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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疑之人

    一年前,大盘山。

    身材瘦小的贺清走在人高马大的林泰英将军身后,有点气喘吁吁。

    “主帅。我们快赢了,对吧?”贺清问道。

    和平野王的厮杀已经持续了很久,到目前为止,莽原军的胜算已经很大,结果基本就在这一役了。

    林泰英走在前面,心事重重的样子,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主帅?”贺清试探地问。

    在靠近战场的地方分心,可是很危险的啊。

    “啊啊,没错,我们就快到了。”林泰英说。

    果然没在听她说话啊。

    两人攀上山崖,站在最高处俯瞰。

    “贺清。你看到那边的大盘山了吗?”林泰英问。

    大盘山位于莽原东北,常年被积雪覆盖,此刻在落日之下和密密麻麻的针叶林之中,有种格外别致的美。

    “我的小女儿一直都很想来这看看呢。”林泰英望着邈远的山脉陷入回忆,此刻的他仿佛不是在战场上那个以铁血著名的将军,只是一位平凡的父亲。他扭头看向贺清,叹气道“越看到你,我就越想起她的模样。”

    林将军还有自己挂念的人,真好,贺清心想。

    其实,他也让她也想到了自己的爷爷。

    “那个孩子,最让我不省心。”林泰英摇头道,“虽然她的两个姐姐也不让我省心就是了。不过,现在可能也不是该说这个的时候。”

    忽然,贺清仿佛看到了什么,神色一僵。

    “主帅,您看那边……那是我们的人吗?”贺清犹豫道。

    林泰英低下头,看到山崖之下,队列整齐划一的士兵一身莽原服色,正朝他们的方向过来。

    “幽州那边什么时候派了援军,也不打个报告?”林泰英眉头一皱,拂袖准备离去,“贺清,你跟我下去看看。”

    贺清急急忙忙应了一声,扭头看了一眼下面的士兵,忽然觉得不对劲。

    “主帅,”她往下走了几步跟上他的步伐,“贺清怎么觉得……”

    贺清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另一边则卡在了嗓子里。

    因为就在她面前,转过头来听她说话的林泰英刚被不知从哪突然射出的一支箭刺穿了喉咙,就在她眼前摔倒了下去。

    贺清来不及做什么,就看到数支利箭向她飞来,只得快速躲到山石后,然后小心观望此时的情况,扭过头朝悬崖下看去。

    刚才还穿着莽原军服的士兵,此刻一个个都举起了弓箭,正对准着她所在的方向。

    贺清的目光略过其中一个没有转向她这边,依旧目对着前方的士兵。

    从那时候起,贺清就记住了这个目盲的葛华,平野王深信的幕僚,从未在战场上失败过的神话。

    “你说葛华在怀臾军队中?”何子裕皱着眉头,“你确定没有看错?”

    “我在林大人中箭身亡时见过他。”贺清说,“对他印象深刻,不会看错。”

    “那会很难办。”唐瑛说,“我听说过葛华,先帝还在的时候他就是涂宁桓的左膀右臂。据说,他是个很会使奸计的滑头呢。”

    “有多难缠?”何子裕问。

    “能想出让自己的士兵穿着对手的军服,假扮友军靠近对方来使对方放松警惕,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后再击杀对方。”贺清说,“能想到这种方法的,明显不是什么吃素的人。”

    看来,通过让怀臾人欺骗陛下使得陛下草率出军,再和怀臾人勾结以帮助其在战场上击溃莽原军,借怀臾人的手杀害陛下的人,还能给陛下扣上一个发动不义之战的名号,让陛下失去民心,这样违背一般人脑回路的方法,恐怕也是他为平野王献上的计策。

    至少目前为止,他的计策还是挺成功的。单说贺清,她作为军队的一员,对陛下的忠诚和仰慕已经大打折扣了。

    “这没办法,”唐瑛耸耸肩,“聪明人总是很难对付的。像葛华这种天生脑子好使的人,很难被打败的。”

    这话怎么说的跟唐瑛很崇拜他似的!

    果然,在男人的世界里,力量就是一切么。

    “大家都是人,哪有什么不败的战神。”贺清说,“何必妄自菲薄。再聪明的人也是有弱点的,只要抓住了他的弱点,我们就有胜算。”

    “说的跟你有办法对付他一样。”何子裕说。

    贺清确实想到了办法。不过,如果没有何子裕的同意,她这个办法也是无法实施的。

    “葛华用兵奇诡,出人意料,利也不利。”贺清说,“一旦人尝到了以奇取胜的甜头,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诡计,就常常陷入多疑的境地,因为他永远不知道对方的行动背后,究竟有没有更大的诡计在等着他。”

    别问贺清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敏感如她自己,就曾经是如此多疑善感的人。

    “我不知道你讲这些有的没的,是在干什么。”何子裕耸耸肩。

    贺清:“……我在试图说服你们用我的方法打败葛华啊。怎么样,被我打动了没?”

    看着这几个男人看怪物一样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的说服失败了。

    一边的唐瑛用手肘戳了戳何子裕说:“老何,不如听听她怎么想,葛华确实很精明,反正用她的方法失败了,责任也是在她头上。”

    这个人是不是忘记了她还站在这!

    贺清不禁打量着唐瑛。

    唐瑛很瘦弱,尤其是站在韩文嗣身边的时候简直对比鲜明,下巴很尖,看得出他头脑灵活,不过他倒不像是常常上战场的样子。

    这个一幅书生相的人,究竟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陛下派他过来,究竟是干嘛的?

    “你说的倒也对。贺清,你解释一下你想怎么做。”何子裕说。

    “现在怀臾人能和我们相持是因为他们攻占了滑盐。”贺清说,“他们不必担心后勤,又可以利用葛华对这附近的熟悉大肆进攻。我要做的就是,第一,把他们从滑盐县里逼出来。第二,我要让他们成也葛华,败也葛华。”

    贺清讲到这里,忐忑地看了何子裕一眼,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打算听自己的。

    “没问题。”唐瑛说,“不过假如出了问题,贺清你自己全权负责。”

    何子裕转头,不解地看了唐瑛一眼,唐瑛则只笑不语。

    贺清总觉得自从离开白檀山那日后,何子裕和唐瑛韩文嗣等人总是走得格外亲近,甚至连她这个跟了何子裕不短时间的人都完全比不上了,她有理由怀疑这几个男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或者,还是应该说,何子裕从一开始就不大看得上她,也从没想过和她交朋友。

    不过无论如何,这场与葛华的抗衡,贺清是拼上性命也要赢的。

    她必须生擒葛华,问出林将军真正的死因,才好给横死在她面前的林将军,也给她自己一个交代。

    冬月十八,怀臾军侵入滑盐县,烧杀劫掠,滑盐百姓苦不堪言。

    莽原军随后而至,与怀臾军于县城外旷野厮杀。怀臾人背靠县城,粮食输送源源不断,攻势变化莫测,占据上风。

    这场战争足足持续了一天一夜,双方士卒精疲力尽,仍未分出胜负。

    “葛瞎子。”一旁佩莲花刀的青年男子伸出手在葛华眼前晃了晃,“他们的攻势丝毫不减,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以退为进。”葛华沉着地说,“我们已经占据了滑盐县,只要守住这里,就不必担心供给,消耗他们即可。即便他们要攻入滑盐县城,也必定投鼠忌器。”

    “葛瞎子。”青年男子说,“我不知道王君为什么这么信任你,但是如果出了差错,我必定找你问罪。”

    那人一拉缰绳,便快速走远了。

    葛华那双空洞的眼眸盯着前方,依旧平静,直到耳边人马声越来越大,才低声问身侧的侍卫。

    “信昭,对方有多少人马?”葛华说。

    “回葛将,大概三百人左右。”一旁的士兵一口流利的莽原语。

    “才三百人?领头的是谁?”葛华问。

    “回葛将,看不大清,一会侦察兵应该会来报。”信昭回答。

    “上次,让你们去调查莽原援兵,查的怎么样了?”葛华的语气波澜不惊,“对方可是何子裕?”

    “大致确定了。”信昭说,“此人相貌酷肖何乾正,应该就是他的长子。他身边那个南方口音的副将,应该就是何氏心腹洪路。”

    “他还带了其他人吗?”这位饱经沧桑的盲眼将军问。

    “应该是有的,但是我们没有查到。”信昭满怀歉意地说,“他们最近防我们防的很严,属下猜测是陆蒙那边出了情况,否则也不会一直联系不上。”

    “白檀山出事后,他们肯定会加强戒备,查不到无妨。”葛华说,“不过,你要帮我盯着点。这人一直试图打探我们,明显不是个善茬。”

    随着耳边人马声越来越大,信昭一一将战场上的情况描述给葛华。

    “他们到了城门外,现在停了下来。”在这战场上,信昭成了葛华的眼睛。

    “领头人长什么样?”葛华问。

    “领头人骑穿着莽原将服,应该级别不低。”信昭说,“个头不高,骑的马也瘦小。”

    “个头不高,不可能是韩文嗣。”葛华推测道,“纪平也不可能。我记得,莽原何氏一族皆身材瘦小。莫非是何子裕?”

    “不是何子裕。”信昭说,“属下上次和何子裕打过照面,很确定不是他。这个人瘦小得,不像是一般的士兵。”

    “这么瘦弱?”葛华沉默了半晌,问:“可是贺清?”

    “莽原名义上的主将,实际毫无权力在握的贺清?”信昭思索道,“有可能,这人远远看去,还真有些像个女的。”

    葛华突然笑了,说:“何子裕怎么放她出来对付我们了?信昭,你接着说,他们现在是不是准备进攻?”

    信昭迟疑了一瞬,说:“他们停在了城门边,现在还没有举动。”

    “我们的人埋伏好。”葛华说,“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什么也没干。”信昭说。

    “什么都没干?”葛华问,“你能看得出他们的意图吗?”

    “属下看不出来。”信昭说,“他们似乎,是在等什么。”

    葛华眼角的皱纹动了动。

    “他们会不会,在等我们自己出去?”葛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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