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太阳再次沉下去的时候,晚风里已经染上了秋天的凉意,昆图斯与舒徽妜安静地走在村庄的小路间,几条野狗迅速地从他们身边蹿过,不知要跑向哪里。

    “你......你是昆图斯?”一位已经苍老到连皮肤都皱成干枯树皮的老人拄着拐杖拦住了昆图斯。

    昆图斯停下看着她,虽然已经许久不见,但他还是记起了她,是幼时经常拜托自己去她洗衣服的河边“找水鬼”的奶奶。其实这个地方根本没有那么多水鬼,冯泊来来去去的屠龙者总是顺手就能清理干净,但她仍会隔三岔五地来找他,要他去找一只水鬼,然后不管有没有找到都会给他一些吃的。

    “是。”他的声音里是他面对普通人时一贯的冷漠。

    不过昆图斯至今都还记得她,是因为一件别的事。的确如舒徽妜所说,水鬼其实和水猴子很像,有一部分是源自于在河边死去的人,而这个奶奶一直要让他去找的水鬼,其实是她的孙子,一个婴儿时就因为饥荒而不得不成为盘中餐的孩子。

    那时的葛西利亚南部发生了叛乱,南部的悉达瓦尼公爵想要效仿更南边的索戈利,从葛西利亚独立出去,但因为没有了屠龙者这样强大的战力,他们那场战争打得相当惨烈,昆图斯也正是从这个战场上留下的孤儿。

    奶奶原本是悉达瓦尼公爵领地内的一个村民,可她的丈夫和她的儿子都被抓去参军,上了战场后就再也没了消息,她只能带着儿媳与两个孩子南下前往索戈利,这里虽然乱,虽然全是屠龙者,但这里来者不拒,你要定居索戈利甚至可以不用得到原本领主的同意,因为大多数领主都不愿意与索戈利起什么争执。

    当时她有一个孙子和一个孙女,在悉达瓦尼公爵的领土与索戈利之间的地方有着一条名为蛇尾的河流作为分界线。渡河时发生了意外,与她们一起偷跑过来的好几条船都翻了,好不容易爬上岸,却又离索戈利的村庄还有很远一段路。没有食物只能吃泥块,因为接近战场,这里连草根都烧没了,蚂蚁也找不到几只。

    但泥块怎么可能养得活人呢,最终在和其他两个家庭的商议下,她们彼此交换了孩子,作为活着抵达索戈利的最后希望。

    奶奶的两个孙辈中,她选择将孙子交换了出去,留下了孙女。因为她害怕,孙子长大后会不会又被迫去了战场?或是在索戈利顺其自然地成为一个屠龙者?哪一个她都不愿意,不如留下孙女,长大后让她嫁给一个老实的庄稼汉,也能一辈子吃穿不愁。

    可很快她就在索戈利听说了关于水鬼的传言,他们都说水鬼是在河边死去的人不甘的灵魂,那她的孙子应该也会成为其中一员吧,她便动了心思。她并非害怕孙子化为水鬼来找她讨要说法,她只是想再见见那位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孙子。

    于是她找到了村子里那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小孩,如果她的孙子长大,也许会像他一样,可能没他长得那么漂亮,没他那么坚强那么有能力,却能像他一样努力地长大。

    可她老糊涂了,村子里的那条河并不是从葛西利亚过来的那条蛇尾河,那个叫昆图斯的小孩再厉害,也找不到她的孙子,她只能在发现昆图斯又很久没有东西可吃的时候,分给他一点食物。现在她都有富余的食物给这个像她孙子的小孩了,如果当年......当年其实不提也罢。

    老人仔细瞅了瞅昆图斯背后背的那把剑,在索戈利,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如何分辨不同等级的屠龙者,显然这个他们村子里出去的小孩,成为了一个厉害的屠龙者。

    “昆图斯,我最后再请你帮我个忙,你说好不好呀?”她苍老的声音说出了一如多年前她叫自己去帮她找水鬼的语气。

    “说吧。”这是昆图斯第一次没有开口要价。

    过去那些接济他的食物,早就足够付起他高昂的价格了。

    “我的孙女艾米,之前与她相好的屠龙者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再也没有回来过。她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于是我托人帮她在凯瑟翰的蕊花镇找了一份做女仆的工作,你可以把她送过去吗?”

    上一次她找彼时还不是屠龙者的昆图斯,丝毫不带希望地叫他帮忙寻找孙子变成的水鬼。

    这一次她遇上了已经成为索戈利顶级屠龙者的昆图斯,满怀希冀的开口,想送自己牺牲孙子换来的孙女去到一个美好的未来。

    昆图斯答应了,过段时间他就会离开索戈利前往凯瑟翰,到时候他会来这里叫上她的孙女一起。

    回到冯泊城内时已经入夜了,街边挂着的烛灯还算明亮,却还是被四处点燃的篝火抢去了温度,每簇篝火旁总会围着三五个人,或是好友相邀,或是陌生人相遇,大家都带了些酒来坐在这里,彼此聊着闲天,谈论着自己对转化仪式的看法。

    敞开心扉将过去都拿出来说一说之后,昆图斯与舒徽妜之间似乎又更加亲近了一些,现在漫步在冯泊的街头,就好像两个什么身份都没有的人,没有任何目的地,只是单纯地一起游荡在城市里。

    什么屠龙者什么公主什么巨龙什么和亲,全都不存在了,只有距离不过一拳远的两个人静静地看着街边热闹的人群。

    他们游离与烟火气之外,身无一物却拥有彼此。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昆图斯难得脱下护臂的手碰到了舒徽妜的手腕,接触到又分开的一瞬间,他像是条件反射般地握住了她的手,舒徽妜吓了一跳,正要抬头看向他,却听到他说,“去屋顶上看星星吧。”说完也不等她的回应,抱起她就跳上了房顶。

    西大洲的大部分房屋都没有大衡那样角度陡峭的屋顶,没有掉下去的风险,舒徽妜干脆仰头躺了下来,今天这一天过得真是精彩绝伦。不如说自从来到这边遇见了昆图斯,她的每一天都是刺激且难忘的。

    今晚的月色依旧是索戈利的老样子,星星并不多,却仍有几颗明亮的正觊觎着月的光辉。

    “以前我总觉得星星很远,但现在这样看着它们,却又觉得它们好像离我很近。”舒徽妜第一次这样不顾形象地躺着,也是,现在还顾什么呢?她又不是公主,这里也没有国公府,现在的她是一只在西大洲自由飞行的鸟儿,虽然要有昆图斯的庇护才能活下去,但此刻的她真的觉得一身轻松。

    “或许我们其实就在某颗星星之上。”昆图斯也跟着躺了下来,从前他也常常这样在无聊的深夜里躺着看看星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地不知道干什么。

    但现在却有点不同,他不再孑然一身,连看星星这种无聊的事都有人陪。

    “那就太好了,我们也会在夜里发光。”舒徽妜说着,又看向了天边的月亮,“拜尔德说,你给我起的名字,在索戈利语里是月光的意思,是吗?”

    “索戈利最美的就是月光。”昆图斯说得很小声,更像是仅仅说给自己听一样。

    舒徽妜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但吹风赏月谈天说地本来也就只是一种惬意的消遣,并不需要真的得到某个具体的答案。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下一个月圆之夜是什么时候?”

    昆图斯看着天上已经圆润起来的月亮,说:“明天。”

    上一次月圆之夜,他们还在康塔林,她和拜尔德也是走在康塔林干净的街道边,聊起了远在郊外的昆图斯。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但有时想想却又觉得很快,来西大洲这一个多月,发生的很多事都还历历在目。

    “你知道吗,明天就是大衡的中秋节,是一个团圆的节日,就像圆月一样美满。还有诗人说‘千里共婵娟’,意思是无论你与所想的人身处何方,你们抬头看到的都是同一轮月亮。”

    昆图斯不爱读诗歌,也没有往月亮上寄托情感的习惯,但今天听舒徽妜这样一说,却又觉得那些诗歌写得也有些道理,他随口应和着:“伊莎贝拉就写不出这样的诗。”

    “你的那个诗人朋友吗?”舒徽妜对这个人有点印象。

    “嗯。”

    说不上算不算朋友,他们过去在一起鬼混过一段时间,那时昆图斯在古斯特受邀屠龙,结束时遇到了那个用着女人名字的酒鬼诗人。他全家都死于某位堕化的屠龙者之手,却意外地和昆图斯很谈得来,干脆做了酒肉朋友,整天混在一起到处发疯。

    正巧昆图斯刚做完一单屠龙委托,身上有钱陪着他到处跑。古斯特还算是个安宁的地方,昆图斯其实并不喜欢喝酒,也很少喝醉,有的时候他会干脆把烂醉的伊莎贝拉随手仍在街边,等第二天他醒了再去找他,反正也没人会顺走他的东西。

    那时伊莎贝拉说要为他写诗,将他的故事写成诗歌,让西大洲的每个角落都传颂他这位传奇屠龙者的生平,但昆图斯拒绝了,虽然他还是不听话地为昆图斯写了些东西,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后来昆图斯只要去古斯特就会找伊莎贝拉玩几天,但现在算算似乎已经两三年没见他了。

    “那你在索戈利还有朋友吗?”舒徽妜问道,突然想起来的中秋节让她有些心动,她想在西大洲为昆图斯过一个中秋节。

    昆图斯倒还真的仔细想了想,如果非要算得上是朋友的话,可能只有席尔了,但其实也没有很熟,如果不是和拜尔德的这层关系,席尔可能并不敢跟他说话。

    “我们在索戈利过一个中秋吧,叫上些好朋友,哪怕他们不知道中秋是什么,但是至少能一起赏月吃酒,也不算辜负了这个好日子。”舒徽妜畅想着,就算是昨天她都不会跟昆图斯说出这样的想法,因为她总是非常害怕自己一些任性的要求会给昆图斯带去麻烦,但今天她突然很想让昆图斯感受一下身边亲友环绕的氛围。

    他内里分明是个很温柔的人,也有很多人想和他亲近,他却总是形单影只,冷傲地拒绝与他人深交。舒徽妜不想他总是这样孤独,至少在索戈利,在这个被誉为“所有屠龙者的家”的地方,她希望他身边能更热闹一点。

    “非要找的话,那只有席尔了,勉强算上科达芮姆吧。”昆图斯再也想不出第三个人了。

    “我们之前不是遇到了那个班瑞小队吗,你和他们一起屠过龙,也可以算朋友。”舒徽妜虽然不知道他们曾出言冒犯过自己,但那天垂德与她闲聊时含蓄地向她道过歉,她觉得只要把话说开,肯定能化干戈为玉帛。

    昆图斯不置可否,但看着舒徽妜难得这么有兴趣,也没有反驳她。他以为她想家了,她说起过家里姊妹很多,这样的节日肯定会让她特别思念远在大洋彼岸的家乡吧。

    “可惜尼芙丝不能来。”舒徽妜满是遗憾地说。

    “她最好别来。”昆图斯在对女巫的厌恶上是说什么都不会让步的。

    昆图斯脸色不太自然,也是,他连屠龙都是独自一人,就别提与别人一起庆祝节日了。她这个想法的本意就是希望让昆图斯可以多些朋友,太逼着他反而弄巧成拙,舒徽妜笑着解释道:“我与你们语言不通,你们也不爱作什么诗,西大洲没有月饼也没有桂花,说是过节,其实也不过就是一起吃个饭而已。”

    不管是不是,昆图斯都不会拒绝她,现在还没有办法送她回家,如果能以此来慰藉一下她,和别人坐一桌吃个饭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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