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萱琳的家到电影院不算远，开车的话只需要十多分钟。

    可张萱琳却莫名地觉得这一路极其漫长。

    从她坐进车里、车子还没有发动的时刻开始，她就这么觉得了。

    在漫长的时间里，沉默显得尤其有重量，张萱琳被它压得不太舒服。

    于是她先开口说话，没话找话说：“我觉得……周末你还是应该在店里助阵的，陶老板会不会忙不过来？周末店里的客人也应该挺多的吧？”

    向珩说：“还好，上班族会少一些，周末的早上反而比工作日的早上清闲一点。而且陶莫霄的妈妈得空了会来帮忙招呼客人、帮忙点单什么的，她今天一早就过来了，让我放心，和你好好玩来着。”

    张萱琳干笑一下，“是吗……陶老板的妈妈也知道我？”

    “知道啊，陶莫霄和陶阿姨都知道。”

    “还有呢？”

    向珩带着点显摆的语气说：“我比较熟悉的朋友都知道你。他们还笨兮兮地问我认识医生的话，看病的时候能不能打折。不过你放心，这么问我的都被我打了一顿，医院怎么可能给他们打折呢，对吧？”

    张萱琳：“……”

    张萱琳又不言语地坐着。

    她不说话，向珩也不怎么会和她搭话，向珩在大多数情况下总是会给她留有大量安静的时间，仿佛她是一株培育在安静的土壤中的植物，需要不断吸取安静的养分。

    虽然在大多数时候向珩这么做是对的，是讨她喜欢的，可现在的她又不想安静。

    思绪往回飘飘荡荡，张萱琳又想起向珩陪她喝啤酒、吃烧烤、聊天的那天晚上。

    她总是在有意无意间想起那天晚上。

    她和向珩聊了好几个小时，她说了很多，向珩也说了不少，那是他们最接近彼此的一个时刻，对彼此敞开心扉的时刻。

    倾诉烦恼的过程能够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

    而知道了向珩的烦恼的张萱琳，也自诩是向珩的一个比较亲近的友人，这让她对两人的关系有了一点认同感，同时对向珩有了一点好奇。

    她挺想听向珩继续说下去。

    那个以向珩为名的世界里，有怎样的发展，有怎样的风光，有怎样的气候，有怎样的生灵，都是她想要探知的。

    汽车顺着车流缓缓停下，前方是一个红灯，倒计时的数字从九十开始。

    不在行驶状态的汽车内部，沉默变得更加沉重，压着张萱琳的胸口，成了一团挤压胸腔的憋闷空气。

    为了减缓那种憋闷，张萱琳开口随便问向珩：“你，创业多久了？”

    向珩的声音很轻，几乎是贴着车里的沉默，缓缓释放出：“半年左右了。”

    这种程度的话语无法将沉默彻底打碎，张萱琳继续问：“万一，你创业失败了怎么办？”

    向珩淡淡地笑一下，用轻松的语气说：“不怎么办呀，就是继续当回打工人，到别人开的咖啡馆里打工，或者再继续创业，有一段时间那种用车尾箱摆摊的小生意很火，我正好有车，其实也可以试一下。”

    张萱琳不再认真盯着前方红色的倒数数字了，她也以轻松的姿态，缓慢地进去到向珩的世界中。

    她想了片刻，肯定地说：“你不害怕失败。”

    向珩笑笑，“怎么会有人不怕失败，做事情肯定是奔着想要做成功去的，但是不得已的情况下失败了，也不算是世界末日，收拾心情再来就好。其实失败才是人生常态，成功是某几次天时地利人和的走运，想清楚这一层，很多事就都不会放在心上了。”

    “修炼这种心态要很强大的支撑，要有底气、有退路、有对未来的自信，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你家里人对你的选择，应该很宽容吧？”

    向珩很敏锐地捕捉到张萱琳想要更加了解他的心思，挑眉笑笑，说：“你想知道这些？”

    张萱琳犹豫了两秒，还是遵循心里的想法，轻声应道：“嗯，想。”

    向珩笑开了去，铿锵有力地说：“好，那我一定完全坦白，绝无隐瞒。”

    “不需要你抱着这么大无畏的精神……”

    车流动了，向珩松手刹，轻踩油门慢慢跟上。

    同时仍用方才那种轻松的语气同张萱琳说：“我之前跟你说我的父母是很传统的人，那个说法太过笼统了，往细了说，他们应该算是那种面上宽容好说话，心里却有一大堆阻止我的理由的人。像我念了大学之后做出的所有不合他们心意的选择，他们都不认同，但也都在我的劝说下妥协，不再啰嗦我，让我放手去做，必要时还会给我提供一些经济支持。我家不算是大富大贵的家庭，只能算是有几个小钱吧，我从小到大，过不上那种网络上引人艳羡的富贵生活，不过也是衣食不愁，日常花小钱很轻松，没有心理负担，花大钱的话，像是买公寓、开店这种，和父母商量一下，也能得到他们的资助。而且他们不像别的父母那样，会将那些钱说成是借给我的、以后要我还，他们出了钱就会跟我说，不用还，只要我别大手大脚、有脑子有节制地花。”

    张萱琳怪道：“可是那样的话，你分明可以拥有很大程度的自由，为什么你还要跟他们赌气？好好地和他们说，不奏效吗？”

    “我受到父母的疼爱，却不意味着自由。他们都对我有所期盼，他们早在心里为我规划好一条路，并且目光殷切地注视着我，要我走上那一条路。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疼爱并不是一味付出毫不索取，就像我对你，我一味地缠着你粘着你，心里免不了希望能多点时间和你在一起，能让你多看我几眼。我也是有目的和需求的。”

    “……这也能扯到我身上？”

    向珩对张萱琳笑笑，“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我从小就是个挺乖的小孩，也玩也闹，不过大多数心思都在学习上，我小时候学习成绩很好的，经常是班里的前三名。我的父母有一段时间觉得我简直是个光宗耀祖的状元郎，在外面逢人就说我是念清华北大的料。但是我逐渐发现我并不想走在父母期盼的道路之上，他们倒映在路上的影子太过巨大，我见不到阳光了。我在有那样的自我意识之后，很难受，可以说是痛苦，我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从来没有试过辜负那么疼爱我的人，我认为那样做是一种犯罪。到后来我从你的身上等到叛逆的灵感和动力，才算是从那种痛苦中解脱，我鼓起勇气尝试着走出他们的影子，去更广阔的世界里冒险。并且我也慢慢想清楚了，有些辜负是在所难免的，因为我们是不同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想法，不同人的不同想法之间有龃龉是很正常的事。后来我任性地赌气，在外面打工，接着又开店，有一部分原因是心里有底，我知道家里有点小钱，哪怕我随便闹腾，最后一场空纯属浪费时间，也不会饿死。还知道父母虽然会失望，但不至于消磨掉对我的疼爱，不管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出一点成绩来，他们就会挺开心的。”

    张萱琳软瘫瘫地靠坐在座椅里，心里有点羡慕向珩，叹道：“你是有恃无恐。但是这样真好，你拥有试错的底气。”

    向珩趁机接话：“嗯，同时我也是幸运的，我有你，又有喜欢做的事情，人生如此，再好不过了。”

    张萱琳似乎接受了向珩的话，无甚特别反应，只继续轻轻地感叹道：“当一个幸福宝宝，挺好的。”

    向珩瞄了张萱琳一眼，确定张萱琳没有反驳他刚才的话的意思，低调地抿嘴笑了一下，继续目视前方认真开车。

    电影院在某商场的三楼，他们直接从停车场的电梯上去，时间刚刚好，在乌漆嘛黑的影厅里摸去他们的位置坐好，影片就开始了。

    看的是一部爱来爱去的文艺片，只从剧情上来说的话，谈不上有多好看。

    但画面很美，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体验了一场视觉享受。

    向珩瞧张萱琳看完电影之后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和感想，问她：“不喜欢看文艺片吗？下次我们看悬疑片好不好？要不就那种打打杀杀飞天入地的商业片，刺激一点的？第一次和你看电影，也不知道你的喜好。”

    张萱琳说：“没有不喜欢，其实挺好的，我喜欢这部电影的画面，很美。”

    “嗯，听说这位导演拍风景比拍人好。”

    “这个评价很客观。”

    “平时也会看电影吗？”

    “嗯，有空的话会看，可是不怎么来电影院，我一般在电脑上看，随便哪个视频APP，买个会员就能看很多老电影了，我比较喜欢看以前的片子，最近几年出的我都没有那么喜欢。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我总觉得电影票好像涨价了，还涨了挺多的。以前好像一百块能看三场电影，现在只能看两场，可能还不一定够。”

    向珩点头道：“是涨价了。”

    于是张萱琳更赞成自己的一贯做法了：“所以说来电影院看不太值，又不是多了不得的作品，还是在电脑上看的好。”

    “是在家里看吗？”

    “嗯，在家里抱着电脑看。不过我家没有投影仪，连电视都没有，以后我想买个投影仪，那么在家里也能有大屏幕，能像在电影院里那样看电影了。”张萱琳想了想，带着提议的语气同向珩说，“如果不是赶潮流一定要在上映期间看哪部电影的话，可以等它们在APP 里上线之后再看，我们买点爆米花和啤酒什么的，边吃边看，比在电影院的座位里窝着更舒服……”

    张萱琳一惊，猛地住嘴。话一出口，她就立刻想到这听起来很像是在邀请向珩去她家里。

    张萱琳赶紧补充道：“不看也行，也没有那么好看，我不怎么爱看电影的，一年到头也就看个三五部。我刚才只是在说来电影院看电影的方式消费挺高的，有时候没什么必要。不好意思啊，我这人比较抠门，也比较穷，做事情会很在意实际用处，也会婆婆妈妈地考虑有没有更实惠的方式去做同样的事……”

    向珩宽和地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不是很好的习惯吗？我也从小就被教育花钱要精明一些的，不过好像是学艺不精，没有你会打算。”

    “是吗……”

    见向珩没有对她的话表现出特别的在意，张萱琳暗暗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