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即使特维尔以最快地速度下达了追杀的指令，昆图斯仍是从重重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骑着马带舒徽妜快速从城堡中穿行，赶在关上城门的最后一刻冲出了光辉堡。

    科德林也紧随其后，有昆图斯在前面开路，他跟在后面十分轻松，很快他们就沿着崎岖的山道一路打马来到了碎钉内海的海岸处。

    南下整个都是马特莱纳的土地，北上无论是去萨耶克格还是凯瑟翰都有风险，毕竟战争刚刚休止，交战过后留下的瘟疫与饥荒仍是边境处最大的问题，如今北边的局势已经艰难到萨耶克格都不允许外国人入内了。

    唯一可以快速离开马特莱纳的方法就是走水路从碎钉内海离开，从碎钉内海南行可以直接在索戈利登陆，到了索戈利，一切都方便了。

    碎钉内海航道很少，来往船只也不多，马特莱纳就算要追击也需要在此付出巨大的代价，昆图斯有自信以特维尔那种性格绝对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碎钉内海中除了海妖、水鬼、内海人鱼这些常见的水中怪物之外，水下还潜藏着许多神秘海怪，它们甚至一度成为碎钉群岛上原住民所供奉的神明，那些西大洲滨海城市的海怪猎人无论在外界海域中如何神勇，也绝对不会对碎钉内海中的海怪起心思。

    有人猜测这些海怪之所以比外海海怪更加神秘强大，大部分原因可能是它们也受到了巨龙的影响，然而海怪从古至今都是海怪猎人处理的生物，屠龙者很少涉及这个领域，就算特维尔舍得雇屠龙者来也只会收效甚微。

    昆图斯之所以敢大胆地航行在碎钉内海上，一是如今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二也是因为过去在古斯特，他通过伊莎贝拉认识了一些做海怪猎人的朋友，虽然说不上熟，但他也从他们口中多少了解了有关海怪的事。

    处理完索戈利的事之后，昆图斯直接从马特莱纳南边北上来到了黎桑格瑞，途中还碰到了正运送拜尔德私人物品回康塔林的马克特莱德家族的侍从，虽然没能见到拜尔德本人，但昆图斯还是从那些人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黎桑格瑞的消息，也是在那时他托侍从跟拜尔德传话，叫他帮忙准备好了黎桑格瑞海岸边能通行的船只。

    沿着海岸一路狂奔，昆图斯终于在天亮之前找到了拜尔德所留的那艘船，它停在一个废弃已久的老旧渡口，船上有三位船员正百无聊赖地等着乘船之人的到来。

    昆图斯将舒徽妜抱下了马，他看着怀中那张久违的面容，即使是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动作也不由得慢了下来，手掌轻轻抚上东方姑娘的脸，柔软细腻的触感似乎从未如此真实过。

    她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不是幻觉也不是想象，她真的回到了他身边。

    策马战斗后昆图斯的体温很高，脸上的那只手给了舒徽妜在黎明前带着凉意的清风里唯一的温暖，此刻东方的天际已经开始泛白，给两人之间投下几缕暗沉的曦光，舒徽妜借此看清了昆图斯的脸色，他看起来很平静，但金色眼瞳里闪烁的光亮暴露了他的喜悦与得意。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却早已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某种不可言说的情愫，是无法表露的欣喜、道不明白的忧愁，还有此刻无法分开的距离。

    “我去，您不会是想要从碎钉内海走吧？”骑着马姗姗来迟的科德林毫无打破暧昧氛围的自觉，他这一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昆图斯往海边走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原本他还以为昆图斯有什么隐秘的路线先离开黎桑格瑞再做打算，没想到他竟然想直接走碎钉内海。

    西大洲周围的外海虽然广阔无垠，漫长的航道中出现任何危机都有可能，但至少只要计划周全且人不倒霉的话，还是可以顺利完成航行的。

    碎钉内海可不一样，内海中神秘的海怪与群岛上顽固未开化的土著谁都不是好惹的存在，内海群岛上那些原住民到现在都还没被内海周围的国家归化，他们极度排外且似乎与海中的怪物达成了某种一致，有驱使它们抵御侵略者的能力。

    所以在这里遇到危险，一旦船只出现了问题，除了沉船就只能被岛上的土著折磨致死，更何况那艘昆图斯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船，看起来可一点都不靠谱。

    昆图斯脸色一冷，看向科德林的眼神里是明摆的不太高兴，却也没再继续在这里磨蹭，边拉着舒徽妜上船边说：“那你就自己想办法走吧。”

    他那看得人脊背发凉的视线立刻就让科德林停止了质疑，反正这个公主的命怎么也比他的值钱吧，昆图斯都敢带着舒徽妜上船，那他肯定有把握能活着再次上岸。

    船员见他们三人靠近，手脚麻利地搭起了舷梯，昆图斯牵着舒徽妜安安稳稳地走上去，科德林也紧随其后。

    上了船昆图斯立刻交代掌舵的舵手开船，身后跟着的卫兵没甩开多远，再耽搁只会有麻烦。

    开船的事不需要昆图斯费心，这些船员过去是马特莱纳的资深海怪猎人，几十年如一日地在船上生活，十分有经验，拜尔德向他们保证昆图斯一定会从海怪手里保护他们的安全，随后又给了极其丰厚的报酬，他们只需要将船开到索戈利的内海渡口便可以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

    渡船刚驶离这个废弃的小渡口不到百米远，海岸边就出现了尾随而来的马特莱纳骑兵，见他们一行人上船，所有人都对着碎钉内海望而却步，有人试图用弓箭强行攻击船上的人，却也都被坚实的船身给挡住，只是无用功而已。

    看着原来越远的马特莱纳海岸，科德林这也才算真的松了一口气，从他和舒徽妜决定今晚救出昆图斯开始，他就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舒徽妜的一些贴身物品他早就带在了身上，临走时又把那枚值钱的龙蛋也一并打包带走，如今正向舒徽妜炫耀自己的细心备至。

    “怎么样殿下，这些都是您要的东西吧，一件没漏。”科德林拍了拍身上那个不起眼的小布袋，别说特维尔，就连舒徽妜都没发现他还带了些行李在身上。

    虽然走得匆忙，有东西丢了也是早有预料的事，但如今看到自己的随身物品中重要的都还在，舒徽妜甚至产生了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感，对科德林自是说不完的感激。

    就连她从未向科德林提起过的龙蛋也被他细心发现了，这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万一光辉堡没人发现它的存在，等它孵化成一条龙后，黎桑格瑞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舒徽妜讨厌特维尔与光辉堡那些总爱拿乔的贵族，但黎桑格瑞的其他人是无辜的，龙蛋这种东西有昆图斯在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还是不要让它去祸害别人了。

    “谢谢你科德林，我还以为以后都见不着了......”

    舒徽妜爱惜地摸着过去华伦所赠的东方衣物，他们即将再次去往索戈利，上一次在索戈利堡的花园里散步似乎还在昨日，可那位亲切的领主却已经不在了。

    科德林还想用些夸张的描述来为自己的这份功劳加些惊险刺激的部分，让舒徽妜多称赞他两句，昆图斯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东西放进船舱里就行了，现在这里没你的事，自己待着去吧。”

    被打断的科德林并不生气，笑嘻嘻地给了昆图斯一个“我懂”的眼神，随后向舒徽妜交代了一声，转身进入了船舱。

    舒徽妜睹物思人，久别重逢后也没来得及与昆图斯说多点有关索戈利的事，如今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对于华伦的死，昆图斯心里不会比舒徽妜好过，只是他不会说出口，舒徽妜怕揭他的伤疤，却又想让他说出来，总好过闷在心里。

    船身破开海面翻出阵阵波浪，舒徽妜看着渐渐消失在海平面上的陆地失神，身后突然传来了昆图斯的声音：“华伦以国王之礼下葬，埋在了城堡后的那片坠星花海里，和他的妻子一起。”

    他们一起去过那片开满坠星花的山坡，淡粉色的小瓣精致花朵生长在一起，织就成一张巨大的柔软地毯在草木茂盛的山上铺开，空气中清甜的花香味比任何东西都令人沉醉。

    能与爱的人一起长眠于那样美好的地方，或许也是一件幸事吧。

    舒徽妜抬头看向昆图斯，他依旧没有表露出任何别样的情绪，舒徽妜的回望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没有躲开视线，只是接着说：“我杀了贾维斯和卡巴瑞，他们只配曝尸荒野，被食尸鬼吃干净然后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他固执地不肯展露自己的失落，舒徽妜也没有强迫他，只是执起他的右手，轻轻挽起袖子，露出了底下长至整个手臂的疤痕。

    得益于屠龙者身体的自愈能力，那条疤痕如今只剩下新长出来的浅色皮肤勾勒原本的轮廓。

    “如今还疼吗？怎会伤得这般严重？”舒徽妜心疼地轻轻抚摸着那道疤，她也受过伤，被剥皮扎尔一刀捅进后腰处，虽然昆图斯救治及时，伤好得很快，但直到今日伤处已经完全没有异样，她依然能感受到那个地方隐约传来的疼痛。

    昆图斯手上的伤只是普通伤口，如今看起来并不似脸上那道焕灵龙留下的疤痕吓人，但舒徽妜还记得他没时间处理伤口时手上血肉模糊的样子。

    昆图斯的目光也随着她看向了自己的手臂，他的眼中那里什么也没有，不管是哪个屠龙者，身上说是伤痕累累都不为过，在他看来这就是屠龙者原本的皮肤，新的伤口覆盖旧的疤痕，然后彻底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或许也只有她会在意......

    马背上怅然若失的虚无感、索戈利堡深夜空荡荡的床铺、疲于奔命时耳边幻听的劝慰......这些都是因她而起，如今正常的感知也终于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