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抱歉,我的西莉亚,我知道她伤害了你,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是尼芙丝的声音,她好像就在耳边低语,又好像在某个不知名的远方呢喃。

    舒徽妜突然惊醒,刚刚的声音似乎仍停留在她耳边,太过真实的感觉让她有些分辨不清那到底是梦境还是尼芙丝真的在她身旁说了那些话。

    意识回笼后舒徽妜默默否认了后一种可能,这里是索戈利堡,一位女巫要是过来的话,城堡里的所有人都会知道的。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舒徽妜百思不得其解,但她却被这句奇怪的话弄得醒了神,再也睡不着了。

    窗外依旧是索戈利皎洁的月光,远山在月华里伫立着,天地间一片静谧,就连鸟儿与飞虫的声音都没有,她甚至有些分不清眼下究竟是否仍在梦境里。

    白天昆图斯醒后听话地安安静静躺了一上午,但一过午后就闲不住了,说什么都不愿意再留在房间里,他先是去找了索戈利堡中的御用铁匠多打了几支臂弩的箭,让他们给自己修复磨损的武器、更新坏掉的软甲。

    随后又拉着舒徽妜跑去城堡外的那片小湖边散步,正巧碰到领主的财务官在湖边钓鱼,他奋力拉起的鱼钩钓出了一条不知被什么咬了一大口的赤眼鳟,昆图斯一眼认出那个伤口是深沼蛙咬的,执意要下水去找它。

    舒徽妜和财务官两个人根本拦不住他,只得看着他跳下了水。

    大概十分钟后他将一只巨大的灰绿色蟾蜍扔上了岸,将舒徽妜和财务官都吓了一跳,那只深沼蛙伤口处还在不断地往外流出泛着荧光的浅绿色血水,而昆图斯身上也不遑多让,深沼蛙虽然碰都没碰到他,但他那一身伤口全在水下裂开了。

    昆图斯不想被城堡里的医师关起来治疗,把深沼蛙的尸体扔给财务官要他记得给他除怪费用之后拉着舒徽妜就往山里跑。

    可舒徽妜也放心不下他已经开始不断渗血的伤口,被湖水浸湿的衣物让血糊得满身都是,于是在开满坠星花的山坡上,舒徽妜再次帮昆图斯处理了那一身的伤口。

    等到昆图斯找到回去的时机时,舒徽妜已经被他拉着把索戈利周围的风景都看遍了,一回城堡舒徽妜累得倒头就睡,现在醒来也的确毫无睡意。

    突然有了出去走走的兴致,舒徽妜轻轻推开了房间的门,门口守夜的女仆靠坐在墙角已经睡着了,舒徽妜轻手轻脚地为她披了一条毛毯,随后就悄悄离开了。

    城堡走廊上点燃的小火盆照亮了她出去的这一路,等她走到城堡后方的小花园里时光线才暗淡下来,月亮的清辉代替了灯火的暖意,洒在小花园的一草一木上。

    舒徽妜自己坐上了那个看台的秋千上,月光给远处的山和湖都镀上一层银亮的轮廓,周围的世界安静地好像没了人,也没了怪物,从这个看台开始往外看去,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的院子里也有一个秋千,每每坐上去时,总有姊妹们在旁嬉闹,那个秋千在藤萝花架下,春天的时候花开得美极了,她们还一起在花下找画师画了一幅画。

    过去她从不曾坐过如此寂寥的秋千,也从不曾在秋千上看到这样冰冷的风景。

    她将头轻轻地靠在了藤条植物编织的吊绳上,东大洲那边会知道海难的事吗?母亲会不会觉得她已经死掉了?又或是在西大洲过得很幸福?

    索戈利的凉夜不会回答她的问题,沉默的风掀起了她的衣角,藕荷色的裙摆跟着风飘起来的时候,身下的秋千也突然开始动了起来。

    舒徽妜吃惊地回看,却发现是昆图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后,随手推了一把。

    “回来不是累得很吗,怎么不睡了?”他随口问着,目光放在了看台外的山林上。

    “做了个奇怪的梦,睡不着了。”舒徽妜老老实实地回答,她跟昆图斯说了很多次,受了伤要好好休息,但他总是会敷衍地答应她之后再任性地到处跑。

    昆图斯随意靠在秋千的支架上,他好像从来没有做过梦,或者说是成为屠龙者之后他不再需要睡眠,梦境与他似乎是完全不沾边的东西。

    就算是昏迷,他也仅仅只是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什么东西都没有,曾有个女巫说他的脑子里少了些东西,他只当她是想骗他买药剂的,根本没放在心上。

    不会做梦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大半夜地跑外面吹冷风。

    “梦到什么了?”自受伤后他的嗓音就带上了点沙哑,听起来却更加有吸引力,就好像是在诱惑着他人说出他想要的答案一样。

    “梦到了尼芙丝。”

    舒徽妜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那个梦,或许只是因为许久没见她了吧。她知道昆图斯不喜欢女巫,没跟他细说她听到的那些奇怪的话,不过昆图斯来了之后,她心里那些阴郁的情绪也消散了不少,眼下不再为别的什么而烦恼了。

    昆图斯露出了一个不太开心的表情,小声嘟囔道:“梦一个女巫干什么。”

    他难得没有穿着软甲,利落的黑色劲装包裹着少年精壮挺拔的身体,剑也没带在身边,现在的昆图斯褪去了作为屠龙者的那一身狠厉,他既没有那些贵族身上的夸张迂腐,也不似寻常人那般质朴凡俗。

    就算不当屠龙者,他也一定不会是一个平庸的人。

    舒徽妜这样想着,她突然发现,他要是没有囚于屠龙者这个身份的桎梏,现在应该会过得很轻松快意吧,如果性子能再软一些,他其实是十分讨人喜欢的。

    他本就生得好看,那道疤虽然让他看起来整个人都凶恶无比,却并不能掩去他清隽的相貌,又有一个学什么都很快的头脑,若是在普通家庭长大,到现在时一定会比如今过得更好。

    他曾跟她说,他们或许正生活在某颗星星上,那是不是另一颗星星上的他们,一个仍在东方做着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一个在西方某个安稳的城市里过着亲友环绕的幸福生活?

    虽然这样就失去了见面的机会,但那也好过如现在这般危机四伏的日子。

    她将她心中所想告诉了昆图斯,却只看到了年轻的屠龙者沉下来的脸色。

    公主就这么喜欢过那些无聊的日子吗?昆图斯愤愤地想着,他有足够的经验和手段应付怪物,却忘了对舒徽妜来说,他一向看不起的小地精都十分危险。

    “那有什么好的。”昆图斯不满地反驳,“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舒徽妜见他不高兴,眼底还隐隐有些落寞,忽然觉得自己说的那些话的确不太恰当,她主动拉过昆图斯的手,轻声说:“我并非是不愿见你,只是若你能过得好,我也会觉得高兴。”

    冰凉的小手被他反手包住,暖意蔓延上来的时候,她听到他说:“我现在就过得很好,你也会好的,我会把你送回家。”

    普通人的生活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块干瘪的面包,枯燥无味且难以下咽,或许真如她所说吧,但现在的昆图斯已经走上了屠龙者这条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后悔过。

    就算另一颗星星上的他没有被屠龙者捡走,他也不会安心地去过稳定的生活。

    至于送她回家这件事,的确要比将她送回马特莱纳要好很多。现在西大洲大多数前往东大洲的商船都是经由马特莱纳的码头出发的,马特莱纳的海关由皇家军队直接管理,走马特莱纳很不现实。

    但还有小一部分的商船是从古斯特出发的,昆图斯已经托人在古斯特打听消息了,年前去往东大洲的船只不好找,但开春之后机会就多了,到时候只需要等待一个靠谱的船长就可以出发。

    留不住她是昆图斯早就明白的事,他是个屠龙者,屠龙者的宿命就是孤独一生,任何强行的挽留都是对她的不负责。

    舒徽妜相信昆图斯,他说什么她都会相信的,他说要送她回家,那她就期待着回家的那天。

    虽然想到或许一别之后他们就再也无法相见时,她心中隐隐有些苦涩,但西大洲这个地方真的很不适合她,留下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负担。

    她抬头看向昆图斯,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说:“有你在身边,我在这里过得也不差,只是有些念家了而已。”

    昆图斯看着她弯弯的唇角和月光下映出他模样的水润眼眸,心中思绪微动。

    她总是这样傻傻的,明明也知世态炎凉,却总会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现出她那种天真的盲目乐观。

    遇到的人不管是谁都可以是好的,伤害过她的人再可恶也有可怜的地方,她经历的那一桩桩倒霉事他全都看在眼里,这也能算过得不差吗?

    她这种人在西大洲是活不下去的,怪物也好人心也好,都是她应付不来的东西,就算是没有那场海难,她一个人在马特莱纳的城堡里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他知道她在大衡的皇宫里生活过,不是真的不谙世事,但东方宫廷的权术再诡谲,也不会有西大洲怪物摧残下的人心扭曲偏执。

    “回去吧,下次夜里出来要多穿点。”昆图斯说着将她从秋千上抱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之前华伦说了那些话的缘故,现在舒徽妜只要与昆图斯有些稍加亲密的举动,她就总会胡思乱想。与刚来时谨守礼法的窘迫不同,现在的她似乎更多了几分羞赧。

    看着她娇怯的样子,昆图斯手上不由得紧了紧,走出好几步才将她放下来。

    他对情情爱爱向来没什么研究,并没有看出舒徽妜别扭的状态,反正在他眼里她本来就是东方人内敛含蓄的典范,现在他想的只是怎么把这个柔弱的小公主保护好,让她回家之前能在西大洲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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