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陛下——”

    “陛下——”

    “陛下,微臣也要献艺。”

    三个声音叠在一起,突兀又清晰,众人寻声望去,乔宴如已经站了起来,她的手正按在谢云华肩头。

    同样出列的还有市监署少监曲薄音。

    曲薄音负手而立,一袭大袖长袍翩翩然,嘴角噙着粲粲的笑,十足十风流模样,只是惯常握在手上的扇子没了,无圣命不得往前,他只是站在大殿中央,向皇帝微微俯首:“出风头的事微臣当仁不让,微臣自诩乃帝京第一风流人物,总有人不服,微臣今日便要当着陛下娘娘诸位宾客的面坐实了这名头,请陛下允准微臣献艺。”

    乔宴如从席位走向大殿中央朝高座施礼,“陛下,曲少监惦记的是您的赏赐和他的声名,臣女不一样,臣女就想讨陛下欢心,请陛下成全。”

    曲薄音桃花眼向两侧舒展,棕色的瞳露出亮堂堂的柔光,“郡主,在下先开口的。”

    乔宴如扬着笑脸,语气愈发高昂,“我千里迢迢从南边来的。”

    “那更该歇着了,陛下,微臣请求献艺。”

    “帝京城的东西陛下什么没见过?臣女有绝活,定不教陛下失望。”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

    许是今日的酒合心,又许是明日便能移驾景宜园,皇帝觉得这样的热闹甚有意趣。宣礼的太监急得去望常德,常德给了个眼神,太监心领神会眼观心鼻观口立一侧,任他们争去。

    洛其攸和贞宜还站着,现在的情境实在出乎意料。她不知道怎么会有洛府献艺这一环节,洛其宛胳膊不利索,必不会在这时候犯糊涂。哪处出了差错?

    宴会献艺本是常有的事,那也仅限于寻常游宴,像这样的大宴人人正襟危坐,生怕行差踏错,哪能说献艺就献艺呢,即便要献也该提前报请,临时起意终究不成体统。任何一个纰漏都有可能带来灭顶之灾,郡主长在南地不知其间危险,曲薄音难道也不知道吗?

    洛其攸不大能站得住了,她后背疼得厉害,手在袖子里捏着却还是颤个不停。既然无可避免,尽早了结才是。

    “陛下,”洛其攸出声道:“请容臣女下去准备。”

    光圣帝开怀大笑,“好,好,既然都要献艺不如一起献吧,朕方才听还有人要献,是哪位啊?”

    皇帝明知故问,宫人散在大殿的边边角角,他能不知道是谁出的声吗?

    “贱妾贺月灵,请献艺。”

    霍延章的酒杯已经握了许久,他眼睁睁看着谢云华从最末端佝偻着身一步一步上前,然后在伏在地上再没起来。

    她身上背着奴籍,即便是王府的妾,也是最下等的那一列,比大殿之中的宫人还不如。霍延章很想上前将她拉起来,可是不行,现在还不到为她脱籍的时候。再等等,再忍忍……

    “陛下,”霍延章声线懒懒的,稍带些冷意,“贺氏无才无德,恐扰了陛下兴致,臣先告一声罪了。”

    “怀王言重了,今日饮宴不拘礼。”皇帝示意宣礼的太监,那太监眼尖,得了旨扯开嗓子喊:“请四位下去准备吧。”

    丝竹管弦轻快悦耳,皇帝大饮一杯,目光在台下逡巡,看到皇子中排首位的是七皇子时又想起了太子。

    老三老四还知道上折子问安,他倒好,让他禁足大门一关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谁知道是真听话,还是赌着气?

    臣子不体谅君主也就罢了,做儿子的也不体谅父亲,学了这么多年都学了些什么?

    “陛下,你瞧。”

    皇帝本疑着太子的忠心些微不快,听俞妃说话顺着她视线望过去,贞宜公主埋着头正跟面前的杯盘较劲。

    “贞宜怎么不高兴?”

    “洛家小姐献艺没唤她一道,醋了。”

    “这也能醋?”皇帝惊诧,阴霾渐渐淡下去,“御膳房日后做菜要用醋,教她去转一圈,什么都省了。”

    俞妃捂着嘴笑,温软的声腔和着清香吹进皇帝的心里,“陛下该把这话同贞宜说,让她住进御膳房可是要谢恩了。”

    俞妃笑完又道:“也不知洛三小姐准备了什么,若是琴啊曲啊贞宜也会,也让她一起热闹热闹?”

    皇帝看贞宜气恼地咬着瓜果,越看越像什么在嘴里藏食的松啊鼠啊,心头笑一笑,面上和颜悦色起来,“朕也不知道,朕让常德往上面写的时候也没想好她该会些什么。”

    “嗯?”俞妃惊了一惊,这是前所未有之事,“三小姐不是自己要献艺?”

    皇帝笑得深沉,俞妃好奇心勾起来,歪过头悄声问:“陛下可是偷偷给洛三备了大礼?若她献得好,便趁此机会送给她?”

    “朕什么也没备。”

    “陛下是存心捉弄洛三吗?”

    “洛三的名字听贞宜提过许多次,还不知是个什么模子。朕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能让那么些人念着。”皇帝再望下座,接上前话,“也给忠王出口气。”

    忠王:你人还怪好嘞。

    那么些人指的是谁俞妃大抵能猜出来,但嘴上回的话却是“忠王要知道陛下的这份心怕是要感激不尽了”。

    洛其攸被推上风口浪尖与最近帝京城中议论纷纷的“孝道”二字有关。

    父母不仁,子女不能不义。父母何错之有?错的都是不肖子孙。洛其攸一怒之下去了温少师的宅邸,还要年迈的祖母亲自去请,这已经算是不孝中的大不孝了。读了书就要知礼,而不是仗着那点文墨逞凶,教人难堪。

    流言蜚语最伤人,从朝堂到民间处处都被议了个遍,陛下又岂能幸免?贺正谦劝谏不成被逼撞柱的事再次翻出来,外头众说纷纭,道太子忠孝仁义,陛下何以厌弃?拐着弯指责陛下昏庸,陛下自然恼怒。

    事从洛其攸出,陛下要杀鸡儆猴,让他的儿子们知道何为忠何为孝,她能不受苦吗?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不容他人指摘半分。君王赏赐的,臣子不能不要,君王不给的,臣子不能去抢。事君如天,除此之外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此次献艺洛其攸但有差池,必有大文章等着她。俞妃心疼自己的女儿,帝王家的情总是难长,凡是想留的都留不住。

    不过俞妃揣摩到的圣意只是其中之一,另一半不在洛其攸,而在谢云华身上。

    影卫出京捉齐玉山,齐玉山像蒸发一般遍寻无踪,若说背后没人操纵谁信?齐玉山从前与贺正谦颇有私交,他失踪也是在贺正谦死之后。贺正谦对建金谷楼的事耿耿于怀,到那天还在逞言肆辩,在禁廷都敢大逆不道,背着人的时候他又说了什么?

    他那好女儿难道没有受他影响千方百计阻止金谷楼落成?

    贺家驱逐出京的那一日秦松陌驾车送行,至城门口换马夫赶车,那马夫就是无故失踪的齐玉山,难道她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敢在眼皮子底下把人弄没了,贺月灵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罪奴也敢染指朝廷,真当大鄢无主?

    光圣帝不在乎谁生谁死,他只在乎触犯龙威者不可饶恕。齐玉山撂挑子纯属找死,教唆工匠卖修楼的材料更是其心可诛。没了齐玉山,还有赵玉山、周玉山,平地起高楼,不过弹指间。大鄢黎民万万千,最不缺的就是能人。恰好,他最恨的就是那不安分守己,自诩能人的沽名钓誉之徒。

    推杯换盏,心怀各异。丝竹声变调,大殿安静下来,叮叮咚咚的箜篌漫开,有人吹笛相和,再一人击节,琵琶声铮铮汇入,一曲盛宴徐徐展开,舞者施施然进场,紫纱羽衣仙气飘飘,步下生莲,袅娜纤巧,秾丽绝艳,一抬眸一展颜自有万种风情不敢深看。

    痴人忘词,赊她一眼深情,一声轻叹。

    霍延章眸色阴沉,指骨发白,清澈的酒摇摇晃晃溢了出来,顺着青筋凸起的腕滑进袖底。

    忠王伸长脖子看直了眼,眼珠子随倩影而动,嘴里却是嘀咕:“洛三怎么没出现?”

    忽而嘹亮的男音自殿外传来,唱着:“亹亹我皇,配天垂光。留精日昃,经览无方……”①

    这是张华的《晋宴会歌》,很多人读他的文章,成曲却不多见,歌声似娓娓道来,说着宴会的优雅和华美,由低至高,由浅至深,大气磅礴。

    正中央的舞蹈每一步都踩在他的音节上,声动梁尘,鸾回凤翥,配合天衣无缝,似是已经这样演过许多遍。

    宾客沉浸在舞姿和歌声中,未觉鼓声汇入,等回过神便被响鼓震开,越来越近,越来越密,歌里唱到“肴蒸多品,八珍代变。羽爵无算,究乐极宴……”②

    曲词慷慨激昂,恰合此时此景,看客举杯相祝,满堂华彩,如梦似幻。

    一饮一啜间,舞步由缓至快,腰肢似无骨,眼神透着水灵灵的光,长袖翻转,妩媚回眸,奔向歌者。歌者展臂而舞,舞者开嗓歌唱,鼓声渐而渐盛,鼓者飞身而起,玉足踏在鼓面。一舞一歌一鼓,每一次相和,鼓面上的莲就开一瓣。

    末了三人齐歌,声音汇成一道巨浪将盛景推向高潮,恢宏有力振奋人心,金莲随之盛放,流光溢彩,细细瞧来有摇曳之态。伴着一段清脆的琵琶声,曲子缓缓收音,余韵里是说不出的酣畅淋漓。

    “好!”

    不知谁喝了一声彩,良久,皇帝拍手称快,也道了句“好”,霎时欢声冲破殿宇,惹来月神偷看。

    好是好,可是曲薄音歌,谢云华舞,乔宴如鼓,洛其攸呢?

    她甚至没有参与过这场表演。

    众人皆欢,唯独洛府的人坐立不安,洛其攸没有出现就是罔顾圣意,往大了说是欺君,欺君之罪罪无可恕,洛府这回怕是要毁在她洛其攸手里。

    “洛三何在?”皇帝笑问。

    “洛三在此。”

    声音竟是从殿里传出来的,就在那层层帷幔之后。

    洛其攸走出来,面朝众人,还是那身井天蓝华服,还是那张端方容雅的面容,与特意装扮的三人一比略显敷衍。

    有人道:“洛三,你不是要献艺么,躲那里做甚?”

    洛三道:“我没躲,我在献艺。”

    满堂哄笑,笑洛三疯魔了。

    洛三后退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众人回看,帷幔挑起来,两个侍女抬着什么东西走出来。

    皇帝只看了一眼抚掌而笑,大赞:“好,洛三果然是个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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