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离开后昆图斯一路都很沉默,舒徽妜看得出来他心情并不是很好,终于还是在无人的地方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她的力道不大,却能轻轻一拉就让年轻的屠龙者停下脚步。

    “昆图斯,你怎么了?”舒徽妜第一次在没有任何紧急情况的时候主动握住了昆图斯的手,昆图斯反手将她纤瘦的柔荑包进掌心,却并没有回答。

    舒徽妜细细看着他的表情,其实这并不难猜。她早就知道昆图斯绝不是世人口中冷血自私的屠龙者,他的心是热的,冰冷的只是他外在的保护壳,他用冷漠来保护自己柔软的内心,这是应该的,他只有这样才能变成如今这个强大的昆图斯。

    在知道那个金发男人就是当今索戈利领主的儿子之后舒徽妜十分吃惊,在东大洲这相当于是在某个封王的领地内对他的世子动手。但昆图斯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退缩,从后面他去见领主时的状态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应该是与领主的关系很好才对。

    他或许不会为了伤到那个金发男人而动摇,却会因为伤到了领主的儿子而低落。

    舒徽妜轻轻地靠近,有的时候她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拯救者的角色,哪怕能力上不能为此付诸行动,至少在情绪上能多照顾昆图斯一点。也许是年纪还不大的缘故,昆图斯并没有其他屠龙者那样高大健壮得有些夸张,但他仍比舒徽妜高出不少,随便一伸手就能将她整个人都搂进怀里。

    “你不要难过,都是我的错,是因为我那个人才——”她轻柔的话语被他强势的声音打断。

    “不,那是贾维斯自找的。”昆图斯的声音依然冷硬,他不会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说不定会直接选龙鳞剑那个选项。

    贾维斯就是索戈利领主华伦·铎西塔唯一的儿子,领主深爱着自己已故的妻子,这么多年来身边没有再添新人,而贾维斯这根独苗却因为他的疏于管教而变得纨绔无礼,肆意妄为。但他没有办法,索戈利是西大洲最特殊的地方,这里是所有屠龙者的诞生之处,需要处理的事务比远其他国家更加繁杂也更加紧要。

    自昆图斯正式成为屠龙者之后,那个整天见不着影子的师父更是音信全无,华伦则代替了师父成了他的引路标。这位并不是屠龙者,却比谁都了解屠龙者的领主虽然看起来五大三粗,却有着异常细腻的内心,他教会了昆图斯如何在敌人面前威压全场的同时,也教会了他如何在朋友面前做一个可靠的兄弟。

    他并不是个好老师,因为在昆图斯和他比过两次剑术之后他就再也打不过昆图斯了,他的点拨也全是没读过书的人那种豪放且没有内涵的粗话。

    但也正是他将索戈利变成了所有屠龙者的家,索戈利有好几代领主,他是唯一一个让屠龙者可以随意进出这座城堡的人。

    出来时昆图斯那良好的感官让他知道了贾维斯的下场,他真的被吓破了胆,现在整个人都疯疯癫癫再也恢复不了神智。年迈的领主不会再有第二个亲生儿子来继承他的索戈利,但昆图斯也不认为如果贾维斯上位,他会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贤明领主,所以他哪怕是一秒也没有后悔过他对贾维斯所作的事。

    他的沉默只是源于今天见到的领主,他去东大洲之前还来见过他一面,彼时的华伦正边不耐烦地翻看着别的领主送过来的信件边提醒他东大洲是个太平地方,去了那边别总想着打打杀杀。随时如此,离开的时候领主还是叫他的女骑士给了昆图斯一把新打造的巴伦铁剑以备不时之需。

    而今天再见时,领主说话时故作的强势都无法掩盖他的衰老,他说话声不再像过去那样中气十足,原本随身的剑也被挂在了墙上成为饰品。他就像一幅褪了色的画,再精致的笔触也阻挡不了老化的进程。

    贾维斯原本就不堪大用,现在西大洲其他地方对屠龙者的态度大多都是敌视与厌恶的,一旦华伦退位,没有一个同样有手腕的领主上台的话,索戈利很有可能会重新回到葛西利亚的掌控之下。

    怀里的姑娘很自责,可她又有什么错呢?她只不过是想和两只无聊的巨魔说说话而已,就无缘无故被这个骄奢成性的纨绔子弟欺负了一顿,每当想到她被人捂着嘴,疼得只能掉眼泪的样子,昆图斯就恨不得干脆用龙麟剑将他们都变成怪物好了。

    华伦有错,如果他能空出时间来好好教导自己的儿子,贾维斯就不会是这样的性格;贾维斯有错,自己肆无忌惮惯了总会遭受到应有的惩罚,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他也有错,他随便从路人身上拿把铁剑过来砍掉他一只手臂也能泄泄愤,不至于让贾维斯变成现在这样......可这些都和这个公主没关系,她只是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却因为想安慰他而独自揽下所有罪责。

    如果说有错的话,那她的错就是不该有这样细腻的心思和感性的同情,现在的她应该和他一起大谈贾维斯的活该,一起数落他嘲笑他,然后心安理得地离开索戈利堡。可她偏不,她非要拖着她受过伤的身体凑近,希望她小小的身板能支持他一点力量。

    他现在真的很希望她能变成那些娇生惯养的领主们的傻女儿,哪怕变得跟贾维斯一样疯都行,把错误都推给别人,然后以自我为中心通过哭闹来解决一切无法面对的问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然后备受折磨。

    “索戈利是所有屠龙者的家,华伦的接班人必须是个聪明且有能力的人,否则西大洲的势力很有可能会被重新洗牌。但这和你都没有关系,我会找到船送你回家,今天贾维斯死了也好疯了也好,那都是他自找的,你只是个受害者,如果你再要说些你有错这样的话,我就要生气了。”他明明说他要生气了,可语气却比往常要更加轻柔。

    舒徽妜听他这话却有些愣怔,是吗,可是之前四皇子在宫宴上没有接住自己递过去的酒盏,愤怒地去捡酒杯碎片砸她而划伤自己时,是她在黎宾殿门外跪了三天来赎罪的,这难道不应该是她的错吗?

    当时的那场宫宴上,包括父母亲在内的人都在跪着请罪,在听闻要罚她在黎宾殿前跪三天的时候,家人还在欢喜地磕头谢恩呢。

    当时的她看着请罪的父母亲,还以为自己心里的委屈是性子反叛不听训的结果,原来可以不是她的错吗?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露出了十分委屈的表情,昆图斯反复回忆自己究竟哪句话又说得公主快要哭起来了,无果后干脆将原本就近在咫尺的她搂住了,他把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后背,即是安抚也是给她力量。

    没事,昆图斯心想,他可是百分百哄好公主的屠龙者,这一点谁都不会有他做得好。

    但他这次却没有再想办法去哄,他突然意识到怀里的人也许不是因为贾维斯而哭泣,她原本就只是想安慰一下自己的,贾维斯伤害了她,她还没有蠢到会为贾维斯掉眼泪。

    他想到了过往舒徽妜那些谨小慎微的,与公主这个身份不符的行为习惯,她曾经因为这样的无妄之灾而被冤枉过吗?她被逼承认过自己的错误吗?她因为那些本不该属于她的错付出过代价吗?

    他突然觉得东大洲也不是个什么好地方,或许哪里都一样吧。东大洲有守护安宁的祥龙,可他们从登陆的地方去往大衡皇宫时经过的那些贫穷的村庄依然有人吃不起饱饭,或许这两片土地上所有痛苦的根源都并非是什么所谓的怪物,怪物早就另有其人。

    “跟我去一个地方吧,优尼娅。”昆图斯对怀里哭着的舒徽妜说。

    离冯泊不远的一个小村子里,沿村口牛棚后面的小路一直往前走,在长着醋栗与秧齿草的路口左转,一直走到看不见冬青树的地方停下,那就是昆图斯曾住过的房子。

    听说这原本属于他那位屠龙者师父的某位农家女情人,后来她离开了索戈利,去投奔在葛西利亚做农场主的亲戚,于是师父便把这里用作了让昆图斯长大的地方。

    昆图斯推开这个简易木屋那已经只剩两块腐木的大门时,里面常年积攒的灰尘在房间里散开,好在家具并不多,大多尘土都积在地上,稍微流通一下空气就可以进人了。

    这个地方比舒徽妜想象中更加简陋,除了一张铺满腐烂稻草和看不出原本颜色粗布的木床之外,就只有床边的一张小桌子。这个窄小的木屋甚至没有康塔林那个波约酒馆的后厨一半大,却让昆图斯在这里生活了十四年。

    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堆了一些已经坏到看不出原型,甚至连昆图斯自己都无法辨认的东西,大概也不过是些他自己尝试制作的草药和曾被当作储备粮的食物。

    昆图斯看着舒徽妜哭肿的眼睛讶异地环视着这个小房子,打趣地问道:“跟你从前住的城堡比起来,应该连一张床都比我这里要大吧?”

    按照舒徽妜以往的性格,她肯定会出言安慰的,哪怕事实的确如此,她也定会找些由头来说一说。但现在她没有,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房间,要是过去要让她知道这里是住人的地方,她一定不会相信,可现在她竟觉得还行,至少是个落脚的地方,比马特莱纳那个住在井底的村落要好上不少。

    “其实我......”舒徽妜鼓起勇气,终于决定开口。昆图斯带她见了自己家徒四壁的过去,那她也不会再拿那些被缚予枷锁的名头来骗他。

    “其实我并不住在城堡里。”

    昆图斯自认很善解人意地说:“在你们那边不叫城堡,好像是叫宫殿还是什么。”

    “不,我的意思是,我并非是公主,也不住在城堡里,我只是......”突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舒徽妜对西大洲的官僚体系也不太了解,于是说:“做一下比较的话,或许是拜尔德那样,家里还算富裕,与皇室关系密切。”

    昆图斯绝对不会记错,他在大衡的皇宫见过她,在来西大洲的船上见过她,从海里捞起来的也确定就是她,但他很快就理解了舒徽妜话里的意思。

    “大衡皇帝不愿意嫁一位女儿过来?”话一出口,他就明白了舒徽妜身上所有不合常理的地方。

    “是,我是本应嫁过来的七公主的伴读,你可以理解为是她的发小,虽然陛下赐予了我公主的头衔,也给了我家里一位公主应有的封地和俸禄,但我并不是皇帝的女儿。”

    “他们逼你过来?”

    舒徽妜摇了摇头,大衡皇帝的表面功夫做得多漂亮,她怎么会是被逼的呢,“我没有选择,摆在我眼前的只有这一条路,而我还需要跪谢皇帝赏赐我的公主之位,然后满怀感激地来到西大洲。”

    多可怜的姑娘,被迫承受着本不属于自己的命运,却还要在苦难中怜悯别人。

    昆图斯并没有因此对舒徽妜改变看法,如果说一位世俗意义上的公主是娇蛮美丽高高在上的、有着皇室血脉的女孩,那他心里的公主就该是舒徽妜这样的姑娘。

    皇室的血脉?他才不在乎,要说起来他还流着龙的血。

    心里某处的平衡被她的这番坦白破坏掉了,他现在一派轻松,如果说原本在他看来,舒徽妜是注定要住进城堡里与王子生活在一起的公主,那现在舒徽妜就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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