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丑时，守夜侍女带着凉意的手把两人从床上拽下床来，玉锦一睁开眼便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一个激灵立马清醒，来不及问许多，便凭着直觉躲开了砍向床榻的刀刃。

    长剑直指门面，玉锦手无寸铁，只能步步后退，见边上一张八仙桌，她用尽全力掀翻了这八仙桌挡住了这致命攻击，拉着何夫人顺势一滚，以桌为盾，躲在角落，仔细观察战况，攻击之人也被拦了下来，小而昏暗的屋里数十人缠斗在一起，门外有一道身影重重撞在门上，伴随着一声闷哼，颈间鲜血喷涌而出，尽数落在窗格上，触目惊心。

    何夫人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反手将玉锦护在身后，眼睛盯着前方的混战，背对着玉锦状似平静地开口，微微颤抖的手臂却出卖了她：“玉儿看那个绿衣服的人，还记得那个天天给你梳头的丫鬟吗，就是她，你跟着她，找机会跑出去。”

    “不要怕，她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你父亲的人，是娘亲的人，你跟她走她会护着你的。”何夫人语速极快，语气温柔，争分夺秒地安慰玉锦，“然后再带人回来救娘亲，好不好？”

    玉锦心头发酸，原来娘亲早就做好了准备。

    “不好。”玉锦伸手把头发胡乱束起，把何夫人拉回后方，捡起一边掉落的刀，握在手里上下掂了一掂，熟悉的手感，“玉儿在，我们都会没事的。”

    母亲手无缚鸡之力，自己再带走一个战力，活下来的希望还会变小，玉锦冷静地判断形势，太子现在发难，有两种可能。

    一是赢了，不能留下把柄，要除掉祝他上位的何远志，把知道这件事的人灭口，但是现在做这件事为时过早，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样做。

    所以就是第二种可能，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是，父亲说了谎，他没有跟自己说实话。之前被自己忽视的种种疑点在玉锦脑海中连贯起来，父亲的欲言又止，父亲的突然转变，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如果是的话，那就说明事情在往一个她从未想过的方向发展，而这个方向的结果就是太子输了，现在准备鱼死网破。

    那他们俩怎么样了，会不会……

    玉锦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现在还是不要想那么多，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保住自己跟母亲的性命，活着才有希望。想明白这一点以后，她冷静下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再坚持一段时间，一定会有人来救自己的，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到援兵来，自己身手一般，但是双方旗鼓相当，只要保护好娘亲，还是可以做到的。

    好在这些日子已经大概分清两派人，玉锦握紧手中的刀，随时提防有人来袭，余光见有人重重倒在自己身边，闷哼一声，她立马上前，手起刀落，一刀毙命，鲜血飞溅，落在她持刀的那边衣袖，凌厉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刃，依稀泛着冷意。

    又在胸口颈项处补了几刀，确定这人毫无气息之后，玉锦把他手中的兵器夺下来，再把尸体踢到一边，回过身望着自己的母亲，郑重道：“娘亲不怕，这把刀拿着防身，帮玉儿看着身后，父亲很快就会赶来，我们只要坚持到那个时候就好。”

    何夫人微怔一瞬，随即便接过玉锦递来的刀，目光落在她脸上，心疼地伸手，抹去方才沾染上的血迹：“好。”

    脸上的心疼转为欣慰：“娘的玉儿长大了。”

    ……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窗前，灰蒙蒙的天气，夹杂着呼啸而至的狂风，飘落满地落叶，暴雨将至。

    玉锦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只有仍然酸胀的双臂提醒她，方才经历了一番苦战。

    何远志转过身来，脸上是按耐不住的骄傲：“我们赢了。”

    “这次一定能将害群之马全部揪出，日后我朝子民再也不会被这群蛀虫所害，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看着何远志激动得浑身颤抖，面红耳赤，呼吸急促，胸膛像风箱一样剧烈起伏，一向沉静的双眼难得露出锋芒，亮得惊人，他目光如炬，踌躇满志，此刻他那满腔抱负犹如实质，从那双发亮的眼睛中倾泻而出，映照出前方一片盛世太平。他张开嘴，颤抖的嘴唇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开开合合，终于发出激昂颤抖的声音：“而我，也将名垂青史！”

    原来是这样，能坐上那代表着至高无上地位的王座的，能是什么蠢人，太子自认行动隐蔽，可皇上早就有所防范，而何远志也早早就跟皇上联合，做了一场局，引君入瓮。

    皇上祖上一贫如洗，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顶着烈日，低头看着怎么刨都刨不出食儿的地，想着自己早死的老娘，恨恨地吐了一口水，张嘴骂了一句狗皇帝，便果断握紧手中的锄头，一路打上去，成了九五至尊。

    这些事情让皇上早早就领悟到为君之道，想要把江山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那一定需要乖顺服从甚至有些愚蠢的百姓，让他们无力也无心去做一些会对江山稳定有影响的事情。先前对一些官员贵族吸血之举视而不见一方面是想着这些事情无伤大雅，更何况官员不吃饱哪里有力气干活，另一方面，就是有这些人存在，百姓始终处于堪堪饱腹的状态，自然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造他的反，这些种种加在一起，权衡完利弊之后，皇上自然就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现在不同了，那些人手伸得太长了，想要的太多了，长此以往，百姓不满，自己被架空，江山改名换姓就是迟早的事情，他一定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权势是帝王制衡的本钱，如今贪官奸臣行事已经危害他的江山，削弱他的权势，且朝中关系盘根错节，若无名正言顺的理由，怎么才能治这些人的罪。

    “人这一生，就像是水里的鱼，欲望明晃晃挂在鱼钩上。”何远志道，“人人都前赴后继地上前，一次没有事，两次没有事，三次还是没有事，胆子便大了起来，但是谁知道呢，谁知道哪一次就送了命。”

    一封信件被永宁公颤颤巍巍递了上来，皇上打开一看，好家伙，正想瞌睡的时候他的好大儿递上了枕头，要用纳妾跟人家换万贯家财，需要这么一大笔钱财，这个蠢儿子想要干什么就一目了然了——逼宫，多么好的时机，运转得当，既能换个更合心意的太子，又能借机除掉一批贪婪且愚蠢的臣子，至于剩下的那些聪明人，一定也能看懂局势，低调一点，这一招敲山震虎，妙极妙极。

    朝堂上何远志舌战群儒，太子见他火冒三丈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位恩师满腔抱负无处实现，自然而然就想要拉拢过来，仗着自己对何远志的了解，他找上了自己的师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国家昏乱，有忠臣，皇上也选定了这个心系天下万民的太傅，这个现阶段跟自己目标一致的太傅，何远志心知肚明皇上这是在利用他，不过他无所谓，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只要结果是好的谁管过程是怎么样的。

    至于太子逼宫一事，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从那并不是甚嚣尘上的流言，就知道他也不想自己接手一个烂摊子，最后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所以他也不会大张旗鼓，这些流言只是为日后上位找一个理由罢了，况且逼宫本就是趁其不备，赌皇上不知道，现在皇上早有准备，也不怕他再做些什么，六亲不和，有孝慈，他看了看自己剩下的几个儿子，自认为是个慈父，还特意为自己儿子推波助澜，让他走得顺畅些。

    玉锦一扫这些时日的阴霾，眼中闪过跟父亲一样的光芒，惊喜道：“那这仗打不起来了，父亲跟高远都不会有事，害群之马被抓起来，将士的日子，百姓的日子都会好起来！”

    何远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有些得意：“那是自然。”

    玉锦还欲说些什么，就被何远志打断：“现在事情了了，我来接你们母女俩回家，快收拾收拾东西吧。”

    “今日你们娘俩受苦了，赶紧回府修养修养。”

    犹豫了片刻，玉锦还是说出口：“爹你跟娘亲说了吗？”

    “这些事情就不要让她烦心了。”

    玉锦极力忽略萦绕在心头的那一丝不适，劫后余生，她被巨大的惊喜砸中，现在还有些没有实感，继续道：“那有什么事情女儿可以帮上忙的，女儿……”她想说，自己在平城历练那么些时日，经手的事情管得很好，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帮他的忙，可是……

    何远志摆摆手：“这不是听说你这些日子茶饭不思，所以才来让你安心。你也是，天天跟着掺和这些事情做什么，爹肯定不会害你，太子还是疑心，想把你跟你母亲控制在手里，我把你们关在这里，不管是哪一方赢了，最后总能保住你们娘俩的性命。”

    “你在平城这些时日确实成长不少，今日做得很好，护住了自己跟你娘亲。”

    听了这话，玉锦的眼睛亮了起来，想说些什么，又被他打断。

    “你呀你，就是想法多，也有些聪明在身上。”何远志看着玉锦，露出些笑意，“若是个男儿，以后一定也能成就一番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