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隐隐传来潮湿的凉意时，舒徽妜知道他们走到暗河附近了，而昆图斯也在这里停下了脚步，开始在黑暗中搜寻了起来。

    他留舒徽妜站在原地，背靠着墙，脑袋也抵在墙上，这样她也就能意识到自己的头有没有偏转。昆图斯自己则跑到了暗河里，湍急的水流冰冷刺骨，且深不见底，昆图斯吃力地潜进水里，搜寻着水下的东西。

    当时剑掉下来时落地的声音是在地面上砸出的磕碰声，但后面他们留在原地站了一会，昆图斯又听到了第二个动静，是落水的声音。

    他的剑应该是撞到岩壁后落进了暗河里，好在龙鳞剑不轻，就算是暗河的水流也带不走它，如果落水只可能沉入水底，不会顺水漂走。

    也不知道那个鬼东西在水下是否还会在，反正昆图斯有那个定力不管发生什么也不会转一下头。

    很快他就看到了卡在水底岩缝间的龙鳞剑，剑鞘斑斓的龙鳞在黢黑的水底失去了原本的光泽，但昆图斯对自己的剑熟得不能再熟，他有些高兴地游过去捞回了自己失而复得的剑。

    剑带彻底断成了两部分，一边绑着他的龙鳞剑，一边绑着那把瓦兰斯青钢剑，好在青钢剑虽然不重，却刚好也卡在了岩缝里，没有被水流冲走，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只是剑带断了他只能拿着剑，行动起来不如之前方便。

    看来离开莫雷德之后要赶紧找个铁匠帮他修复身上坏了的甲，顺便再买根牢固点的剑带。

    而舒徽妜除了听到昆图斯入水的声音之外，耳边只有汹涌水流的哗哗声，黑暗中她恍惚间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一座激流中的孤岛。

    就在她走神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什么东西，惨白的皮肤上面覆盖着一些青灰色的斑痕，水草般的长发还嗒嗒地滴着水，冰冷的水珠滴落在舒徽妜的肩上，凉意直接刺进了她的心里。

    她身后有人！

    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激灵后，她捂嘴向旁边移动了几步，她不知道那个东西有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注意到了它，慌乱中她不小心踩到了地上散落的碎石，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可没有昆图斯的牵引，又离开了身后的墙壁，舒徽妜在一片漆黑中手足无措了起来。

    但她不敢去唤昆图斯，她怕自己暴露了意图，被身后那个奇怪的东西先一步下手。

    而水下的昆图斯那敏锐的感官也被水流限制，并没有注意到舒徽妜这边的情况。

    舒徽妜双手捧着脸，略微低着头，以此来确保她不会在不经意间回头。

    她不敢乱走，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万一掉进了暗河或者地底的某条裂隙都有可能会丧命，现在只能原地等待昆图斯上来后，把情况都告诉他。

    一种很怪异的违和感让舒徽妜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可还不等她细想，那张诡异的人脸再次出现在了舒徽妜的后方。

    分散的余光看得并不清晰，但这一次舒徽妜还是发现了，那张脸上青灰色的痕迹，是附在上面的腐烂苔藓。

    忽然她想到，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明明她连眼前的路面都看不清楚，又怎么可能会看到身后有一张脸呢？

    是幻觉，那个藓灵制造的幻觉，故意让她看见诡异的东西出现在身后，想骗她回头确定身后的情况。

    一瞬间那张诡异的脸带给她的惊吓消减了不少，藓灵正是因为没有强硬的杀人手段，才会用欺骗、幻觉这样的手段，只要她稳住心神不被它得逞，她就不会有事。

    可知道是一回事，真要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那张恐怖的脸总是在她的后方若隐若现，也不知究竟是幻觉还是潮湿岩壁上掉下的水珠，反正只要那个东西一出现，舒徽妜就能感觉到有满是寒意的水落在自己身上。

    那幻觉越来越过分，甚至伸出了一只手搭在了舒徽妜的肩头，满是褶皱的苍老手背上也附满腐烂的苔痕，而那种真实的触感与压力又让舒徽妜怀疑起来。

    这真的是幻觉吗？还是一个有实体的怪物确确实实出现在她身后了？

    那种令人发憷的寒意不像是假的，肩上那只手更是让她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它的存在。

    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要舒徽妜迈开腿，生物本能的危险感知似乎要证实这一切都是真的。

    就在她即将要在这种分不清现实与幻觉的纠结中崩溃时，一阵水声忽然响起，肩上蓦地一轻，那张脸也消失不见了。

    昆图斯浮上了水面，他左手抱着两把剑，右手撑地，借着水下突出的岩石从水中一跃而起，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后才发现，舒徽妜早已不在自己给她找的安全地方站着，而是就颤颤巍巍地蹲在离暗河不过几步远的地方，极度惊慌地捂着脸。

    “怎么了？”他快步上前将舒徽妜从地上拉了起来。

    这个山洞里没有其他攻击性强的怪物，按理说她也知道藓灵会制造幻觉了，应该不会有什么能吓到她才对。

    昆图斯这样理所当然地想着，也大概猜到了舒徽妜刚刚的经历，没等她说话便安慰道：“都是幻觉而已，你不用怕。剑我找到了，现在只要把阿莫斯那个药方上的东西全部找齐，我们来凯瑟翰的这一趟也算是结束了。”

    原本他只是来斩条龙的，谁知道路上还发生了这么多事，凯瑟翰真不是个好地方。

    他没把舒徽妜的异样放在心上，反正也就是被吓怕了，等出去了就会好的。

    而舒徽妜听到昆图斯这样说了，也有些怀疑自己，没有了那张脸，她甚至都有些找不回刚刚那种真实到令她窒息的恐惧感了。

    似乎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不能出现在正前方的藓灵而已，就算是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我们不回去了吗？”心里安稳下来的舒徽妜发现他们没有走回头路，昆图斯说只要保持头与身体的一致性，藓灵在身后也是可以转身的，她不太确定昆图斯是不是在顾忌这个。

    昆图斯在这个地方反而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说：“沿着这条地下河出去，出口那块离我们的马车更近。”

    看来这里是他来找阿莫斯时常走的路，的确是熟悉的，舒徽妜不疑有他，乖乖跟着走了上去。

    再次停下来的时候，这个山洞里已经有了些光亮，舒徽妜勉强能看见洞内的环境了，只是他们眼前的是一整块完整的山壁，前方根本没有路可以走。

    舒徽妜有些想问是不是走错了，但终是没有问出口。一是她不想质疑昆图斯找的路，二是以她对昆图斯的了解，自己这样说他肯定会不高兴。

    而昆图斯也是走到了这里才反应过来，这条暗河与外面的一片小湖相连，要从这里出去得潜入水下进入小湖的水域中，他是走惯了，但身边的姑娘不管会不会水，这样出去都是有潜在风险的。

    虽说现在要走回头路是有些掉面子，但为了舒徽妜着想还是得回去。

    “我忘了，从这里出去得入水，现在外面大冬天的，你还是别下去了，我们走来时的那条路吧。”

    但舒徽妜这一次却犹豫了，刚刚那张可怕的脸一直萦绕在她心头，昆图斯说那是幻觉，可他只能杀怪物，却无法驱散幻觉，也就是说，他也对那个东西没什么办法，而舒徽妜很怕再次见到那张脸。

    “要不，就从水下走吧。你不是说从这里出去离我们的马车很近吗，到了车上把湿衣服换下来就行了，现在回去反而耽误时间。”

    她的语气是一贯的温软，但昆图斯听出来了她不想往回走。

    昆图斯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了舒徽妜的提议，这样的确快些不说，舒徽妜很少主动提这些要求，他发现自己好像有些拒绝不了她。

    “那行，水下行动不便，我会带着你游，有什么问题要告诉我。”

    他有些不放心地仔细看了几眼舒徽妜，之前他见她在海难中沉入水底，还以为她不会游泳，舒徽妜这个选择其实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舒徽妜其实也确实说不上会，只是大致懂些门路罢了。

    幼时有一次七公主落水，周围的宫人们只知道着急地喊这个喊那个，又要禀报皇上又要禀报芹婕妤，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下水去救。

    那时的舒徽妜完全不会水，御花园开满千瓣莲的池塘也根本不知道有多深，但那一刻也不知是为了家族名誉但是单单地为了彼时还是闺中密友的七公主，她义无反顾地下了水。

    刚下水时她是后悔的，岸上的宫人们叫喊声更大了，她不想死在嘈杂刺耳的哀嚎声下，便用尽全力朝着七公主的方向游了过去，渐渐地竟然被她找到了方法，虽然动作可以说是乱七八糟，但好歹是没有沉下水去，还真往七公主那边靠近了。

    后来发生的事她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恰好被姑母也就是曹贵妃召进宫的曹家兄弟闻讯赶了过来，先后面来的侍卫一步将水里的两个姑娘救了起来。

    之后曹维还把她骂了一顿，说她不管不顾就要救人，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暗河到这里汇成了一汪小潭，潭水冰冷刺骨，却连接着外面的世界。

    昆图斯先让舒徽妜适应了水温，随后带着她潜入水下，舒徽妜努力地闭着气，虽说她勉强算得上是会水的，至少在水里能凭借自己的意志游动，但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是有些吃力。

    昆图斯干脆一手拽着舒徽妜往前游，好在连接外面湖泊的水下洞穴并没有被水填满，他们每游一小段路就可以找个有空气的小洞浮出水面换口气。

    洞穴中湿冷带着水腥味的空气灌入鼻腔，与御花园的荷池简直是天壤之别，但身边人给她的踏实感让舒徽妜去没有半分不适。

    “快到了，过了这个洞穴就可以开始上浮，这一次时间会比较长，你要做好准备。”

    昆图斯的声音在全是水的岩洞内有些模糊，舒徽妜紧紧挨着他，点头应了声好。

    再次吸了一大口气后，他们再次潜入了水中，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下潜，马上就可以回到外面的世界了。

    月光透过湖面朦朦胧胧地洒进湖水之中，荡漾的水波将柔缓的光亮揉碎成细碎的光波，越靠近那些光斑，就说明他们离水面更近。

    藓灵只会出现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中，就如生长在暗处的苔藓，无法见到光亮，所以出水之后他们也就算是彻底安全了。

    可就在他们即将浮上水面时，那张满是腐烂苔痕与褶皱皮肤的苍白脸皮再次出现在了舒徽妜的身后，就宛如神话故事中引诱俄尔普斯回头的欲望，缠绕在舒徽妜的身边，朝着她伸出了枯瘦的双手，要将她拉回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