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不够,远远不够。”

    谢云华坐姿端正,看起来就像一座塑像,她用挚诚的目光望着贺清黎,“这世上不缺有勇气的女子,可为什么她们还是不能站在家族前面,不能进入科场,不能像男子那样在朝堂上争得一席之地?清黎,光有孤注一掷的勇气是不够的,你要把来生来世生生世世的运都赌上才有可能救你自己。”

    谢云华又补了一句:“你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

    “这就是你迟到的理由?”贺清黎终于抬起头与她对视。

    “我迟到是因为我不够强大,我的命也系在旁人手里,需得拼尽全力扯一扯脖子上的绳索才能呼吸。清黎,世界不会因为我的意志而变化,它有它的规则。”

    “可你是贺月灵。”

    “我是贺月灵,”谢云华苦笑一声,“我只是一个人而已,我也会生病,会感到疼痛,会麻木,尽管贺月灵曾经站得很高很高了,可……我毕竟只是贺月灵。”

    贺清黎把利得发光的箭头放在桌上,她双目炯炯看着谢云华,脸上却露出痛苦的神色,她有一副姣好的容颜,染上苦色后就像一株霜花栖息的忍冬,谢云华觉得如果她再开口一定会哽咽出来。

    贺清黎吞声咽泪,晶莹的珠子打着转却没有落下来,她倔强而又坚定:“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不能烂在这里。”

    谢云华想了想,“你要真有心,就把那支箭给我。”

    “除了它什么都可以。”

    “可我只要它。”谢云华无礼地向贺清黎伸出手,“我知道它对你很重要,但现在你必须把它交给我。”

    箭尖凝着一束刺眼的光,贺清黎流连着踟蹰着,“给我一个理由。”

    “因为我要拿走你最珍视的东西,清黎,最珍贵的东西一定要藏好了,否则随时都可以被夺走,除非……你有替代品。如果你没有,那么你就要忽视你的挚爱,尽可能地当做它不属于你。”

    谢云华将手又往前伸了伸,“请你把它交给我。”

    谢云华从冷竹轩出去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小厮一边跑来一边喊:“不好了不好了,你家烧了……”

    贺清黎猛然看向那小厮,三两步上去喝住他:“说清楚,谁家烧了?”

    “还有谁,城东的贺家呗。”

    贺清黎不知道谢云华哪来的淡定,这种情况下不该赶紧去看看吗,她在这里不疾不徐地点头做什么。

    谢云华这才转过身向贺清黎揖一礼,“多有打扰,告辞。”

    “夜里起的火,被更夫看见报到县衙,等衙门的人到房子已经烧没了,说是……说是没看见人出来。”

    小厮垂手立在旁边,主位是贺伯钧的嫡长子贺正庭和夫人甘氏。

    贺正庭被罢官后不大管事,成日只与一众友人赌酒。他并不待见贺正谦一门,所以谢云华自然得不到什么好脸色,他甚至觉得谢云华不该住在老宅,而且失火烧死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贺正谦那一支没人了。

    贺正庭不耐烦地摆摆手让回禀的小厮不必说了,“再怎么也轮不到我们来管。”

    “伯父,请让涂姨娘出来,家里出事需得人料理,侄女人生地不熟害怕得紧。”

    “后院的事无须找我问。”

    谢云华期期艾艾看着甘氏,甘氏长叹一声道:“涂氏能料理什么?你且不忙,我让管家过去看看。”

    “难道管家也能替姨娘和妹妹在母亲墓前守灵尽孝吗?”谢云华脸色彻底难看起来,声音冷厉而凄凉,“伯母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我见姨娘妹妹是何用意?难道她们是用来威胁什么的人质吗?”

    “你……你这话何从说起啊?”甘氏一边干笑一边打圆场,“她们年轻不经事,再听到这个该要伤身子了。”

    “就算她们一口气没撑上来,死了,那也是该的。”谢云华冷笑,“伯母,请姨娘和南雪妹妹出来。”

    谢云华已经不是商量的口吻,语气极其强硬,似乎甘氏只要拒绝她立马能掀翻整个宅子找到那两人。

    僵持之时贺元白气喘吁吁进来说:“月灵妹妹,三哥去看了,房子和人都烧没了,你……你节哀。”

    谢云华捂着脸呜呜咽咽哭起来,口中喃喃:“母亲,女儿不孝,不孝啊……母亲……”

    谢云华似乎崩溃了,她的眼泪横飞而出,再没有昨天进府的明媚模样。几个小姐用袖子遮面,看似拭泪,实则挤眉弄眼交流,她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仍是扯着嗓子哭嚎。

    霍延章本在堂外闲逛听到谢云华哭知道是在演戏,又担心出变故便进到堂内,谢云华正瞅着一根柱子准备往上撞,霍延章急忙上去抓住,谢云华一头撞在霍延章怀里。

    “啊……”众人惊呼。

    “这么急着投怀送抱啊。”霍延章在一众吵嚷声中悄然调戏了谢云华一把,谢云华哭声都低了许多,继而又扬起来,“呜呜,母亲死了,姨娘和妹妹又见不到,我活着还有什么用?还不如让我死了好。”

    死,快死,贺元白在心里催促,可惜霍延章没能如他愿,他一脸愤怒地扫视在场所有人,不轻不重地道:“月姑娘要在这里有个好歹,贺家上下都得陪葬。”

    他这话说得轻巧却似有万钧之力,谁都知道谢云华是从怀王府出来的,她跟怀王具体是什么关系谁也不清楚,但她又必须死,他们不动手,只要逼死她,逼得她自己死了怀王也无法向他们追责。所以他们就是要拿住谢云华最看重的人从而控制她,让她不能离开贺家视线外。

    贺正庭的仕途断了他不怕怀王,贺元白是个人精,帝京离秀州千百里的路程,即便在这里发生什么还不是他们说了算,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所谓怀王。在秀州还不叫秀州的时候贺家就已经在这里安家了,谁怕谁还真说不定。

    “萧兄莫动怒,月灵妹妹看起来不大好,烦劳你照顾她歇息一下,城东的事有我呢,我一定调查清楚给月灵妹妹一个交代。”

    谢云华又嚎了两嗓子,哭得没有半分虚假,仿佛夫人周氏和秋嬷嬷真的已经死了。

    霍延章不知道她是真伤心还是借着这件事发泄情绪,在谢云华哽咽地停不下的时候心都揪作一团。

    他一边为她抹着泪一边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嗯?你告诉我,我帮帮你。”

    谢云华慢慢收住声,眼泪盈在眼眶里,不一会儿便只有通红的眼方能看出她的确是哭过。

    “她们都没事,她们活得好好的。”霍延章捧着谢云华的脸摩挲了会儿将她拥进怀里,“没事了,你要不放心我们出去看看。”

    谢云华摇头,“我只是……”她斟酌了下随后挤出个笑容,“只是有些怯懦,我在心里骗过了自己,我按着她们已经不在了的剧本哭,哭得真了就有些伤心。我本是个落魄的人,不想再失去。”

    霍延章能明白她的心,他耐心地哄着她:“你没有失去,而且你一点都不落魄,别伤心,我们来此一遭是为重逢,这样的泪等到相见时再流吧。”

    谢云华成功骗过了贺元白,贺元白跟谋士商量:“贺月灵听闻噩耗呕血不止,夜里竟随母而去,这般可好?”

    “一计不够,而且那个护卫不是等闲之辈,需得把他引走,今晚就动手免得夜长梦多。此计要不成就请甘夫人出面困住她强行动手,她若还能逃脱就在外面杀。”

    “有理。”

    谋士走后贺元白的正妻从外面进来,问:“那园子又在做法事了?”

    贺元白面色不善,“叫你别管还问什么?”

    妻怯怯地道:“听说今天请的是一个游方的道士,很有名气,我想着请他来院里做做法事。”

    贺元白这么多年有妻有妾却生不出孩子,他骂着女人们没用,女人们便都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可这么多年了,到底是谁的问题谁心里清楚,只是他不肯承认。

    贺元白烦厌地推开妻子往外,妻追了两步,忙问:“郎君,能请吗?”

    “不准请,亏你也是读过书的人,装神弄鬼难道看不出来?”

    贺元白拂袖离去,妻忍了又忍的泪终于滑下来,婢女连忙把她拉到里屋,“夫人莫哭了,被人看见又要说三道四。”

    “我哭与不哭又怎样,我这辈子已经这样了,难道还不准我哭一哭吗?”

    “夫人,听说新来的月姑娘是个厉害角色,不行咱们去求求她吧,按理她还要唤你一声嫂嫂呢。”

    “算了,她家出事了正伤着心呢,而且我们并无交情,平白牵累她。”

    婢女叹了一口气,“一年一年,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夫人跟郎君和离罢。”

    “这话你莫再说了,和离我就剩一个死了。”

    “和离了咱们回梓川,老爷和夫人一定会很高兴。”

    “哎,梨落,我不哭就是了,你出去吧,我想睡会儿。”

    梨落出门往厨房去正看到二老爷的遗孤捧着一罐子汤哎哎呀呀冲过来,她避让不及,眼瞧那汤要泼过来,贺清黎慌忙撤去动作,汤没端稳砸了,汤汤水水都溅在灰扑扑的衣服上。

    这个小姐是个怪人,平时跟主子们都横得很,却并不怎么为难下人,旁人都说她虚伪做作,梨落却觉得这样挺好,她是个下人,谁不为难她她就觉得对方好。

    梨落忙掏出帕子擦拭着她衣服,贺清黎烦躁地夺过帕子自己擦起来。

    “对不起小姐。”

    “你赔我汤。”

    梨落愣了愣,“好,请小姐等一等,我马上回来。”

    梨落在厨房又盛了一罐汤,回来贺清黎不在了,她只好送去冷竹轩。冷竹轩正在做法事,一股子烧香的味道,那年轻道士拿着桃木剑挥舞一番,往符纸上喷了一口酒,符纸立马显现出一个两头的鬼魅,道士用桃木剑戳上符纸放在火上烧尽,然后向贺清黎伸手:“三十两。”

    “我呸,三十两你也敢说,把地给我擦干净。”

    道士:“……三十两。”

    贺清黎扯了根鞭子出来,腾腾在地上挥两下,溅起片片烟尘,“你再说一遍?”

    道士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伸出三根手指,最后默默收回来,轻咳一声,讪讪退出去。

    “回来!”

    道士尴尬转身。

    贺清黎冷眼相看,“谁让你进我院的,把院子给我收拾干净!”

    道士:“……做法的时候可没说过善后的事啊,这得加钱。”

    “收干净!”贺清黎面目狰狞,看得道士心惊肉跳,连忙放下桃木剑拾掇起来。

    梨落捧着罐子上前,“小姐,你的汤。”

    她看见自己的手帕还缠在她手上,大概是刚才烫的,她也没好往回要,就问做法的道士是不是真的抓到鬼了。

    道士面不红心不跳吹嘘自己道法高深,院子里的鬼都被他抓完了,梨落听完脸色一白,似乎吓得不轻。

    道士又问姑娘是不是有什么烦恼,他可以帮忙解一解,梨落磕磕绊绊地说,没有没有,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了。

    等人走完贺清黎从手上解下手帕,跟谢云华留下来的那块对比一番,除花纹外用料、香味、浆洗的程度几乎一模一样,她可以确定谢云华要找的人就是梨落。

    “找个丫头干什么呢?”贺清黎还在疑惑,唯唯诺诺收拾完院子的道士已经去到账房准备领赏钱了,偏巧让他碰上一个怎么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因为那个人他上个月在浮玉山才见过,她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就到秀州。

    道士试探地唤:“高然?”

    那人没有应,他不是瞎子,那张脸分明就是上个月见过的模样。

    道士提高声音又唤了声,谢云华缓缓回头,用迷茫的声音问他:“道长可是在唤我?”

    道士沉思了,随后干笑了两声说认错了。

    怎么可能认错,难道她会移形换影?果然背后骂她她一下子就能察觉是有原因的。

    道士在心里喟叹,原来她的功夫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了啊,还好自己只是骗了她两顿饭、三壶酒、四条猪腿肉,遇狼的时候先逃跑,遇熊的时候先装死,如此而已啊。

    她果然心胸大度没有与我计较,下回她要算命的时候我一定给她个长命百岁的牌子,道士如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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