,“身为下贱,故作清高,没有自知之明。一错再错,处处是错。王爷,您可以处罚贱妾了。”

    “谢云华。”霍延章嗓音沙哑,带着千帆过尽的沧桑,似是久别重逢,又像大梦初醒。

    谢云华回答:“妾在。”

    身上又一沉,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悉数埋在谢云华颈窝。鹤氅就那样横在两人中间,地上的一双影变得短而宽。

    霍延章半跪在地上拥着谢云华,又唤了她一声,谢云华还是那样答。过了会儿,她感到脖颈里有温热液体淌过,灼得皮肤都疼。

    “谢云华,我霍延章对不住你。”

    “是谢云华有罪。”

    “谢云华,你以后不要跳舞了。我不会再让你站不起来,我不会再让你取悦别人,我不会让你低人一等,你不要跪我,不要跪任何人。我要你高高在上,我要你光芒万丈无人能挡。谢云华……”

    谢云华很久没有出声,霍延章知道她听得见,霍延章想,总有一日,他要让天下的人都知道,谢云华风骨凛然,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清夜流盈,冷剑相扶,寒影在地。

    今时往后,夜短日长,总有一道的光,心甘情愿照身上。

新书推荐: 成为强者自然就万人迷了【快穿】 匪媒(重生) 在邪神怀里撒个娇 悸动玫瑰 翎火 我在无限人生里乱杀【无限】 前世今生·无一 潜逃 重生我成了神医 《女王在短剧里用科技蛊惑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