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萱琳怀疑自己轻易答应和向珩出门是一个错误。
她摆明了是为了还他一点人情，补偿一下他每天送过来的过期小蛋糕。可向珩似乎不这么认为，他似乎误会了什么，和她没有一丁点默契。
向珩只道那天的外出是两人关系又向前迈进一步的标志，下午给张萱琳送小蛋糕来，跟一只开了屏的孔雀似的，恨不得将他那漂亮的尾羽翘到天上去。
张萱琳忍不住抗议：“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咧着嘴笑又死死地盯着我，我被你看得浑身不自在。”
向珩那目光，堪称灼灼。
从她鬼鬼祟祟出现在拐角处，刚刚能被他看见的那一刻，他就用这样的目光烤着她。
本来就是个大热天，这下更热了。
且向珩穿了一件直挺挺的讲究的衬衫，一看就很厚，版型正，且全是花里胡哨的不知是手工绣还是机绣的花纹，和欧洲宫廷那种让人眼花缭乱的装修风格和服饰风格应该是同源。
在张萱琳的圈子里，几乎没有见过哪个男生穿得这么华丽。
她多观察了两眼，觉得这种风格和向珩挺配的，他的轮廓深，五官端正大气，压得住各种各样的繁琐装饰。
就是出现的场合不怎么合适，太热了。
向珩也站得直挺挺，抬头挺胸，似乎比以往更加神采飞扬两分。
张萱琳一个被工作折磨了大半天的疲倦打工人，觉得向珩太耀眼，看久了眼睛痛。
张萱琳有点勉强地接过向珩递过来的保温袋，打开，挑眉看着袋子里红通通的、并被团成一颗红桃心的小蛋糕，呵呵地干笑两声，说：“好红的蛋糕啊……”
怎么看都是特意准备的。
张萱琳问：“你们店里常年卖这一款蛋糕？”
向珩顺势就答道：“嗯，是呀。”
张萱琳故作疑惑地说：“以前也没见过它，今天倒是来了，像是挑着时辰来的。莫不是你想歪了，才会挑它过来？”
向珩一直专注地盯着张萱琳，他逐渐察觉到张萱琳并没有任何变化。愿意和他散步、向他吐苦水、请他吃饭，一切都不曾让她对他有丝毫改观。
他依旧只是莫名其妙地纠缠她的陌生人。
张萱琳又说：“不是说了行动不许升级吗？”
向珩语气里带着点委屈：“没有升级啊，给你拿的都是过期小蛋糕，不值钱的。我上午还高高兴兴地准备了饮品，一不小心就做了三款，但是不敢带过来，都留在店里搞活动送客人了。”
张萱琳叹道：“我的意思是，行为不升级，想法也不升级。”
向珩小心地确认道：“真的只是和我一起吃饭吗？没有别的意思？”
“有啊。”张萱琳答。
向珩眼睛亮了一霎。
张萱琳补充道：“想着要还你每天给我带甜品的人情。虽然是我不想欠的，也是我三番四次说了受不起的，但还是欠下了，那就没办法了，一定要还。”
向珩垂眸，双眼黑漆漆，稍低着头，整个人似乎都有点耷拉下去了。
张萱琳心里罪恶感顿生，她现在像个邪恶的女巫，在烹煮年轻人充满恋爱的心。
但嘴上问的是：“你希望我有别的意思吗？”
她可能的确是一个女巫，趁着年轻人的防线薄弱就要进攻。
向珩果然顺着回答道：“希望，当然希望了。”
张萱琳问：“为什么？怎样的意思？”
向珩顿了两秒，转而说：“你的工作很辛苦，你能这么熬过来很难得，就没想过找个人陪在你身边吗？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但你想吐吐苦水的时候，一扭头就看见了一个漂亮的随时向你敞开的桶子，这不是很好吗？”
张萱琳忍不住嘴角往上弯，小声嘀咕：“怎么会有人想当一个桶？”
被向珩听见了，向珩立刻举手说：“我！我想当桶！你有多少苦水要吐都没问题！”
张萱琳笑着摇摇头。
向珩继续说：“如果你不喜欢桶也行，你总需要一个在你烦闷的时候陪你去散散步的人吧？散步的时候有人在身边好一点，不然和在家里发呆有什么区别呢？”
“我就喜欢边走边发呆。”
“那也需要一个人在身边护着，万一你发呆的时候没看路不小心掉沟里了呢？张医生，你别笑，这是基于现实的考虑，很重要的。”
“很重要吗？”
“是，很重要。”
张萱琳将手里剩下的一小块小蛋糕一口吃掉，慢慢地咀嚼，微微仰头，眯着眼看被高楼切割成奇形怪状的光灿灿的天空。
向珩好像要忍不住说出他的目的了。
上钩了，他说出他的目的，她就可以明确地拒绝了。
张萱琳问：“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向珩带着点落寞地叹道：“你也该有点想法吧？对我，还有对我表达出来的感情。”
张萱琳睨着向珩，问：“你对我的感情？”
“你绝不会感受不到。”
“我感受到和你说出来，是两码事。”
向珩沉默了半晌。他显然也不想这么快就摊牌，在张萱琳还没有一点喜欢他的时候。
可是张萱琳给他制造了一个冲动将话说出的圈套，他也跳进去了，诉说的欲望太强烈，向珩不禁要张开嘴，将口中含着的话语尽数吐露：“是，我喜欢你，想追求你，我想和你发展成恋人关系。”
在发展恋情的过程中，先表白的一方是做出了退让和牺牲的。
他们将拒绝的权力交到了对方手里。
他们只能等待对方如何处置他们的表白，其余的无能为力。
此时张萱琳正握着可以行使拒绝之权的权柄。
她一伸手，就能将咫尺之间的爱意击碎。
她不是从未行使过这种权力，可从未像此刻这样犹豫。
向珩说得对，她能够感受到他的感情。
他尽可能地在无风无浪的寻常生活中，用他的心意给她制造比以往好过一点的日子。
在这一点上，她很感激向珩。然而感激不是爱慕。
张萱琳暗暗叹气，她不得不去击碎向珩对她的爱意。
她可以和向珩当普通朋友，可以接受他试探性的小礼物并选择适当时机回礼，可以和每天都要出现的他友好相处，可是这不代表着她喜欢他。
她习惯他的存在，习惯和他的相处，然而她不喜欢他。她除了稍微对他的热情感到负担之外，对他没有特别多的感情。
张萱琳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向珩低头不语。
“因为我是医生吗？你喜欢医生？”
向珩轻声答：“不是，跟你的职业无关。我就是喜欢你这个人。”
张萱琳挑眉道：“噢，那真是我的荣幸。”
向珩似乎稍微冷静了一些，抬眼看着张萱琳，轻声问：“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吗？一点感觉都没有？”
张萱琳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抱歉，你知道我是学医的，常年都在专业知识里打滚，可能就是因为那样，我的审美改变了，我比较喜欢聪明的人，我觉得一个人将专业的知识发挥到极致的时候才是最美的，也是最浪漫的。我不喜欢天马行空，不喜欢一旦烧起来就无法控制的火焰，不喜欢凭着一腔热血地做事。”
“不用觉得抱歉，我大概能感受到你的偏好，也知道自己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一直对我没什么感觉……”向珩忽然挫败地扶额，咬牙道，“完蛋了，我好像在十年前就做了错事。如果我是一个专业的软件工程师，每天跟你说各种软件开发的知识，你是不是会更容易喜欢上我？”
张萱琳暗道这个人真是没办法在她面前沉稳超过一分钟，无奈地笑道：“……也没那么绝对。”
向珩似乎没听见张萱琳的话，慎重地问：“我向你展现一下咖啡豆烘焙的学问可以吗？这都是经过长时间探索的，必须要经过无数次失败才会得出试验出每种豆子的最佳烘焙方式……”
张萱琳赶紧喊停：“不要这么特意，无意识地显露出来的专业才会迷人。而且这些我自己去看书也能看到，不需要你特意跟我说。”
向珩猛地有了兴致，“真的吗？”问的是张萱琳说的前半句话。
意识到嘴快说错话了，张萱琳连忙否认：“……假的。你别在这方面动脑筋了，快回去吧。”
向珩还在反省过往，有点闹脾气地说：“我当初就不应该做咖啡师！安心当个软件工程师就好了……”
张萱琳只道：“不当咖啡师就不会开店，也就不会因朋友受伤到医院里来了，我们就见不到啦。”
向珩如梦初醒般，点点头，“也是，我得遇见你，以前做的事才会有用。那我还是当咖啡师比较好。”
张萱琳哭笑不得地问：“你怎么改来改去的？开店不是你的梦想吗？不是你对未来事业的憧憬吗？”
向珩一脸坦然的笑，说：“是呀，我是非常想拥有自己的小店。但你对我来说比那些重要。”
张萱琳：“……”
早知道不问了。她也不想再和向珩绕圈子，差不多到时间回去了。
“我先回办公室了，再见。”张萱琳朝向珩摆摆手，往来处去。
向珩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张萱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