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肯侯爵闻言更是怒不可遏，他不明白自己一直有着良好教养的女儿今天为什么突然要在客人面前发疯，他对她的宠爱难道只是助长了她的任性吗？

    他第一次用冰冷的警告眼神看向了一直最为疼爱的小女儿，说：“你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你的母亲还好好地坐在这里。”

    众人的目光也随着他的这句话齐齐看向了正品着酒的女主人那里，然而往常总是自怨自艾郁郁寡欢的女主人此刻却一反常态地嘴角含笑，那张不见丝毫岁月痕迹的美人脸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愉悦。

    昆图斯看着它的神情，知道估计今晚之后，这只恶魔就会离开尼德卡。

    被冒犯的女主人并不表态，莉莉丝也毫不在乎这个虽然长得一样，内里却已经与自己的母亲没有半分相似的女人，她接着说：“我就是要嫁给他，若是父亲不同意，那我宁愿以死明志。”

    那张倔强的脸让博肯侯爵如今头疼不已，见硬话说得没有效果，他又只能摆出过往哄女儿的样子解释道：“你要是不喜欢那个领主，我给你另外安排也可以，可这小子是个屠龙者，哪有贵族女儿嫁给屠龙者的？”

    说完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刚刚被莉莉丝阻止靠近的下人，下人会意地慢慢向莉莉丝走去，尽量在不被她发现的情况下接近。

    莉莉丝对此浑然不觉，坚持道：“屠龙者又怎么了，我不在乎，父亲要是给他一块封地，我就跟着他去封地，父亲要是不乐意，我就跟着他去当屠龙者，我又不是没学过剑术！”

    不就是杀杀怪物，她勤加练习后肯定也是可以的，而且她和昆图斯身边的优尼娅关系也很好，就算昆图斯对她有什么不满，优尼娅会帮她说话的。

    越想越觉得可行，莉莉丝此刻更加理直气壮了起来。

    “胡闹！你怎么能当屠龙者呢？就算是让屠龙者封个小领主，我也绝不允许我的莉莉嫁给一个破了相的小子！”

    “我不在乎！在我眼里他就是好看！”莉莉丝醉意上头，现在只想在口舌之争上赢过父亲。

    以博肯侯爵这一天对昆图斯的接触，他还有不少能指摘昆图斯的地方，他提一嘴莉莉丝反驳一句，这样拉扯下来，耐心的仆从也该走到能控制住莉莉丝的地方了。

    然而这场闹剧的另一个主人公此时也完全没了看戏的闲心，第一次被别的女人当众求婚这种事别说他一个屠龙者了，放在整个西大洲，不，整个世界上应该都没有几个人经历过，仍在争吵的父女俩也没一个过问他的意见。

    昆图斯看出了博肯侯爵的意图，内心里不断地催促着莉莉丝身后那个仆人怎么这么谨小慎微，就非得一步一步地挪吗，都这个距离了，一个箭步冲上去不就随便把人控制住了？

    但听着莉莉丝那些不着调的话，昆图斯却又莫名地把注意放在了身边的东方姑娘身上，他偏头看了一眼舒徽妜，却发现她整个人都呆住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舒徽妜完全没有注意到昆图斯的目光，莉莉丝说的话就像是千丝万缕的细线，将她整个人缠绕其中，挣脱不得。

    她过去从未想过逃离父母的掌控，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或许是和曹维的关系还不错的缘故，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是要嫁给他的，也从没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什么不对。

    没有好下场吗？

    嫁给曹维会是什么结果她不得而知，非要说的话，她现在被迫嫁给了特维尔，的确不算是什么好下场，就算没有那场海难，她也不认为自己在马特莱纳的城堡里会过得开心，不如说她其实暗暗有些感谢那场海难，将她带离了异国的宫殿，来到了更加广阔的天地里。

    她的母亲与皇室沾亲带故，过去是县主，嫁给父亲后生活也没什么改变，依然荣华不减富贵满身，父亲的那一房房小妾皆是母亲安排进府的，母亲看上去没有丝毫怨言，因为大衡的大家闺秀不允许有嫉妒之心。

    只是偶尔，母亲也会羡慕曹夫人能得曹将军的独爱，与她说起曹家时，也常说嫁给曹维好，说曹家的男人都是痴情种子，她嫁过去了定不会吃亏的。

    可母亲真的开心吗？舒徽妜忽然失去了过去那般的肯定。

    她转而又想到了昆图斯，现在的自己与他究竟算得上什么呢？若是昆图斯答应了莉莉丝，那她又该去哪里？

    以昆图斯的性格，听到莉莉丝的那些话时他早早就会出言否认，可现在却一言不发。

    迷茫与惶恐侵入了她散乱的意识，某些猜想不受控制地涌进脑中，一种酸涩的钝痛感随之漫上心头，她想起了莉莉丝那些活力动人的样子，她会骑马会拿剑，有勇有谋，在恶人面前也不露怯。

    她需要昆图斯停下来等待才能站到他的身边，而莉莉丝只需要追上去就行了，或许她才是......

    “我说，你们父女俩怎么一个比一个离谱？谁说我答应了？”昆图斯的声音比往日要沉，似乎还带着些疲惫，但他的声音在舒徽妜耳边响起时，揪心的感觉莫名散去不少。

    博肯侯爵怪他打断自己的话，厉声说道：“你一个屠龙者还有资格拒绝我的女儿？只有你配不上的份！”

    昆图斯毫不在意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说：“配不配得上都别想赖着我！还有你，再看她一眼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扔到外面去喂狗！”他恶狠狠地瞪着刚刚一直猥琐打量舒徽妜的那位哥哥。

    屠龙者带着怒意的眼神吓得他直接低下了头，连争辩几句都不敢。

    昆图斯说完看也不看在座的其他人，一把拉起舒徽妜离了席。

    博肯庄园的后花园没有了精致的灌木迷宫，普通的花园景色下却满是不寻常的珍奇花卉，夜色掩去了花朵娇艳的颜色，却又添上了几分朦胧之美。

    昆图斯带着她在一座小凉亭里坐下，凉亭的台阶边还放着带泥土的花锄，似乎是花匠走时忘了收拾。

    “你怎么......”

    她未说出口的话直接被昆图斯打断：“再坐那你都要哭出来了。”

    闻言舒徽妜有些愣怔，呆呆地反驳道：“我没有要哭。”

    昆图斯看着她湿润的双眼，只觉得今天的怪事真是一件接一件，干脆转移话题：“你之前说的关于那只恶魔的事，还有什么线索吗？”

    舒徽妜只当他是拉她出来谈正事的，便也先收了忐忑不安的心思，说：“我觉得莉莉丝的母亲与那只恶魔做了交易，今日你杀的那只草人，恐怕就是......”

    她不忍再说下去，况且也只是猜测而已，但昆图斯却肯定了她的说法。

    “差不多吧，但与它做交易的绝对不止博肯夫人一个人，侯爵也脱不了干系，只是他的表现有些怪异，估计着了恶魔的道。”

    庄园里有一只恶魔，那么一切的诡异之处就都有了解释，博肯与恶魔交易了什么不得而知，但他是极度利己的人，那些令他恐惧不已的幻觉应该出自博肯夫人与恶魔的交易，如今已是稻草人的博肯夫人已经死了，幻觉自然也就会消失。

    而且从今晚托伦瑞姆的表现可以看出，它应该不会在这里久留了。

    舒徽妜又与昆图斯说起了自己见到托伦瑞姆时它曾说过的一些话，昆图斯听得兴致缺缺，还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你怎么了？”

    舒徽妜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向他，不解地问：“什么？”

    “你不太高兴。”

    昆图斯借着月光仔细盯着舒徽妜的脸，她很擅长掩盖自己的负面情绪，所以昆图斯越来越常细看她的每一个表情和眼神，他不想她自己一个人暗自伤心，她不愿意说出来的，那就他自己发现。

    舒徽妜沉默半晌才开口道：“莉莉丝说的事，你真的不考虑吗？”

    席上刚听闻莉莉丝那些大胆的话时，她自然是无比震惊的，但她能看得出来，莉莉丝那些看似言行无状的表现，都只是在想办法挣脱束缚自己的牢笼。

    这下反倒是昆图斯不高兴了，他故作凶狠地说：“怎么，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女的？干什么都要说到她，现在还想我把她带走是不是？”

    他可没忘记她为了那个莉莉丝都不管他的事，别说再带一个在身边了，他恨不得今晚就带着舒徽妜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

    “我只是，觉得她可怜。”虽然若是昆图斯答应，舒徽妜会比现在更加难过，但她也不忍看到莉莉丝与一个素不相识的领主渡过余生。

    昆图斯不懂那些细腻的心思，或许在他看来莉莉丝只不过是喝醉了酒在无理取闹，可舒徽妜却能跟她感同身受。

    过去舒徽妜的生活里只有喜欢二字，却从没有出现过“爱”，喜欢浅尝辄止，爱却只有完全占有才会安心。但世道不允许她贪心，无论是喜欢的事物，还是喜欢的人，她只能听话地在教养的约束下保持距离。

    她不知道爱是什么样的，但她清楚自己绝对不爱特维尔，也不爱曹维。正因如此，被迫嫁给不认识领主的莉莉丝，与那个远道而来和亲的她其实也不无不同。

    莉莉丝再鲜活再生动，也只是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金丝雀，就像过去的自己一样，所以舒徽妜虽然会有迷惘与心痛，却还是希望如果可以，昆图斯也能像将她拉出泥沼一般救下莉莉丝。

    “我跟你说过了吧，在这片土地上，可怜人多了去了，至少别浪费你那些多余的同情心在吃喝不愁的人身上。”昆图斯看着舒徽妜低垂的眉眼说道。

    比起在怪物的恐惧下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普通人，莉莉丝那点可怜又算得了什么呢？或许舒徽妜这样的贵族小姐能跟她共情，但昆图斯不会，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救自己想救的人，无论对错。

    莉莉丝无疑是舒徽妜来西大洲这么久以来，见到过最有灵气的女孩，她很喜欢她，所以自然而然地觉得昆图斯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可她接受过昆图斯太多的好，已经忘了他在外是个何等冷漠自我的人，他的喜好向来只和钱有关。

    她也借着月光抬头去看昆图斯，目光触及在月光下更显苍白的脸后，舒徽妜才想起宴间她察觉的不对劲，问道：“你今日怎么了，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