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拉深知这位战友兼好友对于屠龙者这个职业的好奇，耐心地解释说：“其实不管是女巫、炼金术士还是那些城堡里钻研学问的大学士们都没有研究出能对付红色妖灵的剑油，红色妖灵是所有妖灵中最难对付也最危险的妖灵，它们很少出现，而且妖灵这种东西没有战利品，想要研究它却没有大量的实验对象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所以？”萨莎捧场地接话，其实从这场吸血鬼夜谈的前因后果中她就大概猜到了这个伯爵剑油的来历，但她还是喜欢屠龙者给自己讲故事的感觉。

    “早期屠龙者群体还没有兴起的时候，很多人类都分不清红色妖灵与吸血鬼，总把它们弄混，但吸血鬼那样的生物怎么可能让妖灵这种没有智慧的低级怪物代替自己，所以伯爵剑油其实是它们研究出来的。你应该听说过吧，伯爵剑油除了可以拿来对抗红色妖灵之外，对付狼人也有特殊效果，这也是那些吸血鬼的恶趣味。”

    因此想要得到这种罕见的剑油，除了找地下黑市高价购买之外就只有去认识一位吸血鬼了。

    但很显然前者才是大部分屠龙者选择的方法，对于流着龙血的屠龙者，吸血鬼大多是厌恶的，也因此红色妖灵的委托价格比其他妖灵要高，而一般的屠龙者对付狼人时也不会选择用到昂贵的剑油。

    不过对于昆图斯来说，认识一只吸血鬼似乎是最方便的途径，毕竟只有吸血鬼怕他的份，他又是那种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性格，梅拉虽然也会对吸血鬼犯怵，但想到那只吸血鬼可能这么久以来一直被昆图斯压榨，又觉得它有些可怜。

    不过想那么多干什么呢，反正现在她身上的危机暂时解除了，等这姑娘的病完全治好了，她就回索戈利去找席尔。

    这段时间她跟着萨莎赚了不少外快，席尔叫她回去也是因为已经攒了不少钱，等回去的路上再顺手接几个委托，他们兄妹俩就可以在索戈利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接下来的几天舒徽妜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除了还是不停地咳嗽之外其他时候都和平常无异，但大家都能看得出她瘦弱的身体并没有恢复过来，如果魇热症不根治，她还是会像失去土壤的鲜花一样慢慢枯萎。

    昆图斯也知道不能一直拖着，正好现在也到了约定的时间，他该去处理那条在宾博立战场上盘旋了三个月甚至更久的砂脉龙了。

    而原本打算带着一起去的舒徽妜现在肯定是不能去到战场上的，不过有梅拉在这里，昆图斯也算能放点心，只是这一次他再三恐吓梅拉，要是再出意外，他连席尔也不会放过。

    梅拉当然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她答应了昆图斯会照看好舒徽妜，这一路也一直陪着，直到她们去瘟疫古堡治好她的病再回索戈利。

    但萨莎已经离开她的匪帮够久了，现在天气越来越冷，西城营寨的兄弟们还等着她回去一起抢点过冬的物资，她便就在这里跟他们告别了。

    昆图斯准备周全之后就出发往主战场的方向去了，现在这个本就没什么客人的小旅馆里只剩下了他们清清冷冷的三个人。

    休伊还是每天都细心询问舒徽妜的身体情况，舒徽妜再三跟他保证自己真的已经没事了，可他依然坚持检查她的状况，直到她醒来后的第七天，再次得到舒徽妜肯定的答复后，他以一种难得的平静神色坐在舒徽妜床前跟她说起了话。

    “很抱歉发生那样的事，原本如果你去我家求助，父亲和母亲肯定很乐意帮助你，安莲娜也会很喜欢你的。”自亲眼见到亲人惨烈的死状以来，他这些天总是能时不时回想起那些过去的美好，这让他很痛苦，但说给这位东方姑娘听的时候，她的安慰能让他感到熨帖。

    舒徽妜知道他的痛苦急于找人倾诉，即使这算是揭开伤疤的行为，却也没有转移话题。

    “他们都很爱你，我能看得出来。”舒徽妜说道。

    休伊苦笑着点了点头，说：“是啊，原本我们一家过得很幸福。”

    他跟舒徽妜说起了他们那并不富裕却每天都很快乐的小家，母亲过去在隔壁镇子的一个农场里做挤奶工，她见识过农场主漂亮的房子，也将一些有钱人的精致装饰风格用在了自己的家里。

    虽然他们买不起什么贵重的饰品，但母亲装点在家里的每一个摆件每一束野花都是点睛之笔，是母亲让他们觉得哪怕是领主的城堡也比不上他们的家，尤其是安莲娜，她很喜欢这些，从小就开心得像个无忧无虑小公主一样。

    父亲是一个农夫，但他很勤劳也很能干，休伊就是父亲在一个大雪天外出劳作时捡回来的，那个时候安莲娜还差几个月出生，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即将要迎来一个新生命，根本养不起他这样的半大孩子，可父亲还是留下了他。

    休伊虽然从小就知道自己是父母捡来的孩子，却得到了他们无微不至的爱，而他也将这份爱传递到了妹妹安莲娜身上，妹妹虽然天真活泼，却也很懂事，她从不乱发脾气，父母不在的时候她就会乖乖地跟在哥哥后面，看着他读书，或者做点小女孩爱做的小手工送给哥哥。

    他们都是善良的人，他们虽然贫穷没有地位，却也依然热爱生活，努力地过好每一天。

    休伊不清楚扎尔是什么时候来到他家的，但他知道这个变态杀手敲响他家门的时候，那对和蔼的夫妻肯定是怀着要给这个难捱的冬日里寻求帮助的人一点温暖的心意打开的门。

    说完时他没什么痛苦的表情，眼眶却已经红透了，但他一点也哭不出来，那一天他已经哭够了，似乎是把此生的眼泪都流尽了。

    舒徽妜心里也不好过，来西大洲这么久，她看过了太多世事无常的人间百态，无论是神出鬼没的怪物还是高高在上的贵族，都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普通人受尽了折磨。

    眼前男孩反常的表现让舒徽妜觉得有些不安，他并不是多话的人，这几日偶然的闲谈中更是从来不会提及家人的事，之前的魂不守舍与今天异样的冷静截然不同。

    她伸出手，拍了拍休伊的肩膀，开口道：“爱意不会消散，它能越过时间和空间，也包括死亡。所以不要放弃希望，哪怕是为了那些爱你的人。”

    休伊诧异地抬起头，屋外阴沉的天光令房间里一片晦暗，东方人柔和的面部线条没有丝毫攻击性，语气更是他过去从未见到过的温柔。

    “可我......”年幼被抛弃的时候他并不懂事，长大后再次孤身一人留在这个世界上，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消解痛苦。

    “我朋友不久前死在了教会的女巫审判中，哪怕我们才刚到这里，她还是被他们当做女巫抓走了。”东方姑娘的眼睛很美，也很容易让人看进去，她没有隐藏自己的难过与苦恼。

    休伊下意识地安慰道：“新光教的人根本不在乎平民百姓，他们所谓的信仰只不过是敛财的工具，那个教皇做的那些龌龊事甚至都不屑于掩饰，只是大部分人没有机会去了解而已。”

    “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我知道想要为她讨回公道，光是处理掉那些执着于审判异端的教会信徒是没有用的，如果想让其他无辜的人不再落入教会的毒手，就需要解决掉更深层的恶瘤。”柔弱的姑娘说到这里时眼神却异常坚定。

    休伊看着她，他能听到自己沉寂许久的心脏再次砰砰作响，眼前的姑娘像是引路的灯，给他指明了方向，也驱散了他一了百了的想法。

    胸腔里猛烈的跳动让他明白，促使他无论如何也要回到这里留下照顾这个姑娘的，除了对妹妹的想念，还有她身上永远没有尖刺的温暖。

    她清醒后的第一眼，休伊就体会到了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内心深处的他并不想就这么离开，所以哪怕那个屠龙者的脸色再如何吓人，他都毅然决然地抓住了这根救命的浮木。

    这么多天以来，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他，温柔到他明明沉浸其中却并没有发觉。

    之前的他一心向死，完全没有把回到那个城堡当做一个备选项，毕竟如果不是领主突然的召见，他根本不会离开家，也不会在扎尔把他的家变成地狱的时候不在家人们身边。

    但今天听了舒徽妜的话后他突然醒悟了，这一切悲剧的根源就在于他没有力量。

    他太弱小了，所以在他人强制要他离开时他不得不踏上旅途。

    他太弱小了，所以不能像昆图斯那样从杀人魔手中救出自己重要的人。

    他太弱小了，所以无法让这个逐渐腐坏的国家停止发生悲剧。

    虽然他可能成为不了昆图斯那样狠厉的屠龙者，但如果他回到城堡，拥有了权力与手段，也就等于变相地拥有了力量。

    有了目标的休伊眼里再次闪起了光，舒徽妜的话也让他明白，造成悲剧的不仅仅是变态的扎尔，更是凯瑟翰内部腐败不堪的权力勾结还有与马特莱纳经年持久的战争。

    如果没有上位者错误的决断，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亲生父亲的出现给了他这个机会，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去抓住这个机会，不为名利财富，只为了不让凯瑟翰的人民继续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谢谢你。”他抬起头，握住了舒徽妜微微发凉的手，“我不会忘记你的帮助，谢谢你。”

    她给他的不仅仅是一条走向未来的路，更是活下去的希望与勇气。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他都在以照顾的名义贪婪地享受着她的抚慰，她是个聪明人，说的每一句话看似无意，但都向泥沼中的他伸出了救命的树枝，帮他走出心结。

    “我并没能为你做些什么，你不必谢我。只是未来的路还很长，我相信你无论决定做什么，都会有个好结果的。”真要说起来，还是那把他藏在书里的钥匙救了她，而她却除了安慰之外什么都不能给到休伊。

    舒徽妜知道，安慰这种事，听进去了就是慰藉，没有听进去说什么都是徒劳，或许休伊该感谢的是他自己。

    桌上堆满的信纸，小姑娘亲手做的玩具，还有那本叫《莫雷塔》的书......她知道这个世道好人不一定有好报，但她也相信心怀善念与光明的人总能拥有新的未来。

    休伊起身在舒徽妜面前单膝跪下，握着她的手举到了自己面前，随后隔着自己的手指轻轻吻了上去。

    “不，您为我做了很多，请您保重身体，我会让您看到那一天的。”

    他做不成保护这位美丽姑娘的骑士，她也早就已经有了更厉害的人去为她遮风挡雨，但今天在这个简陋旅馆里发生的对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