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水中无法自如地控制身体,舒徽妜有些慌乱地想要把那个如水藻般缠绕在身边的幻觉甩开,可根本无济于事,它只是伴随着晃荡的水波虚化了身形。

    前面的昆图斯察觉出了舒徽妜的异样,到了现在他根本就没再把藓灵放在心上,在即将要出水的那一刻,他回头去看了舒徽妜的情况。

    饶是那样恐怖的幻觉之下舒徽妜都不曾真的失措,可昆图斯偏头过来的那一瞬间却将她吓得一口气没憋住,灌进去了一大口腥冷的湖水。

    她急切地伸出手,想要如之前昆图斯那样挡住他回头的动作,可还是晚了一步,昆图斯已经转过头来看她了。

    下一秒,那个满身烂藓的恐怖身影快速从她身边窜了过去,直冲昆图斯的面门,它游过去时带动的水流强烈到猛得卷起了舒徽妜的衣摆。

    它出现了实体,要杀人了。

    被水侵占肺部的难受感都无法催动舒徽妜自救,现在的她只是奋力地想往昆图斯那边靠过去,然而昆图斯的反应比她更快,电光火石间,他松开了抓着舒徽妜的手,抽出了左手一直拿着的龙鳞剑,眨眼间的功夫就将那迅疾如闪电的藓灵斩成了两半。

    这一切都发生在舒徽妜呛水后朝昆图斯伸手的一瞬间,她的因为惊讶而僵住的身体甚至都还没有开始下沉,昆图斯就收了剑开始朝她这边游来。

    水中的阻力似乎并没有影响他挥剑的速度,藓灵那丑陋却脆弱的身体就这样慢慢沉入水底。

    与之相反的是再次被昆图斯拉住的舒徽妜,她跟着昆图斯的力道慢慢靠近水面,细碎的月光散布于他的背后,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也照亮了舒徽妜脸上仍未褪去的焦急。

    屠龙少年拉着受惊的少女一点一点地浮上了水面,一如半年之前,芭娜湾的海底,也是他带着照入海里的阳光将她拉上了海岸。

    她想起来了,她并非因为运气好被海浪冲上了岸,而是他救了她。

    在她意识到他的存在之前,他就已经救过她一次了,或者说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在帮她了。

    就像是那块没有还给她的帕子,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为了她做了很多事,只是他从没想过非得让她知道。

    刚刚因为昆图斯回了头的惊吓感慢慢化作一种难言的酸涩,在他们浮出水面的瞬间汹涌而至,泪水与脸上的水珠混杂在一起,一直到他们上了岸,舒徽妜才彻底回过了神,吐出一大口水。

    昆图斯给她轻轻拍打着后背,等她平复下来才开口安慰道:“就这种程度的怪......”

    想说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怀中满身冰冷的姑娘紧紧地抱住了他,那微不足道的力道却好像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解开的枷锁,就这样将他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分毫。

    水下他回头的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他会死在那里,那种令她如今想起来如论如何都无法承受的恐惧感几乎要把她压垮,她真的不能想象昆图斯会死在她眼前,那种事太可怕了,她承受不起。

    “咳咳咳——”

    还没等她抱上多久,舒徽妜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危机感褪去后,之前呛水的窒息感这才让她真切地感到难受,咳出好几口呛进肺里的水后,身体的感官才开始归位。

    好冷,莫雷德的寒风几乎要让满身湿透的她结上一层薄冰,肺部刺痒的感觉还没有散去,她一边剧烈咳嗽着,一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整个人摇摇欲坠,似乎稍不注意就会消失。

    昆图斯这才从那种让他的心脏砰砰直跳的满足感中清醒过来,他赶紧一把捞过舒徽妜单薄的身体,避着风把她带到了停放的马车上。

    站在一棵大树旁的马儿并没有被吵醒,依然闭着眼安静地睡着。

    这里是昆图斯特意找的安全地方,不会有大型野兽或者怪物出现,从马的状态来看这里也的确没有出现过什么危险。

    但昆图斯现在没时间去想那么多了,舒徽妜的咳嗽还没有停下来,他将她放进马车,又从收纳衣物的箱子里找出了她的衣裙。

    “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吧,我给你找瓶火焰药剂,小心点别弄破瓶子。”他完全没有要避开姑娘更衣的自觉,将手上干净的衣物交给舒徽妜后就转身找起其他东西来。

    舒徽妜现在脑子也晕乎乎的,什么都来不及想,就乖乖听他的话开始解掉衣带。

    衣襟松下来的瞬间,舒徽妜的理智回笼,脸上的温度骤然升起,她又赶紧拢上了衣服。

    “你......”要出口的话突然犹豫下来,直接开口赶他走又好像有些太过突兀了,他只是不太在意这些事而已,并非有意要唐突自己。

    昆图斯转头看见了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了然,递给她一瓶有着透明火红色药剂的瓶子后就转身离开了马车。

    小小的玻璃瓶带着一种烫手的暖意,舒徽妜将它抱在怀里,等自己体温稍稍回暖后才开始更换身上的衣物。

    装在袋子里的龙蛋也被昆图斯翻了出来,露了半个爬满龙鳞纹路的黄色蛋头,舒徽妜轻轻摸了摸那颗蛋,发现它没有之前那样暖了。

    一切都打理妥当,湿透的头发也梳好略微用火焰药剂瓶烘干一点后,她披上昆图斯给的斗篷,抱着龙蛋下马车去找他。

    此时的昆图斯也脱下了身上的秘银软甲,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黑衣,在夜色中几乎要与身后隐秘的山林融为一体。

    右手上的臂甲被野狼咬坏变型,如今已经被他随手扔在了一旁,和那条坏掉的剑带一起成为了垃圾。

    他在空地上生起了一簇篝火,火光映在了他线条清晰的脸上,没了软甲与长剑在身上的昆图斯,此刻仿佛褪去了作为屠龙者的一身戾气,多了几分他这个年纪本该为人所爱的俊秀和朝气。

    昆图斯之前跟舒徽妜说过,他没有具体的生辰日子,只听韦沃罗说根据捡到他的时间来推算,他大概是出生在春天的,等这个冬天过去,他就十九岁了。

    这样的年纪若是在一个寻常人家,估计已经娶妻生子过上安稳的日子了吧,他或许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但至少不会日日都在刀口舔血。

    昆图斯盯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堆发呆,从马车上下来的姑娘正在愣愣地盯着自己,他不明白她的想法,等了一会还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之后,干脆起身将她拉到了火堆旁。

    舒徽妜将那瓶药剂还给了昆图斯,这种东西稍不注意就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她拿着总觉得会有些不放心。

    小姑娘手上还残留着药剂瓶上的余热,但那瓶药剂并没有真的让她暖和起来,失去热源后她的手再次开始发凉。

    “把身上烤暖了再去睡,我们明早再走。”昆图斯拿着一根树枝戳弄了一下火堆,让它燃地更旺,随后将手上的树枝也扔进了火中。

    阿莫斯给的药方中除了普通的草药之外还有些需要入药的怪物战利品,恰巧莫雷德这里几乎什么都能找到,他打算趁着晚上出去碰碰运气。

    舒徽妜并没有直接答他的话,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刚刚......你为什么要回头呢?”

    他们离水面都那样近了,只要出去后什么事就都会迎刃而解,她就算怕成那样也强迫自己遵从昆图斯的指示,一下也没有转过去。

    明明他才是告诉她应对方法的人,明明他是最了解那些怪物的人,就在不久前他还在她面前嘲笑了俄尔普斯的不靠谱,明知只要坚持走出去就能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

    她现在真的很后怕,就算是像俄尔普斯的故事那样,他的回头会让她永坠深渊,她都不会这么害怕,最多有点遗憾,毕竟如果没有他,自己在这个地方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可如果是昆图斯,她不仅会觉得伤心难过,更是一种信仰崩塌的绝望,如果连强如昆图斯都不能好好活下来,那这块充满灾厄的土地绝对会成为她心中永无翻身之日的残酷地狱。

    而她的这个问题也让昆图斯突然读懂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诚然也是因为他拿回了剑,自然就有了无所顾忌的自信,但直接离开显然才是最优解。

    在那个他眼中漏洞百出的故事里,俄尔普斯从冥界出来的那一条漫漫长路上,除了黑暗与寂静之外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他甚至不能确定身后是否真的跟着他的所爱之人,因为那里没有任何声响与生机。

    他害怕自己再次在无声中失去心爱的姑娘,他渴望得到哪怕一点她存在过的痕迹,所以那种迫切究竟是冥王的考验也好,是人性的劣根也好,但他这样做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就在水下的那一个瞬间,他察觉到了她身上异常的惊恐,她总是乖巧且懂事,除了海难后她对他的请求之外,她从来不要求他为她做些什么,也不会向他索要任何付出,所以他才会更用心地注意她的状态,以此来判断她是不是需要自己。

    那一刻他其实什么也没想,他的龙鳞剑能不能斩除藓灵,他的反应在水下够不够快,他都没有考虑过,他只知道在不能发声的水下,他无从得知舒徽妜的情况,所以有什么异样他必须回头去看她,他要让她远离一切危险。

    或许他与俄尔普斯的不同之处只是在于,他有应付藓灵的能力,而俄尔普斯却无法对抗冥王分毫。

    昆图斯没有跟舒徽妜说起自己的内心所想,只是扯出了一个满是锐气的张扬笑意,他的眼睛里映着火光,让那双金色的眼睛更加闪耀:“只要有杜赫银,不管什么怪物都只能死在我的手下。”

    虽然龙鳞剑是他最顺手也最常用的武器,但他对剑术其实没什么研究,龙鳞剑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能斩杀怪物的工具而已,只要有杜赫银,剑也好臂弩也好,他都能有这个自信。

    舒徽妜再次愣愣地盯着昆图斯好一会,屠龙者的身份让他韬光韫玉,却也根本掩盖不了他身上自带的锋芒。

    越来越快的心跳让舒徽妜觉得有些头晕,她原本有些苍白的脸才火光下染上了些不正常的红晕,这种感觉她过去从来都不曾有过,像是某种热烈又无法言说的欣喜,只有眼前的屠龙少年才能给他这样的悸动。

    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那种异常的感觉究竟是什么,眩晕感越来越强烈,头脑也迅速昏沉起来,眼前的事物逐渐开始模糊,与朦胧的火光晕成一大团奇妙的幻影。

    舒徽妜眼中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那双一片混沌中异常清亮的金色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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