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霍延章远行并不需要向府里交代什么,有何斋在任何事情都能处理好。朝堂上的事早早议定了,大臣按部就班进行即可,眼下帝京局势平衡,短时间不会出问题,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谢云华。

    谢云华心中牵挂无非两处,一处贺家,一处洛其攸。洛其攸并非等闲之辈,她有学识文艺,谢云华在背后撑着她往前就是,这对两人来说不算难事,难就难在贺家。

    谢云华对贺正谦的死耿耿于怀,对贺家落败似有一种锥心入骨的痛,她看不开,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霍延章有预料,总有一日她会站在皇帝面前把质问过他的话,再问皇帝一遍。到那时,她是没有退路可言的。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一点一点寻找答案,并让作恶之人付出代价,哪怕同归于尽,直到被皇帝看见。这条路太凶险,谢云华不会回头。

    晚上一大家子吃了顿寻常的饭,恰好曲薄音和乔宴如过府叙旧。

    乔宴如与霍延章原是旧相识,之前京中流传霍延章求娶过镇南王府的郡主,只是皇帝没应。

    席间几人相逢一笑恣意畅然,谈古诉今,有酒也有茶,谢云华静静听着热闹。

    曲薄音饮着酒突然问她:“洛韶安怎么没来?”

    谢云华答:“我与韶安今日才见过面,她有要事缠身,不必时时在一处。”

    曲薄音摇摇纸扇,嘶了一声:“原来如此。”

    乔宴如问他分明在怀王府,怎么张口闭口洛韶安,若想寻洛韶安该往洛府去才是。

    说着便要陪他走一遭,曲薄音笑了笑,道无端上门有失礼节,只是问问又别无他事,莫扰了人清净。

    谢云华在曲薄音脸上凝了一凝蛾眉不由自主蹙起来,真诚向曲薄音发问:“曲少监为何要寻韶安?是不是出事了?”

    “太平无事,你别多心。”

    谢云华想了又想,还是起身告退:“我放心不下过去看看,失陪了。”

    “提洛韶安干什么,非得让她折腾一回。”霍延章白了曲薄音一眼,嘱咐侍卫跟上去。

    曲薄音两手一摊,十分无辜,“她会错意了。”

    霍延章懒怠搭理他,乔宴如笑笑,自斟一杯,“你莫不是对洛韶安动了心思?”

    “这么不明显吗?我以为天下人都知道了。”曲薄音唰地一下把扇子打开,凉风吹来,乔宴如觑了他一眼实诚地道:“依我之见洛韶安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何以见得?”

    “我问你,冬至宴那日你可看出洛韶安是重伤在身吗?”

    曲薄音的动作顿住,身子前倾,玩世不恭的笑慢慢淡去,“她受伤了?”

    “瞧,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还敢自称恋慕洛韶安,真真是笑话。”

    “真真什么”这类的话是她最近才学的,凡事带了个“真真”就掩饰掉了咬牙切齿的狰狞,多了十分的讽,可谓优雅绝妙。

    曲薄音确实不知道此事,他只知道献艺前的洛韶安站在那里很是无助,她本就是大家闺秀,没有给人看笑话的道理,所以他站了出来,想替她分担一部分。

    没想到那时她承受着伤痛,自己什么都没看出来。

    曲薄音忽地放声大笑,扇子往袖里一收,道:“我不知她,她不知我,可不就是场笑闹么。乔十,你说她喜欢什么样的?”

    “我怎知道,我又不是她。”乔宴如撑着下巴在霍延章身上定了会儿,又看回曲薄音,“应该是能知她苦楚的良善之人罢。”

    “你方才为什么看我?”霍延章的酒杯抵在唇边,稍沾了一口眼睛又往外望。

    “半刻不到你已经这样看了十回。”乔晏如的语气很低,一直沉到心里头,她凝着霍延章郑重地道:“不过贺家姑娘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哦?为什么?”

    “因为你眼睛好了。”乔宴如脱口而出。

    霍延章整个人都怔住了,似乎有什么困惑已久的东西快要有答案了,可他还是抓不住那答案的影子,“你说明白些。”

    “你从前说贺家姑娘与你情投意合并无虚假,我便姑且认为你是对的。今日我见她对你只有礼貌和客气,并没有什么情意,你与从前的差别只在眼睛。”乔宴如笑吟吟戳破被霍延章极力忽视的真相,“或许她喜欢着瞎了的你。”

    乔宴如又道:“又或许她从来都不喜欢你,是你一厢情愿以为她对你的照顾和不经意的温情是喜欢,如果换一个人她也可以倾尽心力。就像她知道我与你是旧相识,却依旧待我和善,她不偏私,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霍延章仔细回忆着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却剥离不出一条谢云华待他有情的线。

    “她喜欢还是不喜欢,到最后只有一条路,她没有别的路可走。”

    乔宴如的表情僵在脸上,眼底落寞转瞬即逝。

    “如果喜欢需要被强求,那喜欢本身就是枷锁,有情人才成眷属,无情人各自离分。”

    乔宴如语深情切,劝解霍延章迷途知返,霍延章早入深林一味往前,哪听得到林外的鼓声。

    只是乔宴如的一席话提醒了他,谢云华喜欢的那些特质到底是什么,而那些东西恰好在某个人身上都有。

    乔宴如和曲薄音走后没多久谢云华回来了,霍延章拉着她问有没有什么要跟他交代的,谢云华想了想说,没有。

    霍延章道,你没有要跟我交代的,我却有话要嘱咐你,无论如何以自身性命为重,切勿犯险,那枚佩玉可调王府明路暗路人手,希望你用不上它。

    谢云华说,好。

    然后睡深了。

    霍延章走的时候谢云华听到了声音,不过她没去送行,只是闭着眼静了会儿。

    怀王府小半的人跟着走了,大部分都留在帝京。寻常霍延章在总有的忙,现在闲暇下来,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何斋无聊得上隔壁府抓厨子去了,他们府里香味从早飘到晚,飘得王府里的人眼睛发绿,何斋说他想看看那厨子到底是怎么做饭的,并让阖府的人去围观。

    隔壁是那位有贤妻接送上下朝的大人府邸,一家子连猫带狗十五口,生活顺心日子和美,教人艳羡极了。

    何斋捉了别人的厨子,夫人带着剩下的十四口浩浩荡荡奔王府讨要。

    灶还没热呢,厨子就被要回去了。隔壁府饭点一到,这边个个趴山墙上闻味,好像能把人家盘子里的香味吸走似的。

    夜里何斋挑了几个侍卫翻墙过去,在厨房摸索一圈摸出个不得了的东西。

    烧鸡。

    隔壁府第二天就报官了,官府打发几个差役过来搂了一眼,下定结论:家贼。

    那一天整个帝京城震了一震,差役出府后去了城里免费的医摊,两天后才恢复耳力。

    王府里的事自有何斋扛,谢云华打霍延章走的那日就不怎么待在府里。她有太多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贺正谦是怎么死的?姚玉容的死跟霍长玄有什么关系?周瑞文一案中,只有霍延章得了利,姚玉容又跟她胞姐情谊匪浅,她是否与霍延章也有关系?

    姚玉容为靖宁长公主准备了一个影子替身,那个替身现在在哪儿?姚玉容知道自己是沈回为什么不拆穿,她手里握着的是怎样的势力?叶文希寄居帝京,有什么打算?皇帝移驾景宜园,将权交给霍长瑜,有什么用意?

    一个个谜团困着她,就像这场大雪困着帝京一般。

    谢云华走在雪地里,身后留下一串脚印。不知不觉走到了上次跟秦松陌见到的卖糖葫芦小摊。

    远远的摊主疯狂挥动双手,谢云华走过去,被塞了根糖葫芦。

    “喏,上回欠你的。”

    在摊主期待的眼神下她尝了一口,又尝了一口,站在原地把整根都吃完了。

    摊主得意洋洋:“怎么样?我跟你说老朽的手艺那不是吹的,十里八乡都出了名好吗。”

    “吹,使劲吹。”卖布的在一旁翻白眼,“十里八乡的名气跟你沾得上关系吗?”

    “嗐,你不好好卖你的布,老挤兑我干什么?”

    “还不是你牛皮吹太大崩我脸上了。”卖布的对谢云华招手,“来,看看我的布。”

    谢云华默了默,哂笑一声:“见谅,我只有十个铜板,并无余钱买布。”

    “哎,怪了,你不是出自王侯府邸吗,怎么会没钱?”

    “我确实没钱。”

    “哎可惜了,还以为能从你身上大赚一笔好早早收摊呢。”卖布的十分诚实,把心中所想全部倒出来了,卖糖葫芦的嫌弃他只会投机取巧,难怪发不了财,卖布的笑他倒是从前发过财,守也守不住还不如从没得过。

    两人互损完各自坐回去把脑袋往领子一缩,双手拢在胳膊里。

    风吹得滋滋响,雪沫沾上了糖葫芦,卖布的往一旁挪了挪,让卖糖葫芦的进棚子避避,卖糖葫芦的骂骂咧咧:“你早该请我进去避了。”

    谢云华花四个铜板买了两根糖葫芦,就那样举着走进雪风里。

    随处走一走,亦或是倚在石桥发呆,不知不觉到了一片熟悉的景里。

    她从没回过洛府,这是第一次。匾额已经取下来了,深色的印记嵌在上头表明曾有一户人家在这里住过许久。

    谢云华在大门前站了会儿上前叩响,无人回应。她在墙根底下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意识到这里的人的的确确已经不在了。

    忽有急促的脚步逼近,未至跟前护卫闪身挡住谢云华,剑尖向前。

    “姐姐可以给我根糖葫芦吗?姐姐我乖乖。”

    “打死他,打死他……”越来越多的声音跟着围过来,有小孩,有乞儿,有衣着干净的男人女人。

    面前这个人听了只是固执地看着谢云华手上的东西,似乎在他的世界里糖葫芦更重要。

    谢云华上前递糖葫芦,人群哄笑起来:“对,就是这样,拿签子把他戳死。”

    谢云华没有理会旁的声音,只是给了他一根糖葫芦,他接过眯起脏兮兮的眼睛笑,“谢谢姐姐。”

    然后朝谢云华伸出手张开紧握的拳头,“娘亲说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姐姐我给你这个。”

    那是一块黑色的饼,五根指头就能握住,他把他最宝贵的东西给了谢云华。谢云华接过,看清了饼上黑色的东西是墨汁。

    他见谢云华手收下于是转头就跑,人群一窝蜂追上去,还没追上去的在原地埋怨谢云华,“你怎么不扎死他啊,那是个祸害。”

    “纵然他犯下天大的错也有律法审判他,妄动私刑知法犯法,所有参与的人罪加一等。”

    “你怕还不知道他是谁吧,哎不跟你说了……”

    谢云华微微侧头,护卫立时明白他的意思,三两步越过众人,先一步到了那人的跟前。

    “诸位留步。”

    “我们有仇报仇关你什么事,你狗拿耗子,让开!”

    “让开、让开……”

    “大鄢律令,故意杀人致人死亡者,主犯判斩刑,从犯绞刑,参与者杖一百,流放三千里。”谢云华缓步而来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我等遇刑案视若不见,杖五十。我已拦过尔等,如此便是无责。”

    谢云华退步,护卫也随之一退,谢云华右手朝前,微笑了笑:“斩、绞、流放三千里,诸位自己选。”

    你瞧了我我瞧了你,各自推让,手上的镐头棍子扫把砍刀怎么也落不下去,只好向那人放了两句狠话悻悻散开。

    “你走吧。”谢云华对那人说。

    他扬着笑脸嘿嘿直笑:“谢谢姐姐帮我,其实我跑得很快他们追不上我。”

    他的腿分明是瘸的,世间的苦难和恶意总是不讲道理的,谁也无法与它们达成和解。

    谢云华稍叹了口气,随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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