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不过想要建功立业总要付出代价。”何远志目光幽深,转瞬即逝,笑着道,“是个姑娘家也挺好,爹会一直护着你,高远也是个靠谱的,总能让你一生衣食无忧。”

    “这话也不该我来说,但是你娘生你时吃了那么多苦头,爹也是真舍不得你也经那么一遭,只不过儿出嫁不由娘,这还是要看高远的意思,看你们俩自己商量,要是真有了,一定要仔细身体……”

    何远志今天完成了一件大事,十分高兴,难得絮絮叨叨说那么多,玉锦在一边默不作声,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手一点点抓住裙边,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攥到发白的手中,布料被揉成皱巴巴的一团,顺着耳朵进入胸膛的那些话,仿佛星星火苗,悄无声息地,把这些天积攒的,被这个好消息浇灭的那些愤怒,不甘,又重新点燃,越烧越旺,噼里啪啦,响成一片,重新落在玉锦耳朵里,重重敲击她的耳膜,震耳欲聋。

    我想听到的不是这些,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我想做的事情也不是这些,她在心里呐喊。

    耳膜不停跳动,几乎跟心脏跳动的频率一致,催促着玉锦,说些什么,快说些什么,这些声音从微弱变得急切,到最后几乎是从灵魂发出嘶吼,声嘶力竭:“我不要!”

    抬头看见眼前人的惊讶表情,玉锦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说出口,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胀得让她头疼,她竭力控制自己,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这不公平。”

    何远志停下来,面带疑虑地看向玉锦,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玉锦胸膛起伏半晌,她却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她想说,公平吗,不公平。但是这不是常态吗,不是一直如此吗?

    她不是三岁幼儿,早早就明白了,世上没有什么公平的事,人跟人的命就是不一样,官员跟平民,穷人跟富人,男人跟女人……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人被各种标准划分到不同的阵营,根据现有的局面,被赋予不同的价值,人所能做的,就是接受,忍耐。

    她坐在绿意盎然的廊下,边上有人轻轻打着小扇,三五人殷勤地围在身边,她装作看不见他们明争暗斗,想得自己青眼往上爬上一爬,自顾自指挥人把花搬到阴凉处缓上一缓。这个时候,田里的人顶着烈日,不知道今年收成如何,还能做些什么活计多挣点钱养家糊口,最好盖个大点的房子,送满地乱跑的孩子识两个字。

    旁人恭恭敬敬称她一声何小姐,唤她一声高夫人,家世不如她的小心翼翼地围在她身边,希望得到些什么,像她围在比自己强的人面前一样。

    然而,她被称为何小姐是因为何远志,被唤做高夫人是因为高远,她从何小姐变做高夫人,从一个人的家来到另一个人的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是那个人,她是犬,是鸡,是那个附属品,是锦上添花的,是在狐假虎威的,是仰人鼻息的,面上风光无限,享着清福,却做不了主,参与不了决策,有朝一日他们做错了决定,便作为鸡犬跟着一起下地狱。

    不管自己需不需要,愿不愿意,总有人站出来,替自己遮风挡雨,让自己生活在他的庇护或者说阴影之下,给予片瓦之下的空间,让自己不见天日,受其庇护,被其牵连。

    忍耐,只能忍耐,人活在世,最擅长的就是忍耐,忍着忍着,就会接受,就会习以为常,就不会痛苦……真的不会痛苦吗?

    “我要建功立业,我要盛世太平与我息息相关!”

    “你说什么?”何远志惊愕,随即皱起眉头,不赞同地看向玉锦,“自古以来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我知道你在平城建立了女军,也做出了一些事情,但是那都是小打小闹,比如你那些女军,到底体格与男子不同,力量不足,以后在战场上是会吃大亏的。”

    “况且人人都说妇人之仁,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关键时刻,若是这些人心慈手软,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自古以来,阴阳相伴相生,男子握刀枪保家卫国,女子引针线相夫教子,天经地义,其中自有道理,何苦要逆天而行?”

    玉锦像是被劈头盖脸泼了一盆冷水,是这样吗,不知道,不明白,不想要,她僵硬开口:“我不比任何人愚笨,为何不行?”

    “你还是年纪尚轻,不行就是不行,不是所有事情都要去寻求一个原因。”

    “我偏不!”

    何远志叹了一口气:“你说,若是平城只你一人前去,高远不曾干涉,你有可能做到现在的结果吗?文臣武将,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以为读几本书就就可尽知天下之事了吗,要你临危不乱,要你高瞻远瞩,要你勾心斗角,你做得到吗?”

    “别人做得到,我如何不行!”玉锦心乱如麻,心中有些东西开始崩塌,做得到吗,从古至今,才女不计其数,出将入相的又有几人,是天意吗,世间万物皆有定法,各人命运不尽相同,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命吗?

    “且不说你能否做到,现如今普通人家出头本就艰难,如今朝堂巨变,皇上有意科考选人为父母官,既是招募贤才,也为百姓种下一份希望,可还远远不够,僧多粥少,若是女子封官,挤占的只能是这些人的位置,恐怕招致动荡。”

    有哪里不对,玉锦心脏砰砰乱跳,震耳欲聋,千言万语堆在心中,却理不清头绪。

    “多事害神,多言害身,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回家。”

    何夫人已经先行回府,坐在轿子上,玉锦沉默地盯着眼前晃晃悠悠的帘子,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窗子偶尔被风吹起,深秋的风不算冰冷,玉锦却觉得有些刺骨,天色阴沉,阳光被厚重的云层完全挡住,空气中的潮意逐渐蔓延,要下雨了。

    瞬间出现一道明亮的光芒,瞬间照亮昏暗的天幕,也照亮了玉锦的侧脸,随即便是一道惊雷,轰的一声,在她耳边炸开,劈开了她繁乱的思绪,本来像是一团乱麻堵在脑海的东西,突然变得清晰明了,不对,父亲说的不对,她欣喜若狂,没有察觉到轿子已经停下片刻,不顾狂风,拉开软轿的帘子,未曾注意到周围围了些百姓,有些喧闹,冲着前方站在马边的人喊道:“爹,我想明……”

    听见声音,何远志回头看向自己的女儿,眉头微皱,有些心烦的样子,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往前踉跄两步,像是被扼住喉咙,一抹红色在他左胸前晕开。

    “狗官,去死吧!!!”

    玉锦只觉得周遭都安静了下来,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已经凝固,世界模糊而不真实,像是在做梦,对,一定是在做梦。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父亲跟前的,不知道父亲怎么会倒在自己怀里,首先恢复的是视觉,低下头,只见怀中的人双眼紧闭,毫无声息,鲜血像是流之不尽,从胸前的伤口汩汩往外流,她面无表情,坐在一滩血液聚成的小河中,紧紧捂着那个血洞,灵魂悄无声息地漂浮在上方,静静看着自己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夫,找大夫!!!”

    随着这一声喊叫,灵魂好像被撕扯,强行塞回□□,她开始感受到温热的液体从指缝源源不断地挤出去,生机也从指缝飞快流逝,下意识地按得更紧,但是还是抓不住,抓不住……为什么抓不住!

    行刺的人已经被抓住,被按在地上,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叫喊着狗官死有余辜,就见不得百姓过好日子。玉锦觉得自己心上好像也裂开了一个口子,冷冽的风从那小小的口子挤过,变做绵密的细针,毫不留情地贯穿了整个灵魂,迟缓而强烈的痛苦撕扯着伤口,越裂越大,沿着那个口子倾泻而出,呼啸着席卷全身,穿过血肉,刺入骨髓,传遍四肢百骸。

    一滴温热的水滴落在何远志眼窝,沿着薄薄一层眼皮,划过他的眼角,悄无声息地隐到鬓角。

    玉锦眼前有些模糊,像是隔了一层水雾,她缓缓闭上眼睛。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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