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丽的晨光透过洁净无暇的玻璃窗照进光辉堡东侧的休息室，为屋内映上了些窗外的融融春景。

    这里是城堡的主人们午后喝茶休憩的房间，窗外的景致妙丽，屋内的摆设也别出心裁，许多皇家画像都将这里作为取景地。

    舒徽妜挽起一个复杂的发髻，头上除了一顶银质王冠之外什么饰品都没有，但单那一顶王冠的繁复程度就足以比下其他任何首饰的光彩。

    她与特维尔都穿着正式的宫廷礼服，两人的穿戴十分契合，舒徽妜端坐于一张红丝绒沙发上，特维尔则直立在沙发侧后方，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搭在舒徽妜肩上。

    维持这个动作已经快有一个时辰了，虽然画师说他只需要整理好线稿即可，不需要他们等到画作完成，但舒徽妜看着他那奋笔疾书的样子，估摸着距离结束的时间还很远。

    浑身僵硬的舒徽妜看着窗外在栏杆上歇脚的鸟儿，内心默默祈祷画师手上的动作能更快一些。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门外的走廊处传来，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特维尔交代过小事就不要过来打扰，因此对于这个执意要来的人，屋内的几人都有些分心。

    门很快就被敲响，得到特维尔的应允后，一位身着宫廷制式铠甲的骑士走了进来，先是对着特维尔与舒徽妜的方向行了一礼，随后严肃地对特维尔说：“殿下，城堡南侧花园出现了狮鹫的痕迹，陛下请您去解决。”

    南侧花园几乎与外面的森林相连，虽说是花园却在光辉堡人迹罕至。

    如今光辉堡的国王与大臣都在商议与凯瑟翰和谈的事，这种事情自然也就落在了特维尔身上，光辉堡出现怪物十分常见，特维尔也没表露出什么意外的情绪，将人打发走就示意画师继续。

    舒徽妜见识过狮鹫是种什么样的怪物，也对于城堡里有那种体型庞大且攻击力极强的怪物有所担忧，忍不住询问：“殿下不先去处理那只狮鹫兽吗？画像之事何时都可以，还是......”

    特维尔有些不悦地打断了她：“王妃不必担心，光辉堡的军队能解决那种程度的怪物。”

    为了不打扰到画师，两人交谈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舒徽妜听他的语气也知道此时不便多言，只好噤了声。

    可狮鹫兽的事一直留在她心里，昆图斯说过，狮鹫是有着家庭观念的怪物，一般都是一整家一起出现的，如果这里有狮鹫的痕迹，附近很有可能不止一只。

    她的房间在西侧的客房，从窗子里看出去就能见到南侧花园茂密的树林，如果那里真的有狮鹫，那她也得小心一些才行。

    好不容易等到画师客气地向两位表示已经可以了的时候，舒徽妜几乎都要站不起来了，如今画像只完成了个大概，还需要画师回去润色几天，暂时不能看到成品，但舒徽妜压根也就对这个不感兴趣，现在只想快点回到房间休息一下。

    但特维尔仿佛偏生不想如她的意，伸手扶舒徽妜起身后说：“趁着今天日头好，我们去城里看看吧，在彭奇塔吃过午饭后，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说到最后脸上隐隐有些得意，似乎是想给舒徽妜看什么好宝贝一般。

    约曼在和舒徽妜闲聊时说起过这个彭奇塔，它建在黎桑格瑞的彭奇河边，几百年前就存在于此，过去是旧教的圣堂，如今马特莱纳已经由神主教取代了旧教，这座圣堂也被改造成了黎桑格瑞城内最大的酒馆。

    舒徽妜无奈地答应了特维尔，他连外出的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之后的行程必然也是早就定好的，特维尔不可能会由着她拒绝。

    估摸着是特维尔有意想带着舒徽妜在城中出行，在民众心里坐实一下她王妃的身份，毕竟塞勒涅之剑的主人向她宣誓效忠的事已经在黎桑格瑞传开了，但他们的婚礼迟迟没有举行，也算是稳定一下民心。

    果然，此次出行特维尔选了开放式的马车，舒徽妜穿着画像时的华丽衣裙坐在特维尔身边，两人虽然没有表现得太亲昵，却也体面地并肩而坐，接受着民众的欢呼与膜拜。

    街边起哄围观的臣民们无不赞叹这对王子王妃的般配，更是对这位即将要嫁入马特莱纳的异域公主青眼有加。

    舒徽妜不太习惯这样的万众瞩目，她垂眼看着被强行戴在手上的饰品，忽然有些怀念过去和昆图斯一起躲躲藏藏不能被马特莱纳人特别注意的日子。

    特维尔定的位子在彭奇塔的最高层，在这里可以俯瞰到整个黎桑格瑞的繁华街市，坐落在远处山上的光辉堡也能稍窥一斑。

    满桌的山珍海味并没能让舒徽妜开心多少，今天她又穿起了特维尔送的那双水晶鞋，束胸衣也箍得紧紧的，吃了一两口便什么也吃不下了。

    但这一次特维尔不再在乎她是什么感受了，心情颇为不错地吃完这一顿饭，便兴致勃勃地拉着舒徽妜前往他说的那个“好地方”。

    这一路他都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不肯提前透露要去的是什么地方，舒徽妜看着眼前那座越来越近的建筑时更是毫无头绪。

    那是一座与其他房屋造型不同的高大建筑，似乎是露天的，从外面看像是某种特别大的圆形祭坛。

    马车在这座建筑的大门前停了下来，舒徽妜已经能隐隐听到里面传来的欢呼声了。

    大门处厚厚的门洞并没有与之相配的石门，反而仅是一扇可以从外面瞧见里面情景的铁栏门，铁栏门做得十分漂亮，虽然有些锈迹，却依然能看出它的工艺高超。

    铁栏之间的设计也十分巧妙，能让人瞥见一些里面的情况，却无法看到全貌，对里面好奇的人必然会因为这一点可见之景抓心挠肝地想要进去。

    赶马的侍从将下马车的马凳搬了过来，对车上的两人说：“殿下，堪悚勒角斗场到了。”

    特维尔率先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随后对舒徽妜绅士地伸出了手，他依旧彬彬有礼，但舒徽妜看着他那双眼睛，总觉得接下来似乎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来吧优尼娅，今天正好有马戏表演，平时这场表演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堪悚勒角斗场虽然是个角斗场，但这里在黎桑格瑞其实是个相当于剧场的地方，会有剧团在此演出，偶尔也会有马戏团过来表演，只是这里的主要业务仍是角斗。

    在西大洲，马戏一般都是平民的娱乐消遣，贵族们大多是看剧团演出或是欣赏吟游诗人和乐演出，很少会有王公贵族去看马戏的，至少在舒徽妜过去认识的西大洲贵族中就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不过舒徽妜也只是听说过西大洲的马戏，自己并没有亲眼见过，之前和昆图斯一起总在赶路，能闲下来时也都是在些庄园城堡里，根本就没机会去看马戏，如今特维尔带她来此，倒是有些勾起她的兴趣。

    特维尔带着她从大门进去，直接从门洞侧的楼梯走上了角斗场最上方的坐席，这里是只有黎桑格瑞最顶级的名流才能坐的地方，相比起下方观众席的人头攒动，贵宾席倒是显得有些冷清，却也还是有些见到特维尔来后起身行礼的贵族。

    坐定后场下也刚刚结束了上一场表演，马戏团的团长正说着串场的话，观众们的气氛十分活跃，欢呼着迎接下一位出场表演的人。

    特维尔听见了嘈杂喧嚣中团长说出的那个名字，兴致勃勃地跟舒徽妜介绍：“下面出场的是这里的招牌，看好了，别的地方肯定没有这样的表演。”

    舒徽妜看着他少见的发自内心的笑，不由得忖度起能让这位心思深沉的王子露出这样笑意的表演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出来的这位却并非她所想的那种马戏表演者。

    在舒徽妜的认知中，马戏表演就与东大洲那边的杂耍相似，有各种各样的杂技，也有与动物配合的演出，或是什么滑稽笑料。

    可眼前那个穿着白色绅士礼服，身材清瘦到有些皮包骨，脑袋后面却长着一个硕大肉瘤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能表演节目的人。

    惊讶过后舒徽妜这才听清楚周围的观众口中欢呼的名字究竟是什么。

    “双头比格！”

    “双头比格！”

    “双头比格！”

    那被称为比格的人先是对着正前方的观众们鞠了一躬，随后又稍微转了点身再次鞠躬，就这样将自己后脑的肉瘤，或者说他的另一个头方方面面地展示了一遍。

    那个头上也有些模糊的五官，只是全都没有完全发育成型，只剩一些不规则的凸起，隐约能看出是五官的样子，其中一个□□里竟然还有一只半睁的眼睛。

    舒徽妜在看清之后瞬间觉得十分反胃，这让她想起了菖蒲镇的畸形人们，他们虽然看着可怕，却都是因为身体变异而无法正常生活的可怜人。

    要让这些人暴露身体的缺陷，将自己的畸形与病痛直勾勾地展示在其他人面前，还要接受他们或是嘲笑或是惊奇的目光，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表演，这只是在欺压那些无法像常人一样生活的畸形人。

    身旁的特维尔看着舒徽妜微微皱起的眉反而更加兴奋，拉起舒徽妜的手塞给她一个小望远镜，叫她仔细看看角斗场上正表演独角戏的比格。

    “快看，比格的独角戏表演，他会想办法让身后那个头说话，虽然成功的次数不多，但那张烂嘴偶尔也能张开几秒，别错过了！”

    舒徽妜讶异地看着情绪高昂的特维尔，此时他的笑在她眼里几乎要比场下之人怪异的躯体更令人害怕。

    双头的比格在特维尔眼里仿佛就是什么稀世珍宝，甚至要比皇宫舞会中一曲漂亮的舞步更令他开怀。

    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东西？

    可事实是，不仅仅身边的特维尔为此着迷，观众席那些闹哄哄的民众们也对此十分热切。

    一个长着两个头的演员卖力地演出，这就是他们贫瘠精神世界中最有趣的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