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缇比老家主与老夫人相识于一场糟糕的音乐会,耶查的著名演奏家来到康塔林表演竖琴,却因为没人注意到溜进来的几只小地精而导致他那名贵的竖琴变成了一地黑灰色的鸡毛。

    对禽类羽毛过敏的老夫人着急地想要去找在门口等待着她的侍从,却意外撞进了老缇比的怀里。

    那时的他们还都是年少的时候,康塔林艺术家的女儿与城中巨贾的长子因为几只捣蛋的小地精而相识相知,最终携手在康塔林圣母教堂神父的见证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他们的爱情是许多诗人都描绘不出的美好,生活上的富足更是让他们除了恩爱没有丝毫别的事需要考虑。

    老缇比从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的铁血手腕让他稳稳地压住了康塔林新贵,那个日渐繁盛的马克特莱德家。商业上的腥风血雨不能动摇他分毫,他也对自己的成就十分自豪。

    老夫人则一直保持着她的温柔善良,老缇比繁忙的工作并不能减轻她的爱意,无论老缇比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自始至终都坚定地支持他。

    如果带走老夫人的不是病痛,那么这么多年的恩爱其实也并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遗憾,可一个简单的风寒,仅仅是因为救治的不及时便轻易带走了她的生命,这是老缇比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事。

    他的对手从来都无法在他手上占到便宜,他向来有这个自信,哪怕面对的是死神,他也会为了老夫人而无所畏惧。

    这份执念被来康塔林寻找友人的恶魔嗅到了,恶魔在某只吸血鬼的古堡里与它谈天说地,没有旁人的日子就连过了多久它都感受不到,再次返回人类世界时,他的老朋友早就已经化归黄土了。

    而就是这么凑巧,它朋友所写的诗歌被那个满是悲伤的商人收藏在了一间小书店里,于是它主动出现在了商人的家里,诱骗他与自己定下契约。

    “我要我的妻子回来,多少金银珠宝我都可以给你!”

    恶魔不需要财富,这些有钱人在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时,首先想到的就是用财富换取解决办法,而它却更喜欢拿走人类无法割舍的东西。

    于是恶魔得到了它想要的书店,而老缇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的确再次拥有了妻子。

    他看着镜中老管家模样的人正一脸震惊,与他一起抬手在镜面上相遇时,他就识破了恶魔的谎言,可为时已晚。为了缇比家族的声望,他不能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于是只能和与自己互换身份的老管家一起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直到有着家主身体的老管家去世的那天,缇比家的佣人们才惊觉老宅里的管家仿佛变了一个人,下人们议论起那位原本和蔼的老管家突然暴躁起来的脾气时,总会归结于他所效忠的家主的离开。至于他为什么赶走了自己的妻子,又为什么不安排老家主与老夫人合葬,那就不是下人们可以随意在背后谈起的话题了。

    “我让他再次拥有了妻子,可他为什么还这么不高兴呢?”那只名叫约书亚的恶魔笑着自言自语,不过这都不重要了,现在,它要去那间已经属于自己的书店里,“见见”自己的老朋友。当然,他会找一个适合的身份——他一向喜欢与人类演戏——例如,一位周旋于康塔林贵族之间为生计而发愁的家庭教师。

    因为有屠龙者和恶魔在这个房间里打了一架,等黑雾散去,恶魔消失后,这个房间已经与废墟无异了。

    波约酒馆的老板公事公办地向昆图斯收取了一笔修缮的费用,昆图斯对此也没什么不满,毕竟那满屋的狼藉的确出自他手。只是波约酒馆的装修大多花哨贵重,顶层又是最大最奢华的房间,昆图斯昨晚刚到手的一笔斩龙预付金直接就被花掉了大半,他平静的外表之下,心里已经气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经此一事,波约酒馆往后两三天的生意都十分惨淡,当然这是后话了,但这也刚好空出了其他房间,还不至于让舒徽妜没地方可以住。

    昆图斯交接完整件事的善后工作时已经是深夜了,虽然恶魔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个大窟窿,但他还是一如往常地翻窗进入这个新房间内,这间房没有顶层的房间那么宽敞,好在布置得十分有格调,由艺术之国耶查的著名画家亲手绘制的小巧屏风都有三扇。

    此时屋内已经没有灯光了,昆图斯只当舒徽妜睡着了,并没有在意床那边的动向,自顾自地走向圆桌,可等他坐下,房间内恢复安静后,细微的抽噎声就传进了他的耳朵。

    他十分不解,恶魔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怪兽,你甚至可以跟他讲道理,这个胆小的公主不会连这都害怕吧。

    口袋里还没捂热的红宝石项链被他掏了出来,将银链子与宝石缠在一起,团成一个小圆球之后,昆图斯隔着屏风扔到了床上,舒徽妜被吓了一大跳,不由得惊呼一声。

    “你还没睡啊,哭什么呢?”昆图斯装作若无其事地询问。

    屏风那边传来了带着重重鼻音与哽咽的声音:“你今日流了那么多血,现在伤可好些了?”

    因为昆图斯坚决不要尼芙丝帮忙,于是只能让席尔给他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手上自己弄出来的伤已经在屠龙者强大的恢复能力下好得差不多了,但手臂上那处恶魔留下的伤在勉强取出蛇牙后并不能很快愈合,就连止血都费了些劲。

    昆图斯知道她现在哭不是因为这个,因为她在下午时已经狠狠地哭过一场了,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哭泣,一定是有什么更加让她伤心的事情在困扰着她。

    “你要是告诉我你为什么又哭了,我就告诉你我好没好。”现在的昆图斯已经养成了舒徽妜一哭就要想办法哄好她的习惯,他对自己在这方面的造诣十分自信,无论做什么他都是优秀的,包括哄好这个爱哭的东方公主。

    屏风那边的人迟疑了许久,才再次带着哭腔开口:“今日那位恶魔离开后,我发现我竟然......”她哽咽了一下,情绪更到伤心处,不由得再次抽泣了起来,“我竟然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了。”

    那些被恶魔强行送进她脑子里的回忆消失之后,她才惊觉母亲的形象已经在她脑子里模糊掉了。她六岁开蒙就被送进了宫,能回家的时候不多,在家里大多也是和几个姊妹们说笑玩耍,或是在家人的默许下出门与曹维满京城乱跑。

    母亲似乎一直只是一个永远会在家里见到的人,所以她无需刻意去记住,因为总是能见到的。

    可她来西大洲才多久,算上海上航行的时间也才不到四个月,她竟然已经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了,她是如何笑的,如何哭的,如何安慰自己,如何亲近自己,爱穿什么料子,爱戴什么首饰,舒徽妜通通记不起来。

    就好像,她真的要被永远留在这里,她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就算在梦里相遇,她抬眼去看母亲时,也不会再看清母亲的脸。

    想到这里,她更是伤心,也不管刚刚被什么东西给打到了,只管抱着那颗龙蛋低低地哭着。

    这个理由倒是让昆图斯噎住了,他不知道怎么劝慰这个满心愁绪的小姑娘,从缇比家薅来的珠宝还有一条珍珠项链和一对紫水晶耳环,他本来是打算卖了换钱的,既然这位公主这么不开心,那就先送她安慰一下算了。

    于是他再次将那条颗颗圆润饱满,排列井然有序的珍珠项链绕成一团,抬手又扔到了那屏风后面。

    舒徽妜哭得正伤心,忽然又被砸了一下,有些不解,头脑晕乎乎地起身,却看到床上两团什么东西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是什么?”

    “送你的。”随着他这句话而来的,还有一对正飞过屏风的耳环。

    舒徽妜吓了一跳,将这几样被昆图斯弄得不成原样的首饰细细展开了,才认出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我怎么能要呢?今日赔给老板的就花了不少钱,这些物件还能补贴一点。你不用管我,我现在有吃有喝就已经过得很好了,这些你拿回去吧。”她话说得很坚定,虽然嗓子还有些沙哑,气势上却是一点不输。

    听她这么说,昆图斯可高兴了,两三步就窜到屏风后面,将舒徽妜整理好又捧在手上等他拿回去的首饰再次揣进了自己兜里。

    可看到她眼角挂着的眼泪,他脸上的笑意又消失了,泪珠在月光下莹亮闪光,口袋里的珍珠宝石都要逊色不少。

    昆图斯在舒徽妜床边坐下,脸有些不自然地偏向了窗户的方向,他说:“我从小就是一个人,有记忆起就没有父母,不太清楚不记得母亲了是个什么样的感受。但你是公主,你的母亲住在城堡里,她的生活肯定过得比现在的你要好,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舒徽妜悄悄抬起眼看向昆图斯,他说这些话时没什么表情,没有父母这件事对他来说就好像太阳升起时天会亮一样正常。

    “你......”一些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舒徽妜才发现,自己那些怨天尤人的悲苦在真正经历过苦难的人面前,都是些多么可笑又不起眼的事,她本想宽慰一下昆图斯,却发现他根本就不把这些当回事,最后只能默默地挤出一句:“......对不起。”

    “啊?”昆图斯甚是不解地看向她,他没有父母和这个公主有什么关系吗,怎么搞得好像她还有什么错一样,“你道个什么歉,没有父母就没有父母,我才不稀罕这些东西。”

    舒徽妜看着他,说话时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的,也没有丝毫悲伤的情绪,他平静地就好像在说今晚的月亮真大。

    “干嘛,你还可怜上我了?我可不想被见到水鬼都要吓个半死的娇贵姑娘可怜。”他回过头继续看着窗外那黑压压的一片房屋,今夜这个时间还没睡的人,应该就他们俩了吧。

    “我不是在可怜你,我只是有些想象不到......你所说的那种生活。”她知道昆图斯是个很要强的人,他的自尊心不会允许她给予他任何怜悯。

    “你想知道就问我啊。”他对舒徽妜的探究没有丝毫防备,坦然地说起了自己的过去,这是他以前从未跟别人说过的东西,只是面对这个明明伤心到哭得嗓子都哑了,却还是会第一时间来顾及他的感受到公主时,他忽然觉得说给她当个故事听听也没什么不好。

    他是葛西利亚镇压反叛军的战场上被埋在尸体堆里的孤儿,被一个满脸胡茬邋遢不堪的屠龙者捡了回去,本来是打算卖掉的,但贵族看不上战场上的遗孤,平民也不愿意收留屠龙者捡到的孩子,于是只能就这样将就着把他留在了身边。

    昆图斯自有记忆起就是自己一个人生活,那个勉强被叫做师父的屠龙者常年难见踪影,不是在猎杀怪物,就是泡在酒馆里与女人玩乐,能想起他时就带点食物回来,然后教他应付怪物的方法,不过这种时候不多,有时他几年都不一定能见师父一次。

    但他却有着异于常人的学习能力,靠着师父偶尔一次的指导和自己对书籍的钻研还有一些实战练习,他很快就掌握了杀怪物的方法。在正式成为屠龙者之前就能光凭一把普通铁剑和蛮力杀死野外的兽群和水鬼,附近村里的人会以一些微薄的报酬找他来处理山上的野狼或食尸鬼,这也让他不需要那个不着调的师父也能活下来。

    十四岁时他进行了转化仪式,抗下了龙血和药剂给身体带来的痛苦,成为了屠龙者,这是目前可知的屠龙者中,进行转化仪式最小的年纪。

    往后的生活他也一直奔波在怪物与巨龙之间,父母家人从来都没有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所以提到这些时他根本谈不上什么伤感,他早就学会了割舍掉不重要的东西这项技能。

    “怎么样,以后你一想家的时候就可以想想我,我既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这样是不是好受多了?”他说话时语气轻松得不像是在说自己。

    “那怎么行。”舒徽妜惊讶于他身上那种毫不在意的洒脱,“怎么可以用别人的不幸来慰藉自己呢?”

    “嘿嘿,我开玩笑的,你真好骗。”他虽然看着窗外寥寥的月影,脸上却是嬉皮笑脸的没有丝毫落寞,“想哭的话就继续哭吧,反正今天波约酒馆除了我们也没别人,别再闷着哭了。”

    舒徽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愣愣地开口:“我只是......”

    昆图斯回过头来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月亮的光辉浅浅淡淡地洒在他身上,那条可怕的疤痕都温柔了很多,舒徽妜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不同于屠龙者的表情,或者说没有因为防备或是习惯而刻意用上的强硬伪装,而是一种纯粹的在意。

    这一刻的昆图斯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只是在期待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孤独的小男孩,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面对可怕的怪物,一个人度过寂寥的长夜......从来没有人和他谈论猎杀怪物与赏金交易之外的话题,没有人在意他的感受,只是把他当做怪物的同类。他就在这样漫长寂寞的日子里长大,长成了一个别人眼中张狂自我,唯利是图的屠龙者,可此刻舒徽妜看着昆图斯,她知道他始终都是那个静默寒夜里渴望温暖的男孩。

    在昆图斯惊讶的神情中,舒徽妜给了他一个瘦弱柔软却异常有力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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