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萱琳和向珩在图书馆附近的沙县小吃店里随便解决掉午饭，然后又步行去到图书馆的停车场。

    吃饭时两人聊天不多，那家店很小，人却不少，环境挺嘈杂，不是一个能够安心聊天的地方。且张萱琳饿的时候吃东西和工作时一样专心，头也不抬地吃，解决完一盘云吞，才坐着边喝维他奶边发呆。

    向珩则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享用食物。

    向珩吃东西很慢。

    张萱琳在上次吃意大利菜时就发现了，但她那时以为是环境限制，在那种安静有情调的地方狼吞虎咽不太雅观。

    这回她才知道，向珩是不拘地点的吃饭慢。

    “你至今为止的人生一定很悠闲。”张萱琳忽然说。

    “为什么这么说？”向珩问。

    “赶时间的人吃饭是像我这样的。”

    向珩笑道：“人生悠不悠闲不好说，但我的性子不急。而且细嚼慢咽对身体好呀，张医生。”

    张萱琳耸肩道：“其实很多医生的生活习惯并不健康。这大概也是一种能医不自医。”

    吃完午饭，张萱琳去结账，而后和向珩一起往回走。

    张萱琳的状态从那开始就不太好。

    或许是刚吃完东西，胃部血管充盈，大脑供血不足，人有点不清醒，犯困，或许是天气太热了，被热糊涂了，或许是上午的脑力活动太多，累了，总之张萱琳就陷入了一种半发呆半神游的状态。

    反应不太快，脑子里的事情却兀自在乱跑。

    向珩让张萱琳在停车场外面的树荫下等一会儿，他去取车，开空调让车子内部散散热，不然坐不进去。

    张萱琳呆愣地点点头，看上去又傻又乖。

    向珩抬手，朝张萱琳的头顶去，中途顿一下，最后落在张萱琳肩上，三根手指指尖轻轻地点了点张萱琳的肩膀外侧，说：“别乱跑啊。”

    张萱琳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向珩做事很周到，张萱琳觉得正合她给他安上的情场老手的身份。

    例如走路时他会让张萱琳走在内侧，会担心张萱琳怕晒而特意挑选一条全程在树荫之下的路线，有人遛狗经过时他会侧身挡在张萱琳面前，路上的地砖起翘或是缺失时他会提醒张萱琳小心看路。

    张萱琳坐进向珩的车，坐垫还是温温的，但不至于烫屁股。

    向珩问：“还可以接受吗？不然再下车等会儿？”

    “没事。”

    向珩又问：“是不是坐太烫的东西会得痔疮？”

    “嗯，有这种可能，温度高会刺激血管扩张，影响静脉回流，引起静脉扩张。但坐烫的椅子只是某一个因素，不会只因为它就得痔疮，痔疮的病因有很多种……哎呀，一说起痔疮我就想起我在肛肠科待着时的见闻，实在是……”

    “每天割痔疮？”

    “是每天给割完痔疮的病人换药，而且还发现这个看着小小的地方……居然能塞下各种各样的神奇东西……”

    不堪回首的记忆一下子涌入太多，张萱琳又刚吃饱，觉得有点恶心，连忙停止这个话题。

    张萱琳抿嘴看着前路，想起什么，问向珩：“你好像不抽烟？”

    向珩说：“以前抽，现在戒了，怕你不喜欢。”

    张萱琳微微皱眉，怪道：“不是吧，这也能扯上我？”

    向珩笑道：“是呀，我第一次在医院门口等你的时候，看见你经过一个正在抽烟的大叔时捂着鼻子，表情也不太好看，我就知道你不喜欢，幸好我那天早上没有抽烟，身上没有烟味，应该不会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我的烟瘾本来就不大，而且我可是做咖啡的，平时不用靠抽烟来提神，要戒掉挺容易的，想着不抽就不抽了。”

    “你那天给我的印象和烟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张萱琳不再说话，无目的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色与行人。

    她又在想向珩。

    向珩莫名其妙送到她面前的，是一份很可贵的感情。

    向珩费心思为她创造的属于两人的相处，是一种以她为先的、她不可能不喜欢的相处。

    然而等向珩腻了，或是等向珩再将拒绝的权力交给她、她再拒绝多几回了，这种相处大概就不存在了。

    向珩大概就不会再这么用心对她了。

    大多数的关系都是这样，建立之初拥有最大的闪光点。

    待关系建立完成了，成为了属于自己的寻常之物，大多数人就不会去维持那个闪光点了，它会变得越来越暗淡，直至完全熄灭。

    张萱琳觉得惋惜。

    倒不是说她真的对向珩产生了什么缱绻深情，只是她习惯了向珩的陪伴。向珩很懂得配合她的节奏，和向珩待在一起，她心里舒服，精神世界能放松。

    相处也会产生感情。

    无法像亲情、友情、爱情那样根据对方的不同身份下定义，几乎只能笼统地称为熟悉的情谊。

    但那也是一种让人想珍惜的感情。

    家里陪她工作一个月的小布偶不见了她也要挂念一阵子的，何况是身边的人。

    她的这种不舍得似乎对向珩而言是不公平的。

    向珩虽时常声称只想见她，别的一概不求，可是一个人长时间坚持做一件事，不可能什么都不求。

    连寺庙里最接近无欲无求的僧人都要上早课晚课，不断诵经听讲，为的就是得到证悟。

    向珩希望和她建立某种稳固的关系，这点她明白。向珩是真的很用心。向珩连她这种脾气古怪又挑剔的人，需要怎样的陪伴都摸清楚了。

    且不说她对向珩没有关于爱情方面的情感，哪怕是有，哪怕是她答应了和向珩建立稳固的关系，但也不会获得安心。

    她的喜欢的最大理由可能会失落。

    这是以陪伴作为追求手段的最大弊端。

    如果是一种特意设计过的、只迁就对方的陪伴，那么这种陪伴终有一天会消亡。就是以个性、习惯为前提的相处，都有可能遇到因某一方的改变而崩盘的情况。

    两人之间，谈感情也好，谈想法也好，似乎都没有可以长期确认亲密关系的保障。

    张萱琳认为是没有的。

    她在这个问题上持悲观态度。

    车在路边缓缓停下，车门的位置正对张萱琳住的大厦正门。

    张萱琳从胡思乱想中醒过来，扫了一眼她熟悉的地方。

    向珩笑着问她：“下午要过来接你吗？”

    张萱琳琢磨了两秒，说：“不了，我想休息一下。”

    向珩旋即应道：“嗯，那你好好休息。谢谢你今天抽空陪我看书，再见。”

    张萱琳一听，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要谢你。再见。”

    张萱琳走进大厦正门，到电梯间，摁亮电梯上行键，静静地等某一台电梯从十二楼往下降。

    不知为什么，好像她拒绝过向珩一遍后，向珩反而自在了些。在追求她的事情上更加坦率，说他的想法和期盼的时候，更加没有掩饰。

    也可能是她的错觉。

    但也有可能是向珩就是那一类越挫越勇的乐于向困难挑战的人。

    如果是后者就糟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向珩放弃的阈值在哪里，这么干耗下去，得耗到什么时候？

    张萱琳回到家，将笔记本电脑随手放在玄关的小柜上，换好鞋，往卫生间走去。

    走了两步，忽地一愣。她回过头去将笔记本电脑拿在手里，放回房间。她忘了下午没有约向珩，她不用再外出。

    张萱琳洗手的时候习惯性地抬眼看镜子里的自己。

    她至今不确定向珩喜欢她的什么。

    她长得还不错，打扮起来的话可以称得上漂亮，然而只是那种大街上随处可以见的漂亮，不特别。她不认为自己可以让向珩这位见多识广的小老板一眼就看上。

    又回想之前她谈过的恋爱，她交往过的都是成绩比她好的同学。相处细节都记不太清了，挺久远的事。

    她会和某个比较熟悉又有点佩服的人继续发展，而从她的学习和工作环境来说，以及从她的思维习惯来说，在医学专业中不断进取又收获颇丰的人，很有魅力。

    她不佩服向珩，完全没有佩服的想法，以至于对向珩这个人，她觉得没有什么可喜欢的。

    回到卧室，午睡前张萱琳又打开电脑，查看上午写的东西。

    效率不错，她的PPT已经完成了大半，可以放心睡个午觉了。

    下午张萱琳没有用功，和她的乌龟玩了一下，又看了几页书，到五点时下楼买点便宜菜和肉，打算自己做饭。

    她做饭再难吃也得硬着头皮吃，为了省点钱。

    第二天是周日，张萱琳照常早起，下楼早餐，而后去车站等车，准备回科室溜达一圈。但她不像平时的周末那样两手空空，她背了一个大包，里头装着笔记本电脑。

    和周六的安排一样，张萱琳和向珩去了图书馆，在阅览室待了一上午，张萱琳看文献做PPT，向珩看书。

    中午去吃沙县小吃，下午在家里收拾收拾。

    晚上张萱琳要上夜班。

    周末的白班和夜班都是在工作日以外再排的，张萱琳大概每两周就要轮一次周末的夜班，也每两周要轮一次周末的白班。

    她自己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写病历，偶尔根据病人的突发情况开一两个医嘱。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但她不知怎的，竟会在某些时刻，觉得只有她一人的办公室过于空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