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谢云华哭来二十两银子给“故去”的母亲和嬷嬷料理后事,逢人便道“大老爷恩重如山”。

    烧焦的尸骨入殓后准备下葬,谢云华几欲哭死过去,一身麻衣素服湿透,又沾了泥看起来可怜至极。

    谢云华道是要跟母亲说些话把人支使出去,墓地只她与霍延章在。

    “信送到了吗?”

    “嗯,他们现在应该在路上了。”

    “明日就是除夕夜了,今年的事就了结在今年。”

    霍延章半蹲在地上往火堆里扔纸钱,谢云华又问:“平留城那边怎么样了?”

    “暂时没有动静。”

    “京里有消息吗?”

    “也没有。”

    霍延章把一捧纸钱全扔进去烧掉,拍拍手上的灰搀起谢云华,“别想那么多,要紧的是眼跟前的事。”

    “我还能应付,你累不累?”

    “这不算什么,你忘了么,我曾是统帅,日夜为战都是常有的事。”

    一个统帅却要在狭小的庭院虚度光阴,她心中有感激也有愧欠,所以更加坚定自己要做的事。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在秀州也无处可去。”

    “我没要赶你走。”

    “是吗?”霍延章一边笑一边压抑着。

    谢云华望向墓碑,温温和和地道:“你之前不是问我怎么到的贺府吗,我是光圣七年乞讨到的帝京,夫人看到我卖身就把我买走了。”

    谢云华说得很简洁,好像从前的那些苦难都可以这样轻飘飘地带走。

    “你从哪儿来?亲生父母是谁?”

    “我从鹤州来,不知道亲生父母姓甚名谁,自幼是一个寡妇养大的,寡妇再嫁后我开始漂泊,偷骗抢诈什么都会,有一日偷到一个村里被抓住,我年纪小他们只打了我一顿没有送官,我高兴得不得了,晚上又去偷,可那家太穷了,什么也没偷到还被狗追着咬。第二天我换了一家,有个白头发的老奶奶就喊我,问我愿不愿跟她回家,我想都没想一口答应,谁知道她家就是穷得什么都没有的那家,家里只老夫老妻两人,没过两年他们就死了。”

    谢云华微微笑着,面上浮一层无奈色,“我能活到现在真是一件奇事,是不是?”

    “你的一切都是自己争来的。”霍延章抬起手想要抚一抚她的脸,可远处的人都看着他们,他只好把手蜷缩起来,“云华,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个?”

    “之前说出了贺家就告诉你,现在我们出来了。”

    霍延章对谢云华的坦然感到很是高兴,“纵然那不是全部的真相,可我到底还是知道了一些。”

    “你对我是同情多一些还是厌恶多一些呢?”

    谢云华拿霍延章之前问过她的话来问他,霍延章思索些时,道:“我对你没有厌恶的情绪,纵然说过怨恨的话那都不是真心的。”

    谢云华笑了笑,把眉上清愁盖了过去,“我们该回了。”

    也不知怎的,洛氏月灵克父克母克亲克友的流言就传开了,游方道长亲自证实贺氏月灵八字带煞,所到之处皆是灾祸,满城都在夸赞贺家大老爷如何宅心仁厚不计前嫌,而贺元白却是满腹愁肠,因为衙门今日寻他说话了。

    窝在家里钓鱼的贺元基瘸着腿去听乐子,听完直往后院他母亲处。两人谈了半响谢云华回来也往这里来。

    谢云华带了好些个玩具给贺元基的一双女儿,一面强忍亲人逝去的悲痛一面逗弄着小孩,到晚上吃饭时也没走,贺元基觉得很奇怪。

    谢云华没多说,只是怜爱地看着他的孩子摇头叹气,出了门贺元基忙拽住她:“有什么话就说,别藏着掖着。”

    “五哥,贺家以后就靠你撑着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妹妹以前多有不逊请你原谅,不管怎么样,我们也是一家人啊,是不是?”

    谢云华从贺元基手里扯回袖子凄凉地走了,贺元基心中又喜又忧,连忙回院跟他夫人商量起来。

    “贺月灵不会平白跟我说那些话,你去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

    五夫人出去打听了一圈风风火火地回来笑得合不拢嘴,贺元基性子急,等得十分不耐烦,催她不要故作神秘。

    五夫人就说:“贺元白怕是要栽了。”

    “别说一句藏一句。”

    “失踪了半年的兰蕙在郊外挖出来了,这事传得满大街都是,贺元白急得四处找人,堵也堵不住。”五夫人顿了顿,继续道:“梓川的张家要来秀州过年,说很长时间没见张氏、兰蕙、梨落,明天就到了,我看贺元白到时候怎么收场。”

    贺元基听完抚掌大笑:“好,到咱们出头的时候了,夫人,这回说什么都不能错过了。”

    “我省得。”

    贺元白在前头火急火燎堵风口,贺元基在后面不慌不慌拆过桥石,贺元白没空搭理他,他先去州衙打点,然后又去县衙,折腾完回来还要面对妻子张氏的诘问。

    “你不是说兰蕙偷偷跑了吗,她为什么埋在郊外,身上穿的还是半年前的衣服?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妇人!碍手碍脚,离我远点。”

    “我……我跟兰蕙主仆情深,她就像我亲妹妹一样。”

    “没空听你叙深情,出去!”

    贺元白推开张氏,张氏下意识一躲,贺元白直接推了个空,当场起了火气,拽过张氏的头发啪啪两巴掌,白皙的脸上顿生五指印,张氏低低抽噎,不敢多说一个字。

    “你也想像兰蕙一样死吗?”贺元白恶声恶气威胁,对内他似乎失去所有理智,只把张氏当做一个漂亮的出气筒,他不知道自己的怒气从何而来,似乎是因为张氏太好了,以至于衬得他太过卑劣,所以他想摧毁她逃离她,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张氏一脸茫然,“兰蕙怎么死的?”

    贺元白没有继续往下说,他呵斥张氏不准再往下问,张氏还是追着问:“郎君,兰蕙她到底怎么死的?”

    贺元白不理会径直出了门,张氏趴在地上哭得无声无息,是后面进门的贺清黎把她扶了起来,为她梳妆打扮。

    张氏挤出个苦涩的笑,泪又落了打湿刚涂好的胭脂,贺清黎拿帕子沾沾张氏的脸,语重心长地道:“嫂嫂,你何必忍他呢?他那样的人根本不配有妻子。”

    “妹妹快别说这话了。”

    “不说伤痕就没有吗?自欺欺人没有用,嫂嫂,你醒醒吧。”

    张氏神情黯然,抹了抹眼,问:“清黎,你有事吗?”

    “有,我找梨落说几句话。”

    “她被叫去打扫祠堂了还没回。”

    贺清黎面色一凝,走到椅子旁还没坐下去匆匆向外。

    谢云华在祠堂擦拭着周氏的假牌位,伯母甘氏带着人来给谢云华送宵夜。

    霍延章早早被贺伯钧叫去还没回,她在这里等他。

    甘氏佯装不知霍延章没在,把两个人的餐食一一摆开唤她来坐。

    谢云华抱着牌位坐下,心不在焉地道:“伯母,我吃不下。”

    “吃不下身子怎么受得住?听说晚上在那边用的,肯定没吃好吧?”甘氏给她斟了两杯酒,“来,敬你母亲一杯吧。”

    一杯倒地上,另一杯谢云华拿在手里,将将抵上唇她又放下,甘氏掩住眼底失望,关怀道:“伯母知道你心里难受,以后伯母就是你亲娘了,我把你也当亲女儿看待。”

    “您真好,我才知道您是对我最好的,我尚且受不住,更遑论南雪妹妹和涂姨娘,您是对的,母亲走了的事不能让她们知道。”

    “这就对了,伯母不会害你。”她又搬出最温情又最凉薄的一句话:“我们是一家人。”

    甘氏亲自给谢云华夹菜,谢云华捏着袖子擦泪,却实实打了两个喷嚏,唾沫星子全喷在方才的饭菜上。

    谢云华恃宠而哭:“呜呜,对不起伯母,我不是有意破坏您的心意。”

    甘氏费劲地扯了扯脸,扯出一个笑:“不妨事……我让厨房再做一份。”

    谢云华却留下一壶酒,她说要陪母亲再待会儿。

    甘氏将信将疑地离开,贺元白的小厮就在祠堂外等消息,甘氏给出一个手势,他立马跑出宅子,叩响城北红袖阁雅室的门,在一众公子老爷注视下走到贺元白身边,压低声音报称:“失败了。”

    贺元白挥挥手,请弹琴唱曲的姑娘闹起来。贺元白上首的褐衣中年人搂着一个皮肤白皙的美姬,皱巴巴的手往肩下探,激得美姬娇声连连。

    中年人呵呵地笑,手往右移,眼睛看着贺元白,“没成?”

    “您放心,我答应过的事绝对办得妥帖。”

    “贺三爷出了名的有信誉,这点我绝不怀疑,不过贵人只要结果,你可要抓紧些。”

    “这是自然。贺家的事……”

    贺元白适时住声,中年人了然笑笑,在美姬腰上掐了一把,美姬嗔怪他不懂怜香惜玉却又把身子贴得更紧,几乎整个人缠过去。中年人饮一口酒,余下喂进美姬口里,做完这些方才抽空说:“只要没人告谁管它呢,大过年的清闲些才好。”

    贺元白知道这是答应了,于是唤着年轻的公子捧着住中年人,到了又买下红袖阁最有名气的两个姑娘来伺候。气氛浓时,他们识趣离开,贺元白奉上千两银道谢,才踉踉跄跄回贺家。

    转过弯踉跄的步子就直了,“把钱思远杀了。”路过一条巷子时说了这么一句话。

    漆黑的影子悄无声息隐在更深处,天无风,酒旗却晃个不停。

    钱思远是晚上跟他一起喝酒的其中一个公子,而钱家是大鄢有权有势的名门望族,现在的贺家远远攀不起。

    贺元白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要了钱思远的一条命,其实说来也不算太轻松,这条命他花了三百两黄金。

    贺元白歪歪斜斜往贺家闯的时候甘氏带着仆从去而复返,只是祠堂里多了一个贺清黎。

    贺清黎骂谢云华:“谁让你碰我爹牌位的!”

    谢云华:“……对不住。”

    二老爷的遗孤贺清黎是个炮仗,自从她爹被砍头她娘殉情后就变了样,看谁都是仇人。纵然如甘氏这样的主母也不愿招惹贺清黎,她发起疯来人畜不分。

    甘氏知道今天要杀谢云华是不成了,该跟好大儿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走。

    谢云华从贡品桌下提溜出一只死透了的耗子,还有紧捂嘴巴的梨落。

    甘氏留给她的那壶酒只给这耗子灌了一小杯,从酒入腹到蹬腿不到半盏茶时间。

    谢云华扯着耗子尾巴扔回供桌下面,用平淡的口吻问梨落:“你还要再瞒下去吗?方才我进来的时候,贺正庭在对你做什么?”

    梨落咬唇不语,谢云华静静地等着,不过没等太久,因为时间不够了。

    她提着酒壶走到供列牌位后头,贺清黎跟过去,从谢云华手里夺走酒壶,揪起昏厥的贺正庭灌下半壶酒,再把酒壶放到离他不远的地方。

    贺清黎说:“你不是老宅的人,没有资格做这件事。”

    她已经过了做一件事问是否有资格的年纪,无论是谁做,达到目的就行。

    “不是大老爷,是老太爷。”梨落突然出声。

    谢云华的手还按在木门上,她回身又向她确认了一遍,梨落哭着道:“是,是老太爷……是他杀了兰蕙,杀了女孩子们。”

    谢云华拉开木门,阶下站着一个人,目露精光浑身酒气,正是饮宴归来的贺元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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