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

    火山口一样的高温蒸腾着水分，烫得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灼烧般的剧痛。全身都像是被架在铁板上烤，越是往里走，那种自己是条铁板鱿鱼的感觉就越发明显。

    夏悠灵活地跳过横在走廊上的断壁，一边走一边唤出了旺财。大狗紧贴着她的小腿，警惕地高昂着脑袋。

    基地已经快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她凭着记忆一路狂奔，循着隆隆的声响赶回了刚才开战的地方。

    墙壁绵延地垮塌下去，混凝土块摞成高高的堡垒。夏悠抽动鼻子，在带着硝烟味的空气里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发黑的血渍不规则地滴落在碎石间，夏悠循着痕迹小心翼翼地迈了两步，转过拐角，一条断臂猝不及防地跳进了她的眼帘。

    手上还戴着白色的手套，与身体脱离后无力地蜷缩着，虚虚地按着剑柄。断口处的袖管鲜血淋漓，像是被人硬生生扯下来的。只需一眼，就不可控制地产生了眩晕到想呕吐的冲动。

    脑袋像是挨了一记重锤，视野阵阵发黑。夏悠遏制住往后倒退的冲动，按住太阳穴，缓慢而虚弱地长舒了一口气。

    太着急了，她竟然一下忘了斯库瓦罗的左手是假肢。

    激烈的交战声就在不远处，夏悠拔下假肢上的长剑继续往前，她没有刻意隐藏动静，匆忙的脚步声混杂在兵刃碰撞声之中，被石榴敏锐地捕捉到了。

    红发的男人回头，看到有道身影自封闭的入处走来，似乎是觉得有点好笑：“好像有谁回来救你了。”

    等夏悠大步靠近，面容完全暴露在视线中，他稍显意外地挑了挑眉，显然是在白兰那边见过这张脸：“哦？是你。”

    这句话夏悠已经听过太多次了，她迅速翻过横在面前的残垣，中气十足地喝道：“没错，是你爷爷我！”

    斯库瓦罗身上全是血，夏悠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了，银色的长发粘湿成了粘腻的一缕一缕，虚弱地死死按住了断肢处的伤口，血液止不住地从他指缝间淌出。

    然而看到夏悠折返，他不仅不领情，反倒是破口大骂起来。“喂！！你他妈回来干什么！！不是叫你到尤尼那边去吗！！”

    很好，还有力气骂她，说明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夏悠心头稍松，随即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她勃然大怒，也反骂道：“你是不是有病？非要我看着你送死两次是吧！！”

    “这句话留给你自己吧！！”斯库瓦罗的声音比她更大。

    一击必中，一下骂得夏悠哑口无言，再想不出辩驳的话来。只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将假肢上的长剑丢给了他。

    旺财弓下身体，龇牙朝石榴发出威胁的低吼。夏悠喘了口气，不再废话，拽着他那只仅剩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提溜起来：“行了，要骂我等活下去再骂吧。”

    石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斯库瓦罗的剑招在八兆亿个平行世界早就被摸得清清楚楚，相当于是拿着最为详尽的攻略在打boss。而夏悠虽然只存在这个世界，但偏巧她是个坚定不移的斯库瓦罗派，把优点和缺点都学得非常到位，在那个已经发生的未来里，她甚至都并不是死于真六弔花手中，石榴有理由不把她视作威胁。

    夏悠也懒得和敌人废话，静静地点燃了戒指上的火焰。

    这些天里强硬塞进脑海里的知识与经验、严苛到违反常理的训练，都不是为了让她当时立刻掌握，而是为了那不久后的将来，她能从中找到改变命运的线索。

    拔剑的前一刻，她最后看了一眼斯库瓦罗的侧脸。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也是像这样这样，她在小巷里遇到断臂重伤的少年剑帝，于是拥有了真正属于“夏悠”的命运。

    她释然地笑了笑，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担心的？

    你留下死亡与我作伴，我用我的生命为它加冕。我带着你的剑斩断我所有束缚，从此之后我在世界上将无所畏惧。*

    ……

    小春认识的那位做房产中介的老奶奶，已经于三年前离世。如今接受了这家店铺的，是一个叫作“川平”的男人。

    就连库洛姆也自忖还不到可以瞒骗真六弔花的地步，这个男人却只需要挥挥手，就蒙骗过了追出来的石榴，引导着他飞向了不知何处的远方，为彭格列一行争取到了移动的时间。

    川平此人比白兰还要充满谜团，莫名其妙地冒出，莫名其妙地替他们解决了燃眉之急，却完全没有所图，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gm，修改完游戏bug就干脆利落地离开了这个位面。

    最大的危机暂时被解决了，山本武实在放心不下断后的那两人，等石榴彻底后，他和碧洋琪一道返回了基地。

    光是看基地被破坏的程度，就可以窥见这场战斗之激烈。建筑物大部分都被毁坏了，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分不出哪里是房间哪里是走廊。山本武站在废墟之间匆忙地找寻着，循着地上发黑的血迹往深处走。

    越往里走，血迹便越多，看得他的心也不断下沉。刚才石榴追出来的时候，伤得并不重，那么这些血迹到底是哪一方的，那便不言而喻。

    垮过一块巨大的断石，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敌人留下的熊熊火焰还在肆无顾忌地燃烧着，给目光所及的所有事物都披上了一层红色的轻纱，燎得人脸颊发烫。而距离稍远的地方，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了无生机般靠坐在墙角，一动不动，似乎对外界已经失去了反应。

    山本武心头一凛，赶紧几步迈了过去：“斯库瓦罗！夏悠！”

    着急得不行，他想都不想就要上手去摇，手刚刚触及到斯库瓦罗的肩膀，夏悠忽然跟丧尸回魂一样倏地睁开了眼：“别喊了，还没死呢。”

    她声音很低，看得出来光是发声就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精力，脸上被蹭得全是漆黑的印子，只剩一双眼睛还是明亮的。

    瓦里安戒指只是普通a级戒指的水准，对上持有玛雷戒指的石榴，能活着回来便算是不易。只是“负伤”而没有缺胳膊少腿，夏悠对自己已经满意了，她用力咕蛹了一下，试图从地上站起来。

    “小心。”紧随其后的碧洋琪赶紧伸手，及时地扶住了她。

    夏悠也不想逞能，她确实又累又痛，很想直接倒地不起，睡到沢田纲吉打完白兰再醒。既然有人接着，她干脆往旁边一歪，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到了碧洋琪身上，手中还牢牢地抓着剑柄。

    解决完利益冲突以后，她又会礼貌地说话了，弯起嘴角朝碧洋琪笑了笑：“麻烦你了，碧洋琪小姐。”

    和男生们相比，身为年长同性的碧洋琪看到得更多。她见过夏悠带着京子从外面回来，见过她在男生们面前替女孩子们据理力争，真相暴露后努力安抚其他人的情绪，虽然她很显然并不擅长于此……碧洋琪并不觉得奇怪，因为沢田纲吉所认识的这些孩子们，本质上都有着柔软的内心。

    直到冲突之时，她毫不犹豫地用京子的安危来威胁其他人，骤然提醒了碧洋琪，她到底是在何处长大。

    这些羁绊对夏悠并非不重要，但与她真正要保护的相比，其他所有事物都是随时可以立刻舍弃的东西。

    付出的时候是给予了绝对的真心，与女孩子们的友谊从不掺有一丝虚假，可抛弃的时候也不会有丝毫悔恨，夏悠在乎，但也没那么在乎，坏得坦坦荡荡。

    就像十年后的世界里，包括碧洋琪自己在内，都更习惯于称呼她为“证剑女”，而非她的本名。能在黑手党中闯下名号的女性，不会有真正的良善之辈。

    这孩子，到底拥有怎样的人生呢……碧洋琪想着，点了点头伸手，擦去了这个还年幼的夏悠脸上一道灰渍，温柔道：“你做得很好。”

    “我也这么觉得。”夏悠冲她挤了挤眼。

    她和斯库瓦罗都满身是血，一副随时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下地狱的样子。碧洋琪简单地替他们做了处理，所幸这两个人都是暗杀部队出身，血条厚实，应当没有性命之忧。

    斯库瓦罗伤得更重，暂时不方便移动。他们在基地里找出了一个稍微保存完好点的房间，简单休整一夜后，便再次出发。

    夏悠把斯库瓦罗交给山本武扶着，先行两步打探情况。

    她走出基地只过了五秒，就迅速地折返了回来，满脸都写着沉思：“决定世界存亡的大战，出现特殊情况也很正常吧？”

    “怎么了？”山本武将斯库瓦罗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疑惑地跟着走出基地，只一眼，他就理解了夏悠的话，

    在并盛市郊，城外树林的方向，赫然出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让他们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半透明的身躯周围泛着绿色的幽光，眼角下有着和白兰相反的纹路。巨人步伐极其缓慢，但每走一步，都有巨大的响动从他脚边传来，昭示着战斗的惨烈。

    连这种鬼东西都出现了，那边战场上肯定非常需要他们。斯库瓦罗咬牙支撑着，瓦罗挟着火焰全速前进，载着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飞向了密林之中。

    夏悠眼神好，还没完全靠近，就已经看到了那几个身着黄黑制服的身影。她惊喜地一拽斯库瓦罗的袖子，往下面一指：“斯库瓦罗！快看！是十年后的大家！”

    斯库瓦罗也看到了其他人，这群不省事的家伙终于赶到，让他稍微放了点心：“哼，鲁斯还算有点用！”

    瓦里安这群人地狱归地狱，但作为援军来讲的确让人放心。夏悠兴高采烈，抱着世界末日我睡觉的乐观想法，先行从瓦罗上跳了下去，朝鲁斯利亚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