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烟雾缭绕,案上那座青釉莲花香炉如脂似玉,不似一般莲花瓷器一般清瘦,花瓣肥厚圆润,显得更加光润透亮,现下却被随意搁置,面上浮了一层薄灰,被一座三足香炉挤在一边,香炉成色很新,炉里却堆满了香灰,缭绕的烟雾就是从这里传出,浓厚的檀香盖住了屋里常年的白木香。

    屋内陈设极为用心,若是不看床边挂着的一套男子官服,倒是更像是一间女子闺房。陶瓷玉器随意摆放,窗边摆了几盆兰花,墙上挂着字画,处处透着高雅,却在香炉上方供了一簇不知名的紫色小花,仔细看上去,是双花并蒂。

    屋内有着说不出来的味道,浓重的香气间似乎隐隐有着些臭味,死亡的,尸体腐败的臭气,仔细查看,似乎是从帷帐之中传来。

    一个美妇人躺在床边,身旁床铺微微凹陷,似乎刚刚还有人躺在这里,女人双目紧闭,面容憔悴,呼吸微弱,保养极好的一双手从锦被之中伸出,被一名女子紧紧握在手里,女子席地而坐,侧趴在床边,露出半截瓷白的脖子,有些凌乱的长发披在肩后在绵延到地上,铺开一地流动的墨。

    随着被推开的门,女子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无神的双目也渐渐聚焦,朦胧看见两人走了进来,轻声喊道:“玉锦。”好熟悉的两个人,玉锦想,但是却抑制不住昏沉的睡意,眼神逐渐涣散,随即便陷入一片黑暗。

    “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做得很好。”

    玉锦刚睁开眼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一阵恍惚,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眼神逐渐聚焦,透过窗格看见一颗巨大的菩提树,天气阴沉,菩提树在狂风之中不动如山,扬起一场墨绿的雨,无故令人心慌。

    这里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她摇了摇头,脑海中一片混沌,有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意识渐渐清醒,这才想起来现在的处境,自己好像是被谁关在什么地方,关了有一段时间,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关起来?她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嘴巴却好像不受控制,自己的声音在这间书房响起:“父亲,我不明白。”

    自己的声音传入耳中,大量信息也在一瞬间突然涌入脑海,头痛欲裂,玉锦想伸手按住自己的脑袋,身体却不受控制,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她无计可施,只能等这疼痛自行消散,片刻之后,疼痛散去,意识如潮水般回归,她想起来了。

    半月之前,她刚从平城回到京城,就有小厮在门前守着,以母亲生病,需要侍疾为由,请她回家,一个孝字大过天,父亲用了这样的理由,便由不得她不回家,刚回到家,就被喊道书房。先前父亲寄来的信暗示过几次,玉锦心中早就有些猜测,父亲这个做法就证实了她的猜想,并且把这件事情摆在了台面上,那就是,父亲想要帮助太子逼宫。

    “不破不立。”何远志道。贪官横行,民不聊生,无能无耻之辈居于庙堂胡作非为,能人贤士却永无出头之日,圣上一心图稳,只求自己的位置坐得安稳,对此视而不见,百姓日子一日难过一日,既然如此。

    “何不换一个人坐在这位置上。”何远志背着手,漫不经心道。

    玉锦明白,皇宫之内,不是父子,而是君臣,与其说是培养皇子,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养蛊场。更何况当今圣上多疑,态度不明,宫中皇子众多,大家表面上相安无事,私底下却是心思各异,暗自揣测皇上用意,试探着进退,面上一派风平浪静,可是大家都知道是这只是暂时的,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虚假平静,之后迎来的必然是惊涛骇浪。现在一切未成定局,太子怎么能够安心,更何况皇后性格懦弱,母家并不强势,宫中不乏才德兼备且家世非凡的皇子,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倒不如放手一搏。

    自古以来,想要成事不外乎天时地利人和,如今杨家灭门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其后旱灾接踵而至,民间皆视为不祥,有流言说是上天对如今圣上不满意,故而降下惩罚,是大大的凶兆,更何况如今百姓生活本就艰难,怨言四起,想也知道后面一定是有人在暗中推动,然而如今民心动荡也是事实。这样一来,天时、人和勉强占上,只要兵力充足,大事可成。

    想明白这些后,玉锦开口:“父亲这是软的不成,要来硬的了吗,要用我要挟高远吗?”

    何远志转过身来,避而不谈:“你便同你母亲一起去庙中修养一段时间吧。”

    “太子坐上那个位置就一定会好起来吗,且不说他本人,就说这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盯着那个位置,边境也不过这两年才安定下来,这安定是多少将士的性命换来的,一旦皇位换人,会惹出多少乱子,父亲你想过吗!”

    “父亲!”玉锦有些激动,“你还记得之前是怎么教导女儿的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只是并不明白,父亲布衣出身,年轻时满腹经纶却苦于报国无门,一直抑郁不得志,吃了许多苦,曾暗自立下誓言,他日若是有机会,定要做一个为民请命的清官。娶了母亲之后,经外祖父举荐,他成功进入朝堂,也确实如他所说,一直在给才华横溢却出身底层的人争取机会,造福百姓。年幼的玉锦常常听他说,为官之道,不过一颗爱民之心,可是为什么现在要这样?

    听了这话,父亲失神片刻,难得露出笑容:“你要是像你母亲就好了,玉锦。”

    “倒是有些像你姨母,不过你太过优柔寡断。”他收敛神色,端起一边的茶壶,慢条斯理地往杯里倒水,“很多东西就像壶里的水,先到先得,前面的人霸着这壶,后面的人自然没得喝,只能忍着,忍不了了就低声下气求着前面的人施舍一点,再忍不了,就干脆拼了命抢过来,大不了鱼死网破,扬了这水,谁都不要喝。”

    “那自然,这个世道一定会被人为地分成三六九等,有了三六九等自然就有高低贵贱,上面的人会故意地,想尽办法让一些人永远是下等人,再给上些小小的希望,吊着他们,这样他们就能像是跳蚤一样不停从他们身上吸血,吸得少了或许没有什么事,兴许还能逼得他们动上一动,但是若是不加制止,吸得多了,你说有多少人会因此而死呢。”

    “只有重新洗牌,重新分配,才有可能改变这一切,流血,必不可少。”

    “所以玉锦,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最后一滴水从壶口滴落,在杯子里溅起一片涟漪,复又归于平静,他把满满一杯水递给玉锦,眼神却向门外看去,“只要结果是好的,谁管动机如何,手段如何,过程又是如何。”

    “那你何不自己当这个皇上!”玉锦这句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现如今逼宫尚且有可能牵扯甚小,造反就不同了,那才是真正用更多人的血肉换来的。

    战争,她在平城见惯了战争,她见过无数战士抛头颅洒热血,用血肉之躯前赴后继,保家卫国,开疆拓土。血,好多血,多到好似淌不尽的血从不同人的身体里迸发而出,从你的伤口,我的伤口,他的伤口,源源不断汇集到一个地方,不同的血液流淌,交融,扩张,渐渐地,渐渐地从温热变成冰凉,凝固成一道道坚固的防线,而后重新焕发生机,重新变得滚烫,如同他们滚烫的灵魂,筑起高墙,永远护佑在平城的上方。

    身埋战场,再回不去故土,一本文书,快马加鞭,上面一个轻飘飘的数字带着无数人命回到京城,与那数字相对应的,冰冷的尸体,一层一层堆积起来,皮肉挨着皮肉,骨头戳着骨头,□□涸的血液黏在一起,堆成一座大山,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最终深深倒立在土里,守着这片土地,也沉甸甸压在这片土地上每个活人心上。一道旨意,几两碎银,无数噩耗如影随形,悄无声息地进入千家万户,带来伤痛与阴霾。而那远离战场的,没有危险的人,动动嘴皮子,把用无数人的鲜血换来的荣誉,利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玉锦苦笑一声,不公平,是的,世界上没有完全公平的事,但是没有国,哪里有家,最起码这些牺牲并不是毫无意义,用最小的代价保家卫国,守护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毫无怨言。可是为什么还要有无意义的牺牲,她不明白,

    何远志也不再争辩,只深深地看了玉锦一眼,道:“你跟你母亲在庙里好好修养,不要乱跑,那周围我还有……派了许多身手了得的人,你也跑不掉。”

    “你母亲也许久不见你,想得很,日日跟我念叨,好好陪着她吧。”

    玉锦闭上眼睛,没有注意到父亲的眼神,只觉得有些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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