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清晨时明亮的日光，到了午间，天空中的云层厚了起来，没有日光的温暖，海风吹在身上有些发凉。

    昆图斯一一与水手们还有斐戴尔结完账，桌上的人瞬间少了多半，如今只剩下了科德林还留在这里没有离开。

    手上掂量着斐戴尔支付的金子，昆图斯颇为满意地将之收入囊中，瞥到科德林还在，颇有些不满地说：“我们之间的帐也结清了，你走吧。”

    当初是因为昆图斯帮他拿到了塞勒涅之剑，科德林才死皮赖脸地非要跟着昆图斯的，昆图斯用一个口头约定作为那一趟的报酬支走了科德林，如今科德林成功保护舒徽妜离开了光辉堡，他们之间的恩怨也算互不相欠了。

    但很显然科德林并不这么认为：“你干什么？我现在是殿下的骑士，要走也不是你赶我走。”

    昆图斯讨厌这种难缠的人，过去别人对他唯恐避之不及，遇见科德林这样甩都甩不掉的还是头一次，脸色立刻冷了下来：“我当时叫你去光辉堡帮忙护着她，可没说要你认她当主人。”

    科德林仍是一副听不出来昆图斯在赶人的样子，解释道：“那时的情况，我必须成为殿下的骑士才能保护好她，您说是吧，殿下。”

    舒徽妜在旁看着，这么久以来科德林为她的的确确做到了一个骑士该做的一切，虽然人看起来不是很靠谱，但还真不曾有过什么太大的疏漏。

    眼下虽然已经是分道扬镳的时候，可就这么赶人走似乎也是有些不厚道。

    她只好从中调解：“并非是我们要赶你走，只是我们此行是要前往东大洲的，那里与这边的情况与西大洲不同，你若跟着我们……”

    在光辉堡待了那么久，舒徽妜多少知道已经宣誓效忠的骑士可不像大衡那边的贴身侍卫那么简单，那都相当于是死士了，他们对于忠诚有着别样的执着。

    可此行去到西大洲，她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更不可能留科德林在身边，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而东大洲也不是科德林熟悉的地方，她不能用主人这个身份让他只身留在异乡。

    只要科德林执着，东方姑娘委婉的说话方式就完全拒绝不了厚脸皮的他，可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样子，科德林知道，东大洲那边的情况或许不会比光辉堡要好。

    一个跨越大海千里迢迢与西大洲联姻的东方公主，逃婚后想要回去哪有那么容易，那里是她的战场，如果她的排兵布阵要将他排除在外的话，那只能说明他在那边对她完全没有帮助。

    科德林随性的表情不变，说话时眼里的神色却无比坚定：“不管身在哪里，您永远都是我效忠的主人。如果东大洲实在不欢迎我，我会陪伴您直到您离开西大洲，并永远在这里期待您的回归，殿下。”

    他向舒徽妜行了个骑士礼，那自信满满的表情似乎是再说，她一定会回到这里来的。

    昆图斯翻了个白眼，忍下了脾气，没好气地说：“要跟着谁随便你，只是往后不管去哪我可不会管你，是死是活你自己看着办。”

    “当——我去这是什么！”科德林没说完的当然在一个眼球飞到他面前来的时候化为了一句脏话，他吃惊地看着骤然出现在面前的硬质眼球，平时再大的心也不免被吓了一跳。

    舒徽妜也有些惊慌，她无助地朝昆图斯那边靠去，昆图斯虽然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飞来的眼球，还是下意识地把她护住，那滚落到他们桌上的眼球中有个漆黑的瞳孔，眼球滚动时，不断变换位置的眼珠就像是在左右看一样。

    昆图斯见她被吓到，终于是没忍住脾气朝着韦沃罗大喊道：“你个臭老头要干嘛？”

    韦沃罗转过身来，手上是已经被暴力打开的贝壳，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淌出来的海水滴落下来，沾湿了老板娘刚打扫干净的地板。

    桌上这个眼珠子也湿漉漉的，似乎正是出自那个内海海贝。

    “不是这个，还给你了。”说完韦沃罗随手把贝壳扔在了地上。

    昆图斯的脸色更黑了些许，眼贝一旦被打开，里面的贝珠不出片刻就会坏掉，从原来人人争抢的宝贝变成垃圾。而一个眼贝在珍珠码头这样靠近内海，可以说是货源地的地方都能卖到七十比托一个，比杀一只狼人还要值钱。

    “你耍我玩呢？给我赔钱！”昆图斯捡起桌上的眼珠就朝韦沃罗扔了回去。

    韦沃罗起身步履蹒跚地躲过这个飞来的眼球，不慌不忙地朝门外走去：“现在没时间陪你玩，赶紧回索戈利堡，莫勒有事要找你，我还有委托要做，先走了。”

    看脚步他似乎醉得很，可一听到昆图斯找他要钱，离开酒馆的速度却丝毫不比正常人慢，昆图斯刚打算起身去追，韦沃罗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听到身边轻轻的笑声，昆图斯还带着些气愤不解地回头，偷笑的姑娘脸上是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盈盈笑意。

    这一趟下来，她好像也开朗多了。

    被逮个正着的舒徽妜也不尴尬，解释道：“过去只觉得韦沃罗先生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如今看来，也有可爱的一面。”

    昆图斯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韦沃罗，恍惚一瞬昆图斯甚至开始怀疑刚刚离开酒馆的人到底是不是韦沃罗。

    真不知道她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别说了，以后不许再见他，我们走吧，回索戈利。”

    这话说出口完全是在泄愤，且不说舒徽妜敢不敢再见韦沃罗，就昆图斯自己都很难见韦沃罗一面，他只是现在听到韦沃罗就会觉得有些恶心。

    心理和身体上都没了负担，又是回到熟悉的索戈利，他们这一行人走路都快了起来，再次见到索戈利堡也不过是两天后的事。

    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如今的索戈利堡看起来与舒徽妜当初离开时几乎没什么不同，只是领主的书房里，原本和蔼的华伦换成了严肃的莫勒。

    他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屠龙者小队的光头队长，身边跟着的亲信也有之前他们小队里舒徽妜见过的人，只是作为即将上任的领主，他看起来比过去要深沉很多。

    昆图斯他们回来，莫勒亲自在城堡门口等待，一路与昆图斯并肩走回书房，给足了尊重，妲吉勒斯也在旁随行，见到同样有着神剑的科德林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舒小姐，您也回来了，能再见到您，我们都很高兴。”莫勒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不少，他在面对昆图斯时总是不免拘束些，但对这个印象里就很好的东方姑娘则会放松下来。

    看来自从得到了昆图斯带舒徽妜从光辉堡逃出来的消息，索戈利的知情人就不再隐瞒舒徽妜的真实身份了。

    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毕竟她出现的时间太巧，只要稍微大胆一点就能猜到她究竟是谁。

    对舒徽妜来说，眼下的情况与面对华伦时很不一样，华伦再亲切也无法让人忽视他身上的威严气质，可她与莫勒初见时还是同行的赶路者，还一起办过宴席，一时间对他身份的转变还有些不太习惯。

    舒徽妜谨慎地行了个礼，说：“多谢您的关怀。”

    此话一出莫勒立刻站了起来，在他看来大家没在谒见厅见面，反而在书房齐齐坐着聊天，就是朋友间的会面，舒徽妜的礼数却让莫勒精心打造的场景变了味。

    “您不必客气，殿下，在这里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是朋友的身份。如果没有昆图斯，不说我的下场，索戈利甚至都不会有今天，索戈利经历叛乱，又内部动荡，由我来做领主也实在是无奈之举，如今坐在这个位置，我也惶恐，您就不要再与我生疏了。”他的话也变得生硬客气起来，对舒徽妜用上了尊称。

    其实这些话他不是说给舒徽妜的听的，而是想让一旁没出声的昆图斯知道，昆图斯在索戈利是民心所向，只是他不愿意继承这个位置，才会轮到他。

    他当然不会因为捡了漏就自视甚高，傲慢可以覆灭一切，这是他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那种为了领主之威而摆出来的冷然被莫勒自己打破，看得出来他的确如他所言，在这个位子上坐得并不安生，但至少如今的索戈利看起来还如过去华伦在位时那样和平，这就已经很好了。

    看出了他的不安，舒徽妜也不再拘于礼教，安慰道：“如今的索戈利很好，也有您的功劳。在其位谋其事，您也不要妄自菲薄。”

    “当个领主有什么可惶恐的，你只要坐在这里就比贾维斯那个家伙上位好一万倍了。别浪费我的时间，找我干什么？”昆图斯没说话其实也是不明白莫勒为什么要这么谨小慎微，当初他和妲吉勒斯他们评估过莫勒的能力，他完全可以胜任这个领主。

    莫勒这才放下心来，旋即又有些担忧地看向并排坐着的昆图斯与舒徽妜，说：“是潘奎斯家那边的事，这次我们的行动放出了麦瑟斯，潘奎斯家想要我们给个交代，而且还有你杀了婕列娜的事，他们好像也想一并清算。”

    麦瑟斯，被人称作迪罗佩斯屠夫的屠龙者，仅仅因为对买到的药剂不满意，就只身前往迪罗佩斯杀光了当时在那里的大半女巫，潘奎斯家损失惨重。

    以潘奎斯家那些女巫的手段，麦瑟斯必然是不得好死，但华伦强行保下了他，华伦的仁义在多数时候是偏向屠龙者的，这也是索戈利那么多屠龙者对他忠心耿耿的原因。

    只是潘奎斯家是索戈利转化仪式的合作者，西大洲没有比潘奎斯更好的女巫，为了转化仪式的成功率，他们只能选择和潘奎斯家合作，所以当初华伦是花了很大的代价才说服潘奎斯家，仅仅是用终身□□在地牢作为麦瑟斯的惩罚。

    如今麦瑟斯重见天日，又有昆图斯杀了婕列娜的那件事，旧账新账算在一起，潘奎斯家对索戈利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