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本也就不是林幺初的错,谁规定一定要为美男子挡箭了?
他开始耐心开导:“欠不欠什么的,说的就不对了,怎么是你欠我呢?再往前一步讲,如果不是我迟了一步,让那帮贼人先埋伏在那,你们就不会遭此毒手。而且你看,我一个成天动刀弄棒的武将,这点伤疤,算得了什么。”说完还锤了锤胸口,好像要表现出一副“我还能做胸口碎大石”的样子。
林幺初也一笑,是确实被他逗笑了。不过很快端正了脸色,做出一副矜持的样子。
他这人,还真是变化莫测,明明方才还冷峻的试问自己“你有多强”,可现下又像换了一个人。
他又猝然道:“况且,你当时不过与我见过寥寥数面,若主动为我挡箭,我反而会对你生疑,觉得你对我另有所图,不是么?躲,是理所应当,躲不掉,那是没有办法,你成功躲开了,没有什么问题。以后不用再觉得对不起了。”
林幺初无可辩驳,他甚至每一句话都站在自己这边。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景南浔回味了一遍刚才林幺初的话,转而又问:“你爹爹对你,很苛刻?”
林幺初抿着嘴没有回答,因为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想,她还是道:“我不知别人家的儿女是如何的,爹爹一直要我做大家闺秀,其实,他也一直是这么教我的。既然爹爹希望我这样,那我就照他说的做就是了。”
“你不会想要反抗吗?如果这么做的后果是压抑自己的天性,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景南浔对她的顺从很难认同。他是生在马背上的,三岁就跟着景宏德习武了。每当烈马驰骋起来,他才感觉到真正的快活。
如果一直有人给他定下一个标准,要求他必须这么做,那他可能,要么把那人头剁下来,要么把自己变成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如果我不曾有那样的想法,那也就无所谓如何的遗憾。”林幺初的眸子里此刻像是藏着无尽的深渊,看不见底。
(我不信你会没有过那方面的想法,只不过对方是你的爹,只能顺从而已吧。)
她重新看向景南浔:“你方才有句话说的很对。”
“什么话?”
“我今晚,的确有件事希望你如实告诉我。”
她不等待他的回复:“你常常去蓬莱楼,是天性使然,还是另有所图?”林幺初这招很绝,先示点诚意,再狮子大开口,套到话的概率就大了很多。
不过,好像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
景南浔迟迟没有答话。
(好家伙,一个王炸,对方出了个三。)
看出她的犹豫,她便又助推了一句:“我对你推心置腹,也是要有回报的,这不过是第一个问题,难不成就戳到了你的软肋?”
他凝色:“这个,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如果你觉得我去青楼是去花天酒地,那么请你放心,我很快就不会再去了。”
“你不会再去了?”
“是。”
“为什么?”
“因为那个地方,已经没有要去的意义了。”
景南浔等于什么都没说。
(你是什么都没告诉林溆啊……)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那就算了。不过你说的,再也不会去那种地方。”
“我说话算话。”
她目光偏离了男子,起身上榻了,对身后未动的人道:“早日歇下吧。”
林幺初并非想逼他说出来龙去脉,这其中原由,她摸出过一点儿,这会子,只不过是试探他的诚心。
看来,时机还未成熟……
次日,林幺初早早被兰萝喊醒,说是大夫人要来,已经在路上了。而再一看,景南浔早就没了踪影,心想今日怕是场硬仗。匆匆洗漱,准备迎接,以免惹婆婆不快。
果不其然,刚到宅门口,邓春芸的马车就到了,幸好门已经大开,也不算失了礼数。
林幺初上前去,只见邓春芸穿着一身玫红色云锦,比这个新婚的儿媳妇穿的更明媚艳丽。头上金钗步摇,一共十根手指头倒戴了四枚戒指,各个精雕细琢,价值不菲。
不像是婆婆来看儿媳妇,倒像是…暴发户来穷人家耀武扬威。
林幺初对邓春芸的穿衣不敢恭维,手上倒是勤快的上去扶她老人家了。
自昨日敬茶一事后,林幺初已经对这个难伺候的婆婆颇有些感悟,只求自己不算怠慢了她,婆婆少挑些刺,就谢天谢地。
“母亲今日来得早,我并未来得及派人去接您,还麻烦您亲自乘车来一趟。您看,多不巧,南浔刚出去,一时半会兴许还回不来。”
邓春芸皱着眉,边往里走边指责道:“幺初啊,不是婆婆我说你,这才嫁进来第二天,就管不住自己的夫君了?你要这点本事都没有,以后泆儿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也只能怪你自己当初没调|教好,怨不得旁人。到时候也别来找我诉苦。你看看我,和泆儿他爹夫妻几十年了,他都是对我百依百顺。做女人呐,要对丈夫有点巧思,不然怎么拴住枕边人不往外跑?”
(这是什么话?好没道理。)
林幺初听完诧异极了,景南浔天天往外跑居然怪到了自己头上,难道不是景南浔自己管不住腿要往外走吗?
再说了,这婆婆把天下的男人都想成什么了,又不是个个都像景南浔一样天天往外跑的,这么说的话,她还得怪婆婆没把景南浔教好呢!
这些话在心里想想就行了,林幺初一个字都说不了,只能陪笑。虽然不可顶撞长辈,不过可以选择不回答,此刻她倒是愿意做个哑巴。
“你看看这些个花草,也要勤修剪,下人干活总是怠慢的,要你亲自敦促,实在不行就得亲自动手干,泆儿还不懂事,你是他的王妃,这些都是该你来操心的……”
(这个邓春芸。)
林幺初心里已经在怨天怨地了。这到底是给景南浔娶了个媳妇还是新娶了个娘?要不然直接和这婆婆义结金兰好了,日后也不要景南浔叫自己什么夫人,干脆认自己做干娘,倒也合适。
……
邓春芸就一路从宅门口嫌弃到宴客厅,恨不得把这宅子全推了重建。好像她才是这儿的女主人。
实际上她一直觉得自己才是这儿的女主人。
林幺初就纳闷了,既这么不喜欢这宅子,为什么当初建的时候不跟景南浔商量好,现在在这处处挑剔?
她忽然从妇人的指指点点中跳出来,意识到,合着邓春芸是在这指桑骂槐,数落自己呢。
人家哪是看宅子不顺眼,分明是在儿媳妇面前耍威风,树威严。
但她错就错在没想到自己这儿媳妇是什么人。
林幺初父亲是临安王,母亲是流宁大家沈氏长女,义父韩宸为朝中都统,阿翁做了大半辈子武官今已致仕,大哥林衍是兵部尚书,二哥林淮是工部尚书。
这样一个钟鸣鼎食之家,生出来的独一个的嫡女儿,难道还怕她这么一个庶出的,还是顶了别人位置才坐到当家主母这个份上的深闺妇人?
笑话。
只是林幺初从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也从不喜欢非得言语上胜过旁人。
不多时,一行人簇拥着邓春芸逛完了园子,来到宴客厅。
邓春芸坐了下来,拉着林幺初坐在她旁边,而后道:“幺初啊,前晚上洞房花烛夜,你和泆儿,圆房了没有?”邓春芸一脸期待的表情盯着林幺初。
“母亲,那日我们都太累了,就...”林幺初便知逃不掉这婆婆的盘问。
邓春芸还不死心。“没有?那昨晚上,总该成事了吧?”
林幺初促狭地摇了摇头。
邓春芸一下就变了脸色,先前的和气转而变成谴责的模样,她一把放开握着的林幺初的手,颇有些责备地说道:“幺初,你这是什么意思?哪有嫁进来三天还不圆房的?你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啊?泆儿的三堂姐前年嫁了人,才两个月就怀上了。这不,上个月抱给我来看看,都会走路了!现在我整日想着那一岁多的吃奶娃娃,多招人喜欢呐,可惜,不是我们泆儿的,不然我早欢天喜地了!你要抓紧啊!”
林幺初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但也没料到这婆婆这么等不及,才过门第三天,就亲自找上门来了。
好在,自己嫁过来之前便有对策。
“母亲,这种事恐怕急不得。况且我现在身上不好,怕把什么病过给孩子,现在生出来,日后若是体弱多病,是给景家添麻烦,更是对不起列祖列宗。”
林幺初身体好的很,只不过是临时扯的谎罢了。
邓春芸神色一惊:“什么病?要紧吗?”
“就是体虚,一到大暑大寒,就难过了……我娘,也是这样,估计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所以我不敢冒这个险。”
(哈哈哈哈真会骗啊你,拿你娘当挡箭牌。)
这个谎,于情于理,邓春芸也不能怪她。
邓春芸眉头一攒,啧了一声,很是觉得有些难办。不过她还还抱一丝希望:“这可否治好,我听说你会医术的啊?实在不行,总得找大夫来看看,总要把身体调理好,身体要紧啊!”
林幺初心念着:“好一个‘身体要紧’,我看是‘孙子要紧’。要我给你儿子生儿子,别做梦了。”
她道:“治不好的,母亲,我从小到大就三餐不离药,也没见好。没成想药吃多了,反害了母体,现在药也不可多吃。好在是比先前调养好了些,只不过,到底是损伤了母体……”
她特意停下不啃声,将邓春芸急得火急火燎,拉着她喊:“损伤了母体?!然后呢?”
“大夫说,恐怕要孩子,有点困难。”
“啊呀……”
夫人一瞬间露出惊恐的神色,又好像万念俱灰了,只一带而过,分明是在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儿子娶了个生不出孩子的新妇,这不是要我们景家断子绝孙吗!什么王府嫡女,光宗耀祖,生不出个种来,都是屁用……”
用“损伤母体”这个借口,再好不过了,一能让婆婆死了三年抱俩的心,二是日后想生了,也能说身体调养好了,自然能生出来。
撕破脸皮并不会让自己处境艰难,哪怕是邓春芸再也不会正眼看自己甚至容不下自己,他们景家也不敢把自己如何。只是这样,会让景南浔难做。
要是直说自己不想这么快要孩子,邓春芸指定会去儿子那闹,到时景南浔帮着自己说话也不是,帮着母亲说话也不是,两头不讨好。
只有这样,才能让婆婆知难而退。
邓春芸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哆嗦着扶着椅背站起来。
“母亲?”
“啊?呃那个,幺初啊,府里还有事,我该走了……我要走,走……”
她一个人被林幺初和珠翠两个人搀着,脸色从宴客厅出来就不好看,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也不在这用膳了,直奔宅门,好像要赶紧离开这个“晦气”的地儿。
出于礼数,林幺初还得挽留她:“母亲真的不在这用膳吗?南浔估计要回来了。”
这回儿子也拉不动邓春芸要走的心了,一股脑钻进了马车。
林幺初朝着启动的马车说了句:“母亲慢走,路上小心。”
就这么,把她“轰”走了。
(啊,大快人心。)
……
马车内,邓春芸紧攥着双手,狠命敲了下座驾:“这林氏的嫡女,怎么是个病秧子?!”
(那又怎么样,你在外面的风评不也一向与子和睦吗。)
珠翠坐在副位:“夫人,看来这王妃,也是个不中用的,我们该有下一步打算了。”
邓春芸愁眉不展:“岂有如此容易的事,我这个婆婆,新妇嫁进来若没个一年半载,岂能给儿子塞妾室了,他们林家疼爱这个嫡女,不会容许我这么做。”
珠翠道:“那该如何?”
“唉,先看看这嫡女,究竟能不能生吧,我倒觉得她像是在拿话诓我,她若真是个病秧子,外头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夫人也不是不知林太尉封锁消息有多厉害,临安王府的府规又是如何森严,便是他不想让外人知晓,连只蚊蝇都不敢往外张嘴。”
“罢了,既是如此,我也着手给泆儿物色几个吧。”
(你这么快就要让景泆纳妾了?!)
她神情骤然大喜,拉住婢子的手道:“珠翠,你看妍妍如何?”
“冯姑娘……她自幼仰慕少主,若非圣旨,早也想进我们家门,若说是她,定是当妾也肯的。”
邓春芸有了喜颜:“如此一来甚好,她的家世虽不荣耀,可我看她的面相,便是个能生儿子的!这样,我们景家的王妃是林府嫡女,庶妃又为景家诞下子嗣,也算是我这个大夫人尽心尽力了。”
(这妍妍,冯姑娘,又是什么人?)
珠翠也附合道:“夫人为景家,付出了太多了。”
邓春芸拍拍珠翠的手,满意地收了回去。
……
景南浔午膳后才回来,听府上家仆说这件事,笑了半个时辰,嘴里不停说着“夫人好肚量”“夫人好计谋”。
林幺初虽然是把婆婆打发走了,却担心景南浔会不高兴。
她安安静静坐在内院的秋千上,也不曾叫人晃动,只是侧眼瞧着树围里的几只兔子。
见男人走进内院,她招呼道:“景南浔,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轻捷的走来,立于她的身侧:“夫人什么事?”
她可以避开他的视线,却也非心虚:“我……我今天把你母亲骗走了,你会不高兴吗?”
男人扬眉一笑:“为什么不高兴?”
“你明知故问。”
“为夫是个武夫,实在愚钝,有些话夫人不明说,我是猜不出意思来的。”
林幺初很不喜欢这些文人武将成日将自己身份挂在嘴边,以此当作借口来逃避一些东西,她并未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同时也不愿低声下气与他求和,只是道:“武将也有聪明的。”
“哦?譬如呢?”
林幺初对答如流:“譬如汉朝霍去病、三国周公瑾、前朝沈不落,还有……你。”她终于看向他,这女子眉目间总有零星剑气,又如破风杀弦而出的羽箭般摄人心魄:“你也应当是聪明的。”
景南浔走至她身后,顿住脚步,林幺初仍警惕戒备着,他却只是推动了秋千,将林幺初前后晃了起来。
林幺初险些没抓稳,顿出一身冷汗。
“承蒙夫人激赏,只是我的聪明,还是用到战场上吧。请夫人敞开天窗说亮话,我究竟哪里会不高兴?”
(你呀你!)
此人真是心狠至极,他这是以退为进,非要叫林幺初自己说出来,她哪里会惹自己不高兴。
林幺初从容道:“那毕竟是你母亲,我今天这么骗她,就算是晚辈与长辈,也不该这么说话。”
秋千本已经缓下来,他又助推一手:“怎么说话?你一没骂她二没赶她,是她自己要走的,能怪你吗?还有,我个做儿子的,都看她不顺眼,何况是你?还有,”
林幺初借着双脚碰地强行停住,站起转身与他对峙,打断他道:“景南浔,其实你不用这么偏袒我。我嫁给你,压根没想过真要给你生孩子,我今天这么说,也是我的心里话。”
二人皆沉默了。
(这么…直接的吗。)
“这样吗?”景南浔突然发话,也没有什么能叫人揣测的语气,仿佛没有下一句,便也无从知晓男人的想法。
的确,若作为一名妻子不为自己的丈夫诞下儿女,绵延后代,那是不忠。放到整个家族,那是不孝。倘若传出去呢,那是不守妇德,要浸猪笼的……
他又道:“我也没说过要你给我生孩子啊?”
林幺初一愣。
只见眼前的少年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丝毫没有不高兴的样子,他漫不经心地自己坐上秋千,又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眼前人。
二人视线一高一低,男子抬头看着女子,女子低头看着男子,画面竟是玄妙的和谐。
“景南浔,我说真的,我没开玩笑。”
“我也是认真的,我真没想要你给我生孩子。”
“……”
“你以后,都不打算有个孩子了?还是说!”
她突然想到一点。
景南浔是可以纳妾的啊!
“你要纳妾吗?”
她一时不知从哪想起,日后的麻烦不会少,婆婆今日来逼问只是序曲,景南浔虽此时是一个想法,也不知哪天会变卦,临安王府也会催促,加之景南浔尊贵的身份,没准皇帝也要召自己问问为何不想给他诞个小世子,外头的传言也不知会发展成何样……
舆论不会直接吃人,但能抹杀一个人。
她也知道一个事实,哪个王爷不是妻妾成群的?即便恩爱如自己爹娘,林括也还是娶了李美兰这个二房呢。
要是身为王爷不纳妾,那当然也是要落人诟病的。
景南浔不给她太多多想的机会:“哈哈哈哈,夫人,你想多了。我不要孩子,也不纳妾,我有的只是你,一个就够了,多了我养不起。”
景南浔养不起?他再娶十个他也养得起。
这番言论,实在轻狂,林幺初只信五个字:“妾我有的是”。
景南浔看得出她很不相信自己,又道:“夫人别不信啊,我有借、理由的。养了孩子真的有用吗?你能保证他能平安长到大?他日后能有出息凭本事养活自己?还是等你老得走不动道了他能拿出几分孝心给你看?”
(说的太好了,景泆,我要对你改观了。)
林幺初被这几句话说得无法反驳。
从前她只是害怕生孩子,也不愿意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生孩子,至于这些生了孩子的弊端,有些自己都不曾想过。
景南浔走到林幺初身前。
“如果你不想生,那就不生。你嫁给我不是要你为了我改变什么,更不需要为了做好一个他们要的王妃委屈了自己,你永远是林幺初,而不是顺安王妃,知道吗?”
林幺初只是恍了神,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或许是想到了她阿娘。
见眼前人儿半天没个反应,景南浔伸手弹了下林幺初的脑门。
“啊,做什么啊?!”林幺初终于回过神来,用手捂住额头揉了揉。
“小姑娘,想什么呢?”
“你……什么小姑娘,我都十九了!”
“十九怎么了?我与虎谋皮的时候,你还在先生手底下‘人之初,性本善’吧。你在我这就是小姑娘啊。”
林幺初听着挺生气,虽说是事实,怎么这话听起来就是让人不服气?
她道:“好啊,人事哥哥,那麻烦您现在去给小姑娘我,谋张虎皮回来吧。”
(噗哈哈,你还真这么叫啊!)
景南浔笑不出来了。他这才发觉,昨日的话说的有多不害臊,今日便有双倍的说不出口。自己简直在“兴风作浪”。
林幺初这便算是解了气,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了。
只留给身后的景南浔一个,轻云蔽月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