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两相对峙,木门砰砰地响。

    “开门啊,大白天关门干什么?”

    一截青白的袍从门缝里挤进来后,院门这才彻底敞开,见两方情绪不对,曲薄音摇起扇子乐呵呵道:“太子设宴邀你参加,喏,这是请帖,我刚从东宫侍从手上接过来的。”

    谢云华没回应,只是望着何斋,何斋侧开身,向外吩咐:“没有我的命令,月姑娘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哎何斋,”曲薄音琢磨着这话越琢磨越不对劲,“月姑娘不是怀王府半个主子吗,怎么还要听你的令?”

    何斋道:“她要离府。”

    曲薄音又回到谢云华身边,热切地扇着扇子,“你要离府?”

    谢云华唇线压平,声音低沉:“曲少监也要管吗?”

    曲薄音两头跑实在有些累,索性连八卦也不想听了,拔腿就跑,可是跑一半按耐不住好奇心又回来了。

    “说说吧,怎么回事?”

    谢云华:“没什么,不知好歹罢了。”

    何斋:“没什么,家事而已。”

    “没有什么所谓的家事,我赎了身与怀王府再没半点干系。”

    “是,你现在是良籍,等等……什么?你要赎身?”曲薄音踱到何斋面前,扇子在手上一敲,暗暗道:“她没了,霍延章可是要吃人的。”

    何斋心里是后悔的,无事多那嘴干什么,本该是同王爷吵的怎么跟自己吵起来了?

    曲薄音又踱回谢云华面前,扇子展开,掩面低语:“莫说气话,要骂也找霍延章骂,骂赢了他得当孙子,骂输了他也得当孙子,怎么着都不吃亏。”

    然后再踱回何斋身边:“她除奴籍的事一传开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出高价买她,你以为别人出不起?只要她愿意哪儿都能去,谁都能买,我都想买。”

    “你也想?”

    “我怎么不想?我心心念念洛韶安,洛韶安心心念念着她,我把她买来送给洛韶安,她还不感谢我一辈子?”曲薄音对何斋这个老古板恨铁不成钢,“她铁了心走外头有的是人帮,你拦不住,快认错。”

    何斋扑通一下跪地上,“错了,月姑娘,知错了。”

    谢云华往边上一撤不受她这一礼还是出了院门。

    何斋紧抱曲薄音大腿,“救我,王爷回来我可没活路了。”

    曲薄音道:“该,谁让你说不中听的话气她了。”

    “你怎知道?”

    “她何等的雅量,这么久我还没见她跟谁红过脸,除非你把她逼急了,跟我说说,你到底说了什么,我好给你参谋参谋。”

    何斋一五一十地把他说了什么谢云华答了什么都告诉了曲薄音,曲薄音听完直接跳出院子,站在门外道:“何斋你活该,霍延章他也活该。”

    恰好谢云华回来,曲薄音将她拦在外头,冷着脸对何斋道:“你本知她身处困境不得解,心中万般无奈强作笑颜,还要她低头,难道加诸在她身上的不公是她的错?寄人篱下非她所愿,既知她不肯认,又何必多纠缠?何斋,你给你霍延章写信,就说我把她带走了。”

    曲薄音面朝谢云华,道了一声“请”,谢云华迷茫地跟着他走,走到大街上时方才想起问一问。

    “曲少监要去哪儿?”

    “不是我要去哪儿?而是你要去哪儿?”

    谢云华摇摇头,“我哪里都不去。”

    “这不是怀王府,你也不是谁的婢妾,不必这样拘着。”

    “可我真是这样想的。”谢云华看着曲薄音微微一笑,“我还有许多事没做,不能离开怀王府。”

    “那你方才?”

    “方才我要去解手,因之前与何总管发生龃龉,所以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

    曲薄音想了想,忽悠道:“那也不能便宜他,让他们好好反省一下。”

    “何总管他是对的,我总想要一个公平,可世间最大的公平就是对每个人都不公平。曲少监,是怀王府对我有恩,不止对我,对我的朋友也有恩,我不想做忘恩负义的小人。”

    “你们总是很守礼。”

    “我们?”

    “你、洛韶安,当然还有秦松陌。”曲薄音微微地叹,在心口比划着,“心里有一条线,碰着就躲开,而霍延章他却能在那条线上反复横跳,所以得到的更多。”

    谢云华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各人行事皆有其法,她不会去评判别人如何,更多的是自省。

    “不说这个了。”曲薄音摆摆手,将她带往帝京城最热闹最繁华的坊市。

    比酹月阁还要热闹百倍。

    她只是远远地看着热闹从不参与,是曲薄音将她推了进去,舞姬们配合着她跳舞,琴师也为她奏乐,她在台上有源源不断的掌声和欢呼,人们会不遗余力地称赞她是个美丽大方的姑娘。她在台下跟人下棋,赢了一盘又一盘,然后再将赢来的悄悄输回去。除了这些她还会很多旁的,比如飞镖,绝对不会不小心扎到别人的身体,因为她的射和御是优等。

    她不通音律,所以六艺之中只有乐是末等,每年评考都不及格。

    曲薄音的乐倒是好得出奇,一曲下来好些人嗓子都喊破了。

    曲薄音丝毫不掩饰对赞美的享受,非要旁人说得没词了才罢休,走到谢云华身边神采飞扬地道:“我的曲是好曲,也偏赖这把好琴,难得难得。”

    “什么都要两相契合才尽善尽美。”

    “两相契合是愿景,世间多的是棱角。”

    “曲少监也会多愁善感吗?”

    曲薄音哂笑一声,漫不经心摇起扇子:“我也不过二十来岁,不必苛责世事通透。”

    谢云华意识到自己失礼歉声说:“我并非苛责的意思,只是觉得曲少监豁达洒脱,不会在意世间的不尽人意事。”

    曲薄音侧过头瞧了谢云华一眼,又注视着前方,“可你十七岁却将世事看得透彻,是失望更多还是期待更多?”

    “曲少监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想听实话。”

    “期待更多。”谢云华定定地道,“我期待更远的未来。”

    曲薄音又回看了谢云华一会儿,方才开口:“你总这样不屈,支撑你的到底是什么?”

    “说不清,或许有不甘仇恨一类的,或者是礼法教养,更或者是我想得到一些答案,所以迟迟不肯死去。”

    “不要轻易死去,那只会让仇者痛快。”

    “太轻易的东西通常都是陷阱,我不会陷入那样的境地。”

    曲薄音听了这话笑得更明朗了,他从她身上看到了很多人的存在,有温少师,有宋学士,有讲经博士、太学学生、儒臣、将官,有许许多多他听过却没见过的人,还有许许多多他见过却记不得他们姓名的人,更有洛韶安。

    他们不轻易让自己放纵,更多是克制的清醒,他们理智却并不偏执,有坚守的东西,更懂情义。

    像他、像霍延章这样的人是远远比不得的,他们太极端,很容易走火入魔。

    谢云华并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是自说自话,说了会儿曲薄音没应她就停下来等一等,等曲薄音说完才又继续。

    谢云华问:“曲少监是喜欢洛韶安吗?”

    曲薄音回过头“啊”了一声,谢云华又换种方式问:“曲少监心里待洛韶安与旁人别有不同吗?”

    曲薄音适才弯起眼眸笑一笑:“我的感情太浅薄,配不上她的好。”

    “曲少监知道这个已经很好了。”谢云华安慰他。

    曲薄音面色一僵,继而讪讪地道:“是、是吗?”

    “是的,曲少监不要妄自菲薄,你的感情总有一日会有人好好收藏起来,并回馈她全部的真心。”

    曲薄音久经人事不想被这么个姑娘上了一课,于是好好想了想她的话,点头称道:“受教了。”

    “曲少监,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今天谢谢你,我有恩必报,这个情我会还。”

    曲薄音面皮一抖,心想这算什么恩情?不过他倒没拒绝,大大方方应了下来。

    谢云华往义宁大街这边走的时候何斋就已经知道了,恨不得当场给曲薄音磕一个,再给谢云华磕一个,只是他知道恶语如同九冬寒霜啊,说出去的收不回了,便老老实实等在门外,恭恭敬敬请她入内,再唯唯诺诺说着歉意的话。

    谢云华面带笑意,“我没有怨你的意思,说到底这件事与你无关,请您不要自责。我也知道自己的错,我尽量改正,请您见谅。”

    何斋木木讷讷应:“是、是。”

    不过何斋还是给中州发了一封信,信上没有提这次的事,只说镇南王离京前与谢云华义结金兰,世子郡主留京并认她当了姑姑。其实这就是件小事,目的就是让霍延章以为谢云华出了变故。

    霍延章见信既欢喜不已又寝食难安,喜的是这封信出自谢云华之手,一撇一画无一错笔可见用心。忧则忧虑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那俩崽子姑姑了?怎么又受伤了?看来人还得自己看着才行。于是连夜回信,让何斋收到后立刻把人送来。

    无论是报平安还是夹杂一些思念意味的文字,谢云华从未给过回应,甚至看过便作罢。

    何斋在向中州发信的时候还特意去问过,有没有什么话留?谢云华连犹豫都没有,直接摇头。

    何斋便道,月姑娘既然没有话留便替我把信写了吧,内容有了,直接誊抄就是,不等她开口放下东西就走人。

    中天无月,疏影离离,谢云华在窗边站了许久,直至王府的灯一盏一盏灭去,远山和高楼遁入暗夜,谢云华回身提笔,一字一句写道:王爷,暌违日久,拳念殷殊……

    只有桌上的冷玉知道她写下这些话时心里在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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