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西风凛冽,大雪犹白。

    中州的灾情又重了,饿死冻死者不计其数,张琴岚与知州通判联合署名的折子压在相阁,陈相和霍延章相对而坐,户部任尚书在下首。

    任尚书先道:“下官以为为今之计当尽快派宣抚使去中州安抚人心,再给灾情好的州或是没有灾情的州发文,让他们从旁施救,开城接纳灾民。雪大道路不好清,京里运物资损耗太重,不如从近处筹措来得便宜。”

    任尚书说完静了好一会儿,从陈甫元望到霍延章,再从霍延章望回陈甫元,陈甫元也不搭腔,把难题抛给霍延章。

    “王爷以为如何?”

    霍延章不动声色饮着茶,慢慢悠悠问道:“太子怎么没来?”

    冬至宴后皇帝派人去看太子,出来抬了一箱的经卷,都是太子为陛下为大鄢祈福亲自抄写的,心虔志诚忠勤敬达,陛下看了大为感动,回了一折勉励的话解了东宫的禁,之后就去景宜园过冬,下令朝堂之事太子主理,陈相、怀王辅佐。

    老三听到消息急忙从京郊庄园回来,没入王府直奔皇宫,他母妃俞妃已经和皇帝一道去了景宜园。

    宫里消息探不出只好去找岳父大人陈甫元,陈甫元也是刚刚接到旨意,他官场沉浮几十年,这点风波还看不进眼里。

    太子以前有李国舅、贺御史,现在有什么?六部九卿他只有一个礼部,区区一个礼部能助他成什么气候?这么多年了,皇后在宫里机谋巧算,国舅在外头运筹帷幄,都扶不起一个平庸的太子,还指望现在要什么没什么的太子能稳住朝政?

    老三还是着急,皇帝不到开春不会回来,这么长时间谁知道中间会发生什么。太子主理等同于监国,这么大的权利他一定会趁机铲除异己,安插自己的人上位。

    陈甫元老谋深算,他道怕的就是太子没有动作,他要有所行动倒是好办得多。再者盯着东宫的可不止我们。

    老三想不费吹灰之力将东宫拉下马,最好用的手段就是引鹬蚌相争,太子和老四狗咬狗,斗到两败俱伤时他再出手,事半功倍。

    巧了,老四也是那么想的。

    在周瑞文一案中,太子丢了国舅,老三丢了韩钦丞,谁也没得到便宜。

    老四还没洞悉出皇帝的用意,他不像老三那么轻敌,也不太过在意,照常不紧不慢过日子。

    太子霍长瑜也没见到皇后,她同样伴驾去了景宜园,不过皇后留了话给他,要他务必乘势而起。

    他从来不想参与这些争斗,可经历了这么多,大局让他不得不斗。

    霍长瑜步入相阁时正好听见怀王问他怎么没来,他一步一步走向正座,任尚书又把他的计策说了一遍,霍长瑜思索了片刻先问陈相的意见,陈相道甚是周全,他又问霍延章的意见,霍延章说如果宣抚使不是我我也没意见。

    霍长瑜道,好,任命皇叔为宣抚使,即刻出发往中州。

    霍延章:你小子这辈子是不是没被人打过?

    霍延章眯着眼,将霍长瑜盯了个透,“太子的意思是让我空手去?”

    霍长瑜:怎么?难道要饭的碗我还得替你准备?

    霍长瑜恭逊有礼:“筹措物资需用钱,现今道路不畅,偏僻处时有匪患,运银运粮都不妥当。皇叔可以以朝廷的名义打欠条。”

    “不可。”陈甫元立马反对,“宣抚使本就有安抚人心的职责,王爷两手空空拿什么安定人心?太子殿下请三思。”

    陈甫元是替霍延章分忧吗?绝对不是。他怕的是霍长瑜那句“以朝廷的名义打欠条”,霍延章是何等黑心的王爷,当年他在北地改革军制,不知明抢了多少家豪商巨贾的地,偏偏还教他们有苦说不出。他要去了中州,再把那儿的商贾扒下一层皮,多的不全进他怀王的库房了吗?

    再者有朝廷兜底,还不是他说欠了多少就是多少?万一跟商贾串通一气,这中州迟早也是他霍延章的。

    霍长瑜没往这个方面想,只问陈甫元有什么妙计,陈甫元说让户部算一算所需多少物资,拟一个单子,单子拿来审过后霍延章去了中州按上面的筹,并限制最高金额。

    任尚书也说好,此法可行。话说到这个份上,霍延章提了一个条件,去了中州,一切由他做主,不管是地方的人还是京里之前派去之后要派去的人,都得听他的。

    陈甫元自然不想答应,霍延章身份是贵重,可在京里无职,任何一个大员都可以轻松碾压他。中州与帝京千里之遥,在他身上能出现的变数太多。这趟差他办得好赢的是名声,办不好输的也是名声,对他没什么大不了。可下臣不一样,办得好更上一层,办不好抄家掉脑袋都是有的。

    霍延章这话太儿戏。

    陈甫元道:“王爷,臣以为凡事可以商量着来,集思广益通力合作方能速战速决。”

    “那太子换个人去吧。”

    霍延章觉得今天的议事可以结束了,起身理理衣襟抬步往外,霍长瑜忙唤住他:“皇叔且留步,我以为没有比皇叔更好的人选了,陈相以为呢?”

    陈甫元当然知道没有谁比霍延章更适合当这个宣抚使,他身份高贵能威慑官员,常年不在京与各方势力都无关,赈灾虽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可也是个一战功成万古流芳的美事。

    霍延章是皇叔,在名分上离皇位太远,他的威胁远低于其他皇子。

    “下官也认为王爷是最佳人选,王爷刚才可能误会下官的意思了,若什么事都要王爷一个人伤脑筋,那属员们实在无能了些,还请王爷多多给他们锻炼的机会,也好跟着王爷长长见识。”

    陈甫元能把“独断专行”四字吹嘘得这般高尚,不愧是进士出身的大员,可他不知道霍延章油盐不进。

    霍延章撤步回头,“本王就这一个条件。”

    “就依皇叔所言,何时能出发?”

    “明日辰时。”

    霍延章走后陈甫元苦笑着叹气,“怀王真是个性情中人。”

    霍长瑜道:“请陈相与任尚书尽快拟出单子,切莫误了行程。”

    这是冬至后的第十日,离年节还有一个月时间。

    霍延章出了相阁去往工部,一尚书两侍郎都在,正好交了金谷楼的差。临出门韦侍郎唤住他,想跟他讨个人。

    “吾儿惨死,死前无妻无妾,甚为可怜,请王爷成全下官一片怜子之心。”

    “韦侍郎节哀。”

    韦侍郎灰扑扑的脑袋冒着一丝暮气,自始至终没抬起过。

    “我这个做父亲的除了能尽力满足他生前的愿望旁的也做不了,请王爷一定要应了下官的请。”

    “本王替你把那疯马杀了给你儿赔命?”

    韦侍郎摇头,“请王爷忍痛割爱,将贺氏送给我儿配个婚。”

    霍延章冷然一笑,“我怀王府的人你都敢打主意,韦鹤林,你找死!”

    韦鹤林还是那样垂着头,甚至还笑了一声,“下官是在找死,可下官有什么办法,下官一点办法都没有啊,王爷,您就成全我吧。”

    韦鹤林跪下去,嘶声痛哭,“一个婢妾而已,王爷就全了我儿的心愿吧……”

    “韦鹤林,本王念你丧子不跟你计较,止此一回,再敢出言不逊,本王绝不留情。”

    谢云华撑伞站在马车边,远远便见霍延章面带戾色,到了近前收敛个干净,笑盈盈拂去她肩头雪,挑开帘子牵她上车。

    坐下顺势用大氅把手一裹塞到怀里,谢云华觉得这样不好,挣了挣没挣开。

    “我不冷,你放开我。”

    “我冷,借你手暖一暖。”

    “……”

    霍延章怕她伸着手不舒服又往她那儿贴了贴,“等多久了?”

    “刚到。”

    “本不想让你来,但你去金谷楼看洛三正好顺便,是也不是?”

    洛其攸昨儿被工部的人请去金谷楼做墙绘,她现在名声大噪,工部缺人乐意让她试一试,只是负责彩绘事宜的大匠瞧不上她,洛其攸昨儿坐了一天的冷板凳,今天宵禁一解又去了。

    谢云华偷偷旁观了下,并没让她饿着冻着,她要成事,挨冷眼必不可少,于是不再管。这时霍延章的侍从找来让她再过会儿去承安门接霍延章回府,她算着时间先去了柳澄泉在城里的医摊,问过洛韶安的身体情况然后才过来。

    谢云华轻点了头:“是。”

    霍延章凤眸一勾,怪道:“你今天好生乖顺。”

    “我乖顺一点不好吗?”

    “许是看惯了你剑拔弩张的模样,一时间不大能适应。”

    谢云华眸子里含着笑,深深望进霍延章的眼睛里,“偶尔松弛一下也不错。”

    霍延章看着她笑,也情不自禁笑起来,趁着这份情绪在,试探地道:“我想带你去中州。”

    谢云华摇摇头没有说话,霍延章继续道:“年节将近,你不与我一道走,过些日子也是要去的。”

    “王爷先去吧。”

    “那好,不过你得抓紧些,到了日子没见到人我亲自来接。”

    “我会去。”谢云华承诺。

    谢云华的先生们将她教得很好,她向来言出必行霍延章很放心,唯一不放心的是她的安全。

    冬至宴过后很有些不长眼的王公贵族来跟他讨谢云华,他们都见过傲雅灵秀的谢云华,从没见过她婉转绰约的别样风情,她被太多人觊觎。

    霍延章从袖里摸出一块玉交到谢云华手里,谢云华看了看推回去,霍延章轻描淡写说:“一块不值钱的玉,给你拿着就是。”

    谢云华说:“我有。”

    于是也掏出一块玉,果真跟霍延章手上的一模一样。

    霍延章看了许久,慢慢抬起头,“你还留着它。”

    “婚约作废,信物该是要物归原主,当年王爷不收,我就留着了。”

    “你之前出城去永丰县,就是拿它唬人的?”

    “嗯。”谢云华看着手心里的玉,捧向霍延章:“现在物归原主。”

    霍延章拿起那玉看了看收回去,再把自己手上的这块换给谢云华,“你收着这个。”

    谢云华将其收起来,霍延章将手伸到谢云华跟前,谢云华疑惑地睁着眼,“什么?

    “交换定情信物,我的呢?”

    谢云华就不说话了。

    霍延章知道谢云华没什么贵重的东西,于是体贴地说:“不拘是什么,只要是你给的都好。”

    “我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你,我也不能给你什么东西,王爷若认它是定情信物就收回去罢。”

    霍延章微怔了怔,随后付之一笑:“我果然哄不了你,只是说笑你莫当真。”

    与谢云华有关的事情霍延章总是很细心,比如她方才的这番话是“不能”,而非“不愿”,他已经得到了谢云华的回应,至于有没有收什么东西根本不重要。

    霍延章握着谢云华的手将玉合在手心里,帘外飞花如絮,如同一场声势浩大的盛典。

新书推荐: 皎皎 声色深处 [综英美+游戏]玩家的happy游戏实况 第一女机甲设计师 司命 注意!高危宠物出没! 美妆商城女老板晋升皇后指南 在京都开奶茶店 破厄 时光折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