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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委屈又可怜的巨大生物

    向珩在接下来的两周时间里,每天都给张萱琳送咖啡。

    但是换了地点。

    在向珩第四天出现在医院门口时,张萱琳用“站在医院门口太显眼,被院长知道我收病人礼物就糟糕了”为理由,颇为严肃地拒绝了向珩的咖啡。向珩哭丧着脸在大门口到住院大楼的短短路程里好说歹说,张萱琳就是不肯松口,梗着脖子往前走,一头冲进住院大楼里。

    剩一个向珩落寞地提着一袋咖啡站在住院楼前。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进入张萱琳工作的地方,所以他不会踏入。

    向珩垂头丧气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

    而下定决心不收咖啡的张萱琳也是怅然若失,狠心拒绝一张友善的笑脸和礼貌向自己示好的人,她也不好受。

    不过没办法,她方才的话不是在唬向珩,她是实话实说,哪有一个医生天天在医院门口收病人送的礼物?

    她昨晚睡觉前反思一天的大事小事时,猛然想到这一点,于是决定赶紧改正。

    不能再那样收礼了,成何体统,她作为医生的良心何在?

    虽然她知道向珩不是仅仅拿他和她之间的关系看作是患者和医生的关系,可实际上就是那样,他们的身份就是康复了的患者和还在上班的医生,怎么可以靠着送礼和收礼的这种不正当行为继续相处下去呢?

    张萱琳拒绝了向珩的咖啡之后,咬着牙跑进住院大楼,跑回办公室,直接跑的步梯,累得气喘吁吁,腿软地靠在门边顺气。

    师姐方媛媛昨晚值夜班,此刻正在没几个人的办公室里敲键盘,瞥了一眼张萱琳,怪道:“又没到点,你慌什么?跑得嘴唇都白了。”

    张萱琳拖着脚步走到方媛媛身旁坐下,深呼吸几下,说:“碰到一个以前的病人,太热情,爱塞礼物,所以我赶紧跑了,不想被抓住。”

    方媛媛了然地“哦”一声,笑道:“太热情的病人是不好对付,是老大爷老太太吗?我有一个七十多岁的病人,是位老太太,每次见到我都要给我塞一袋苹果,我怎么拒绝她都不听。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感谢别人的方式就是送吃的喝的。我们也改变不了他们,只能躲着走。”

    “嗯,是呀,呵呵。”张萱琳尴尬地笑着起身去换白大褂。

    张萱琳平静地上了一天班,基本上不怎么想起早上的事。

    但是下班后她发现,这件事还没过去。

    张萱琳如常披着昏沉天光走到公交车站等车,如常过了非机动车道,如常踏上路缘石,如常走进站牌围着的一小块地方,如常去看那两个瘦瘦窄窄的不锈钢椅子有没有空位。

    一看,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向珩正扭头看着她,身边放着她同样很熟悉的纸袋。

    没有经过验证,但张萱琳直觉那是今天早上向珩提着的、没有送出去的咖啡。

    张萱琳一脸震惊,快步走到向珩身边,低声问:“你在这里等了一天?!”

    向珩委屈巴巴地点点头。

    站起来那么高大,比张萱琳高整整一个头,壮整整一圈,可是坐在公交站里的不锈钢椅子上时,仿佛又是缩成一团的可怜大狗。

    张萱琳一时手足无措,抬头看天,恻隐之心大动,她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车站里还有其他人,张萱琳不方便大声说话,正欲言又止满脸不耐地抱臂站在向珩旁边。

    向珩拎起纸袋,挪了一点位置,小声说:“张医生,你坐下吧。”

    张萱琳闻言,扫了周围一眼,动作僵硬地坐下了。

    有两分钟是安静的,谁都没有说话。两人面对着马路,灰尘和汽车尾气扑面而来,这里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然而此刻也没有什么地方是属于他们两人的。

    而后张萱琳耳边响起一阵微弱的声音,“张医生,你是很讨厌我吗?因为我每天都来烦你?”

    张萱琳心一紧,连忙说:“那倒不会……好吧,我今早的行为可能强硬了点,让你误会了,可是我没有到讨厌你的地步,就是……稍微会有点困扰吧,我也和你说了,我不能这么收礼,不合适,一杯咖啡没什么,但十杯八杯就太过了。”

    张萱琳叹了叹,苦口婆心地劝道:“向先生,你还是不要天天都来找我了好吗?既浪费你的时间,又不合我们医院的规章制度,也与我作为医生的身份不合,对我们两人来说都没有益处。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想法而这么执著,还浪费了整整一天在这里坐着等,但无论怎么样,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好吗?我们都回到我们的日常生活里吧。”

    向珩没有接张萱琳的话,将手里的纸袋提起,放在膝盖上,可惜地说:“我看天气有点热了,给你做了一杯冰美式,可惜现在冰全化了,喝不了了。”

    居然还在装可怜?!好吧,这下似乎全都是她的错了,是她大错特错了,张萱琳无奈地想。

    张萱琳继续苦口婆心:“向先生,可能你没办法理解我的处境,我可以很坦白地告诉你,我是个年轻医生,没有一点地位,医院里的谁都能批评我,我做事必须谨慎踏实、完全依照规章制度来才行,而收受病人或是病人家属送的礼物,就是不合规。我们医院的院长和副院长都是从我现在所在的科室里升上去的,我们科室备受全院关注,所以科室里的每一个医生都必须谨言慎行,我不能放任自己丢科室的脸。”

    向珩点点头,又看着张萱琳,问:“那我们不是病人和医生的关系了好不好?我们是朋友了好不好?比陌生人稍微熟悉一点的普通朋友关系,好不好?”

    也不是不行,可是……张萱琳挑眉横了向珩一眼,她总觉得要是答应了和他当朋友,就不是她和向珩之间的进一步,而是她单方面被下了一城,是她退了一步,仿佛有点吃亏。

    向珩继续可怜巴巴,像只无言又无辜的大狗。

    张萱琳:“……”

    张萱琳等的那路公交车来了,“嘭”的一声打开车门,又“哐”的一声关上车门,开走了。

    张萱琳还坐在公交站里,旁边是一坨委屈又可怜的巨大生物。

    那一辆车装走了车站里等待的大多数人,周围空了不少,张萱琳说话自在了些,问向珩:“你到底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向珩还是昨天的说法:“在我们还没有十分熟悉之前,我不想说。你可以暂时纵容一下我的隐瞒吗?”

    张萱琳想了想,又问:“你不是说你在医大附院的急诊室受到过我的诊疗吗?不是因为那个吧?”

    张萱琳还想问向珩是不是追女孩的时候都是这德性,但紧急刹车,没有问出口。她觉得是那一回事,又不能全用那回事来解释。不是根据向珩的行为判断的,就是有这么一种微妙的感觉。

    向珩回了一句和张萱琳此刻的想法很相似的话:“是因为那个,但不全是。”

    张萱琳挑眉道:“和我有关的事,为什么对我来说是秘密?”

    “不想你有太大负担。”

    张萱琳冷淡地宣布:“我现在的负担就挺大的。”

    向珩咧嘴笑了,迎着路灯昏黄的光,却有一种属于他的爽朗,他不昏沉,在渐浓的夜色里也不昏沉。

    向珩低声说:“不要这么抗拒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是坏人,我不会妨碍你工作的,我以后就在车站后面等你好不好?”

    仿佛是在恳求她的姿态,张萱琳抖了一下。

    向珩又问:“你不想和我成为朋友吗?普通朋友也不可以吗?不想再见到我?”

    “也不是……”

    张萱琳琢磨着向珩说的不想她有太大负担,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渊源很深,不想她在根本不怎么认识他、对他没有太多感情的情况下得知。

    可是渊源很深的两个人会不认识吗?她是真的怎么想都没想起来以前什么时候见过向珩。

    张萱琳想着奇怪的事,脸上也浮现奇怪的神情,带着倦意和不解,困顿和怀疑,以及几分妥协,但也不好刨根问底,便勉为其难地答应道:“要是你想和我做朋友的话,随你吧。”

    向珩像是抖擞了一下周身的皮毛,将那股子可怜劲抖掉,恢复他平时的神采飞扬,乐呵呵地问:“朋友送的爱心咖啡应该可以喝吧?”

    张萱琳皱眉嫌弃道:“咖啡就咖啡,不要加爱心。”

    向珩坚持:“的确是充满爱心做的呀。”

    “……可以收。”张萱琳想自己今天是冰火两重天,早上有多狠心,晚上就要奉还双倍的妥协。

    得到送咖啡允许,向珩来劲了,兴奋地说:“张医生,我今天做了桂花拿铁和冰美式,你都没喝到,明天我再给你做好不好?都是很清爽的口味,适合在最近的天气里喝。但你是医生,会不会对冰冻的饮品不太能接受?你要是不喜欢喝冰的,或者是不方便喝,那我就换成常温的,口感上会差一点,不过也是好喝的。”

    “可以喝冰的,我不是中医,不太在意养生。”

    “那就好,以后你可以尝尝我做的冷萃咖啡,又清爽又醇香……”

    向珩在大卖他的咖啡经,那劲头,张萱琳暗道向珩是不是忘记他这一天的经历了。

    张萱琳问:“你真的在这里坐了一天?”

    向珩点头,“嗯。”

    张萱琳问出一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那你是怎么吃喝拉撒的?”

    向珩笑容一僵,说:“……对面就是商场。”

    “也就是说你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这里。”

    向珩也换上了奇怪的神情,小心确认道:“……我去解决一下必要的生理问题,你会……不满意吗?”

    他好像用确认变态的目光在看她,张萱琳赶紧摆手道:“没有啊,我想还原一下你在这里的一天,知道你不至于傻得忍饥挨饿,我心里也舒服点。”

    向珩立刻变得可怜巴巴,小声说:“我现在就好饿啊。”

    张萱琳暗道不要得寸进尺,铁面无私地说:“……饿就回家吃饭。”

    “哦……张医生你回家是自己做饭吗?”

    “不是,我在家楼下的小饭馆吃。”

    “吃什么?”

    “家常菜。”

    向珩试探性地问:“我可以……”

    “不可以,我的车来了。”张萱琳站起身,扭头对向珩说:“我走了,你也快回家休息吧。”

    “好!”向珩笑眯眯地应道。

    那一天之后,向珩就每天早上在公交车站斜后方等张萱琳,张萱琳下车后就走几步过去拿咖啡。

    像做贼一样,张萱琳这么定义她的行为。

    不过还挺安全,不会被熟人看见。

    坐同一路公交车来医院上班的人很多,但没有和张萱琳同科室的医生,只有一个护士,张萱琳只在工作时间和她说过话,交往并不深,张萱琳留到最后才下车,并且一下车就往旁边溜去,那护士也不会注意到她。

    向珩怕妨碍张萱琳上班,将咖啡递给她,同她说了今天准备的咖啡是什么之后就紧接着说再见,一点都不敢和她闲聊。

    但张萱琳很快就觉得这种行为是奇怪的。

    在医院门口这么做不合适,难道在车站这么做就合适吗?

    她和向珩真的是朋友了吗?交朋友这么容易吗?她一点实感都没有。

    然而张萱琳一表达出自己认为不合适的想法,向珩就装可怜,委屈巴巴的一大坨,说自己只不过是给朋友送两杯咖啡而已,别的他什么都没做。

    那么说好像也对,向珩的确没做别的。

    张萱琳仿佛被一种以善意为名的行为架在了不合适的地方,又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说辞拒绝。很奇怪,从头到尾都是一股子奇怪的感觉。

    工作上倒是没有特别之处,只科室里来了四个见习生,张萱琳被分到一个师妹。

    去医院见习这种事一般会在大三的暑假安排,为期两个月,学生们会被分配到各个医院,在医院里的每个科室待一到两周,主要是为了让学生长点见识,也提前熟悉一下医院的工作模式。

    见习生进入到每个科室后,科室里的医生会分别负责带一个学生。这种带教学生的事情基本上是落到住院医师和主治医师手里,他们的工作内容和学生们毕业后进入医院的工作内容,大致相同。

    带教其实不需要干嘛,就是身边多一个小跟班,一些琐碎的事情可以交给学生去做,而学生有问题时就尽量解答,仅此而已。

    这天科室从急诊收回来一个肾衰晚期患者,很典型的暗沉黑脸,张萱琳小声同跟着她的师妹说:“这就是肾衰导致的尿毒症的体征之一。”

    然后就没空说太多话了,病人一来就是大抢救,护士推着急救车轰隆隆地跑来。

    五六个护士围着病人,抽血的抽血,打针的打针,上监测的上监测,插尿管的插尿管。

    主任陈康仁在主持大局,下了好几个急查单子,一位常给主任打下手的主治医师正奋笔疾书,在送检单和医嘱页上龙飞凤舞。

    别的医生也在病房里待命。

    陈康仁最后一次去问了病人家属——病人的太太和儿子,问他们要不要送ICU。

    家属坚持说不送ICU,就说留在他们科里救治。

    陈康仁只能答应,继续回到病人床边,低声和一位医生说:“下病重病危,去和家属谈话。”

    那医生闻言,转身出去干活。

    病人身上开了四条静脉通道,四瓶液体同时输,滴速都调得极快,急救车里的药品开了一瓶又一瓶。陈康仁口头下医嘱,主治医师写医嘱,护长确认医嘱,打开急救车拿药的护士再最后确认医嘱,签了四个名,急救车里的药品才能动用。

    急救都是这阵仗的,张萱琳同她的师弟师妹这么说明。

    张萱琳也在跑腿,开检查单子、拿检查报告、记录抢救过程,忙得团团转。

    到终于能歇口气时,张萱琳向师兄打听:“怎么肾衰成这样的也送我们科?”

    师兄说:“内二那边完全塞不下了。”

    张萱琳怪道:“我们这也很满啊。”

    师兄低声说:“是主任的意思,满怎么了?再满也能多加他一个。”

    张萱琳没话说了,“好吧。”

    人是给救回来了,下午睁了眼,但神志不清,无法视物认人。

    到了晚上,病人的其他家属都来了,一共七八个人,去看了病人的情况,又站在走廊上商量了一段时间,最后一起去找还在办公室待着的陈康仁。

    家属们派了一个代表和陈康仁聊,似乎是病人的哥哥,他问:“医生,这个病能治好吗?”

    陈康仁答:“想彻底治好的话,要换肾。如果不换肾又想保持现状的话,也可以努力,但是保证不了多久。他病到这种程度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达成的,相信你们也清楚,他接下来一定要持续接受透析治疗。”

    “这么治的话,大概要花多少钱?”

    “不好说,我没办法给你定一个数目,在医院里医生们肯定是尽最大努力救他,但是治疗能不能起效果,也看他的身体底子和意志。如果情况稳定的话是最好,如果情况不稳定,像今天这样的大抢救次数一多,费用可能会比较高。”

    “今天这么救他花了多少钱?”

    “因为用了很多急救药品,做了很多检查,所以费用会比较高,大概上了几千块吧。你们可以去护士站,让护士打一下费用单子,具体的得看单子,我也不是很清楚的。”

    “医生,他还能救吗?”

    “他的情况很危险,上午就下了病重和病危,是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的,但不是说不能救,我们整个科室的医生都在尽力救他。”

    ……

    谈话持续了大半个小时,最后,那病人让家属接走了。

    家属的意思是没钱治,带病人回家里熬日子,也就是等死。

    陈康仁在第二天交班时向大家说明了那位肾衰病人的情况,并很难得地表扬了大家。

    “咱们科室是有能力处理这样危重的病人的,大家配合得很好,药物用得及时,数据监测得也很完整,咱们是已经将他救活了,替他迈过了一道坎,他在咱们的救治下,未必等不到换肾的那天,可是呢,家庭条件有所束缚,咱们也要理解他们家庭的难处。总之就是一点,以后咱们遇到类似的危重病人时,知道该怎么做,怎么配合,做好咱们应该做的事。”

    交完班,大家各自干活,科室里的气氛如常,这种事不算少见,甚至可以说是寻常事。有钱就治病,没钱就不治,并不是每个人都像筹钱APP里的家属那样想着要拼命救治病人的,放弃治疗的病人和家属数量可观。

    但那四个刚来科室不久的见习生都有不同程度的情绪低落,他们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病房里那位病人躺过的病床要消毒,床单剥了,露出深绿色的床垫。张萱琳带着师妹查房时,经过那张病床,身边的师妹看了那床好几眼。

    张萱琳回到办公室后将自己早上收到的其中一杯咖啡送给师妹,让她打起精神来。

    除此之外没再做什么。

    科室里的医生都没有怎么安慰学生们,这种事不在于有没有人安慰,在于经历得多不多。

    谁第一次见都这样,但是再多来几次,就能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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