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寺庙所在之地甚偏,边上就是一处村庄,何远志带着一队人马,把两人送到庙里。

    何夫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上了年纪的女人一辈子没有吃过苦,在家里父兄姊妹宠着,嫁了人之后夫君对她更是百依百顺,见她生产吃了许多苦,甚至差点一尸两命,何远志心疼不已,打定主意只要一个女儿,再也不生了,谁说也没有用,这唯一的女儿被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自小便不让母亲操心。

    因此何夫人到现在还是一幅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样子,除了脸上添了些岁月的痕迹,脾气秉性与待嫁闺中时一般无二,见父女俩一路上互不理睬,到庙里了还都冷着脸仇人似的,不知出了什么事情,闹成这个样子,有些发愁,出言调和:“许久未见,我儿消瘦不少,你父亲前些日子就开始准备,这段时间要给你好好补补。”

    玉锦心中冷哼一声,原是早就准备好了,面上乖巧点头,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自己父亲,知子莫若母,何夫人一看她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就知道这是在敷衍自己,不由得怒从中来,眼神却不由自主挪到女儿手上,从小被自己疼到心坎上的孩子,在家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如今一双青葱般的手已粗糙不已,饱经风霜,这几年一定是吃了不少苦,一腔怒火只能冲着何远志:“你也是,孩子刚回来你就不能收收你那倔脾气!”

    父女两人见她真的动了气,柔声哄着,不过在这件事上倒是出奇地一致,默契地不向母亲说出现在的情况,母亲怎么能不知道两人有事瞒着自己,现在不过是敷衍自己,越想越气,却也骂不出难听的话,怒火更甚,只能丢下一句“两头倔驴!”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身后伺候的丫鬟行了礼,连忙跟了上去。

    何远志看着母女两人进了院子,似有什么话想说,皆化作一声叹息,随即毫不留恋的离开了。

    这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便是玉锦接下来的日子里要住的地方,一进院门她便注意到,院里院外有许多不熟悉的面孔,皆是普通家丁打扮,却不刻意掩饰自己身手,在平城磨砺过一段时日的玉锦岂能看不出,这些人都不是等闲之辈,看得见的尚且如此,可想而知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多少人守着。

    倒是不担心父亲会对自己做些什么,但是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些什么,眼神一转,计上心来。装作不慎,趁母亲身边小丫鬟泡茶的时候,打翻了滚烫的茶水,玉锦注意了分寸,只沾湿了衣袖,并未烫到分毫,立马有个丫鬟上前,她顺势摆摆手,脸色还有些苍白,丫鬟战战兢兢询问要不要请个大夫,说着就要差人往院外去,刚走到院门,就被人拦了下来,跪在自己面前:“烫伤耽误不得,奴婢略通医术,斗胆一试。”

    护着自己的人一定是父亲派来的,阻拦之人目的也很明确,不让院子里的人出这个门,那必然是不放心之人所为,这个人也很明显,除了太子,也没有其他人了。以防万一,玉锦留了个心眼,暗中分清了两派人。

    庙中生活极为单调,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念经,玉锦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除了陪着何夫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冷静下来,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担心,这是战争,总会有一方失败,好比天平的两端,一方是父亲,一方是丈夫,而下方是那万丈深渊,她不想两个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时午夜梦回,被噩梦惊醒,梦里两个人浑身是血,看不清的脸上满是绝望,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往深渊坠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然而外界的一切一直毫无讯息,到了后来,她开始觉得父亲这样做也许没有问题,她读的史书告诉她,长此以往,当矛盾不可调节,无法掩饰的时候,总会有人不堪重负,揭竿起义,战争还是会爆发,会有更多的人因为各种原因而死,上的了台面的,上不了台面的。

    日复一日,与世隔绝,玉锦有些怨恨,又有些无力,你想好好过日子,偏生就是有人有那个本事让你过不成好日子,搅得大家都不得安宁。

    就这样,每天睁开眼都是不一样的想法,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不停打架,玉锦干脆自暴自弃地想,我决定不了,随便吧,听天由命。然而下次睁开眼的时候又陷入新一轮的纠结。

    天边刚露出些曙光,玉锦坐在窗前任由身后的丫鬟给自己整理发髻,余光看见院中给花草浇水的母亲,低下头看看铜镜中的自己,自嘲般的笑出声,有什么两样,一直以为自己跟母亲是不同的,现在想想,不过自己自作多情,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都是一样早早被排除在外。

    借着不想母亲担心的由头,瞒着母亲,纵使对她来说是自己丈夫在谋划一件也许会让全家都丢了性命的事情,也还是没有人同她商量,自己以为跟母亲不同,自幼饱读诗书,这几年更是练兵实战,出谋划策,自认目光长远,忧国忧民,早就被深深卷入这场纷争之中,到头来不管是被利用,还是单纯的保护自己,还是被关在这个四四方方,密不透风的院子里,纵有万千抱负,还是有心无力,只能提心吊胆地等着尘埃落定,等着由他人书写自己的命运。一切不过是自己的独角戏,大戏唱罢,帷幕落下,方才发现自己盛装出席,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你方唱罢我登场。

    这天晚上玉锦又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满身大汗,意识恍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身后一下一下的轻抚像儿时一样安抚着她的心,心跳渐渐缓下来,意识也慢慢回到现实,借着月光往身边一看,母亲正侧躺在边上,睡眼朦胧,一只手搭在自己身上,不停轻拍,见她回过神来,温声道:“我儿醒了?这是梦见了什么,后背都湿透了,起来把衣服换了,别着了凉。”

    她想起来了,母亲见她这些日子总是精神恍惚,知她晚上睡不好觉,心疼不已,便要晚上同玉锦一起睡。

    微弱的月光像水一样,轻柔地照在母亲脸上,见玉锦有些愣神,母亲伸手,把她向自己这边搂了搂,月光随着她的动作,流到玉锦脸上,汇成一片,玉锦如梦初醒,像初生的婴儿,缓缓地,紧紧地,贪婪地搂住身边的唯一,她把头埋在母亲胸口,想要把自己缩的小一点,再小一点,小到可以重新整个缩进母亲的怀抱。

    一道笑声从头顶,顺着胸腔,从两人紧紧相贴的地方传到玉锦耳朵里:“都嫁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粘着娘,羞不羞。”手上却没有放松,反而把怀里的女儿搂得更紧了。

    玉锦不说话,母亲继续道:“没事的,就是个噩梦,我们玉儿不怕,娘在这里陪着你呢,睡吧睡吧,有娘在,不要怕。”

    不知过了多久,闷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娘,我睡不着。”

    母亲摸了摸她的头发,有些心疼:“睡不着咱就不睡,陪娘聊聊天,跟娘好好说说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娘还没听烦吗?”玉锦说话还是闷闷的。

    “那你说些别的。”母亲轻笑一声,捏了捏云锦的胳膊,“以后要多吃些,瞧你瘦的,小猫似的。”

    玉锦在母亲怀里蹭了蹭:“好想变成小猫,一直赖在娘亲怀里。”

    “好啊,只怕你舍不得呢。”

    “白日里我听那些小丫头说这边有一座庙,说是村子里人凑钱自己建的,供的是一对传说中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母亲絮絮道,“里种的都是泥胡花,过些日子就都开了,虽说是不起眼的小花,但是胜在数量庞大,成片成片的开起来很好看,到时候你跟娘亲一起去看看。”

    “你在这里说其他的庙,不怕佛祖生气,不保佑你了。”

    “不怕呢,心诚则灵,佛祖知道的。”

    母女两个不再说话,夜色静谧,暗色掩饰之下,温情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淌遍四肢百骸,冰凉的后背也渐渐回暖,不合时宜地,玉锦想起了什么,微不可察地颤抖一下,方才热起来的后背又凉下去,两人贴得那样近,不过隔着两层薄薄的衣物,母亲自然是立马就感觉到了,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不要怕,玉儿,会没事的。”

    玉锦听出了母亲话里的意思,心道不好,只怕母亲早就知道些什么,浑身一僵,母亲安抚地拍拍怀中突然变得僵硬的身体,呼出的气息轻轻柔柔扑在玉锦耳边,她抬起胳膊把女儿往怀里紧了紧:“你们都是有主意的,我一个妇道人家,也说不出什么。”

    “我知道你们不想我担心,很多事情都不告诉我,但是好歹我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那么多年,心里多少都有数,你们不想我担心,我便装作不知道。”

    玉锦眼眶有些酸涩,原来母亲都知道,知道自己最亲的人在瞒着自己做些什么,知道自己终日郁郁是为了什么,现在告诉自己,无非是怕自己一个人无处倾诉,无人分担,惶惶不可终日。

    “但是现如今娘亲实在舍不得见玉儿整日提心吊胆,忧心忡忡的……玉儿不要害怕,娘亲会护着你的,旁的事情,既然无能为力,那想了也没有用,不要去想了。”

    “不管是关你给谁看的,你爹终归不会害你的……”母亲顿了一瞬,随即道:“没事的,娘会一直护着你。”

    玉锦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滚落,带着热气的液体浸湿了枕头,变得冰凉,她还想说些什么,身边熟悉的气息,伴着背后熟悉的轻抚,她眼皮不由得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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