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往衙门去，纪柱梁在马车上写好了要递给江沐枫的信交给唐影送出去，一下马车，就看见时州长站在衙门外，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

    纪柱梁一走近，时州长就赶忙迎了上去，他的脸上挂着标准的笑，还不等纪柱梁走近，阿谀奉承的话就已经随风飘来。纪柱梁听的不耐烦，趁着他说的间隙说明自己的来意：“林大学士之子林浩轩可在此处？”

    完全在意料之外，时州长想不通但又不敢轻易得罪这个从京都来的人，他略一思索，开口道：“在，在的，请随我来。”

    乾州衙门靠山，物尽其用，他们在山上修了一条路直通一个巨大冰窟，冰窟专门用来存放一些无名或者无人认领的苦命人。

    其中就有林浩轩。

    青白色的衣衫柔和服帖的穿在他身上，林浩轩就安安静静的躺在冰床，不动也不呼吸。身边还放着一个小木盒子。

    难怪所有人对他的评价都如此高，纪柱梁心想，冰床上躺着的人身形修长，身侧是骨节分明是双手，眉眼间一派柔和，搭配上先前一众人对他的描述，纪柱梁终于见到了这个一直活在别人口中的林家长子林浩轩。

    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大抵就是如此。

    纪柱梁带着人和小木盒子回京都已经是五天后了，江沐芸和江沐枫早早就在城楼上等着，一行人刚一露头，江沐芸就飞奔下去，哪怕发髻松散了也毫不在意，一定要亲眼看见了毫无生气的林浩轩，才能算死心。

    纪柱梁抱着木头盒子站在一边，身旁有江沐枫陪着，没一人敢上前打扰，江沐芸盯着人看了好半天，才慢慢回过头问：“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有。”纪柱梁将木头盒子递给江沐芸，她接过抱在自己怀里，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多谢。”江沐芸其实并没有很坚强，但三年太子已经逼迫着她学会了忍。

    她带着一行人去了安王府，又将纪柱梁送回家。林浩轩被送进了早前就跟江月白说好的皇陵里的一间小室。天色深沉的可怕，江沐芸抱着木头盒子瘫坐在床边脚踏上，迟到了三年的泪水决堤一样滚落。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支镶着半朵莲花的钗子，底下还压着几封没送出去的信件。

    江沐芸出征那天，林浩轩急匆匆追出来，手里拿着钗子，修长好看的手在莲花花芯轻轻一按，钗子一分为二。

    “安心去，平安回，我等你。”

    信件依次打开，内容一点点呈现在江沐芸眼前，一字一句砸在她心上。北境动乱，乾州疫病，两人必死其一；杀母之仇，仇人之子——江沐芸。信上内容诉说着一个泣血的真相，江沐芸急需一个人告诉她真假。

    林浩轩在信里写着：他看不透自己的父亲，就像江沐芸不了解自己的母亲。能轻而易举刺伤自己的总是自己亲近，信任和依赖的人。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江月白心里总觉得不安，明明折子都已经批阅完了，她却迟迟不离开，江沐芸到勤政殿时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还把江月白吓了一跳。她斜靠在椅子上，一手撑着脑袋，微抬眼看着底下这个太子。

    “臣见勤政殿灯火通明，特来看看。”江沐芸行过礼，恭敬的站着，主动说明来意。

    上首的人似乎有些不悦，眼神漫无目的的游走着，语气实在谈不上友好：“你今天接了人回来，他一定给你留了些什么吧。”

    江沐芸缓缓抬头，除了眼框微有些泛红，看不出其他任何异常，她犹豫片刻，缓缓开口：“杀母之仇是怎么回事？”

    “哈？”江月白觉得有些好笑，她缓缓坐起身子，微微前倾，瞧着底下的人：“你是在哪儿听来的这么不靠谱的话，他母亲的死明明是林潇自己的选择。”

    当年，江月白登基，靖朝一场血雨腥风刚刚平息，朝廷缺人缺钱，江月白整天茶饭不思却怎么也想不到好的解决办法，那时候的林潇尚且是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他将自己的想法写了折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送到江月白面前，果不其然，林潇很快就得到了江月白的传召。

    “圣上要钱，我有，要人，我也有办法。如果圣上愿意帮我一个小忙就更好了。”

    林潇的要求对于江月白来说的确只是一句话的事情，林潇拿着从妻子那处得来的钱，加上自己确实有些本事，成功在江月白身边站稳了脚跟。

    但他并不满足于此，他还有个儿子，而江月白有个颇得宠的女儿，如果计划足够缜密，说不定他还能升官，还能站到更高的地方。

    “林浩轩的死讯比你的捷报更早一步传进他的耳朵，他害怕事情败露遭你记恨，所以早早收拾了东西一走了之。”

    “你不信我，就让纪司正再去翻翻记载啊，反正你们关系也挺不错的，不是吗。”

    一句谎言流传的时间长了，有时就连谎言的缔造者也会忘记，这是一句谎言。

    他不喜欢乾州，所以他不在乾州安家，他讨厌乾州，所以他从不带林浩轩回乾州，他憎恶乾州，所以他才不会在乎乾州人的死活.

    可怜他的妻子就是乾州人。

    江沐芸觉得自己真的很笨，她跟林浩轩相处数年却丝毫没有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江沐芸抬头直视着自己的母亲，语气却略显得弱势：“你为何不告诉我派他去乾州一事，你骗我。”

    “你确实不在京都，可你的兄长呢？京都的安王府是与世隔绝了么？”

    一句话再次在江沐芸心里掀起巨大动荡，兄长也在骗自己？一直蒙在鼓里的人只有自己？

    江沐芸一路漫无目的的游走，天已经蒙蒙亮了，她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大门，自嘲的笑了笑，径直走上前去敲门。秦瑾在膳房里不知道忙着什么，见到江沐芸的样子还以为她被人抢了。

    等到江沐芸好容易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秦瑾正伺候着苏阳用早膳，还招呼了江沐芸一起。

    “当年乾州之事，你们当真不知？”

    两人几乎同时摇头，苏阳咽下嘴里的包子，望着江沐芸说：“那几天阿瑾被留在了宫里，你知道的，阿瑾不在我是不会出门的。”

    “我只知道那段时间吏部有大量官员调动，因此吏部急需人，所以我就留在了吏部。我知道太医署有外派官员，但经我手的文书并没提及那批官员去向。”

    江沐芸没有说话，埋头喝着自己碗里的粥。苏阳忽然想到了什么，嘴里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含含糊糊的问江沐芸。

    “你当年去北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北境，江沐芸心里想，那也是一群可怜人。江月白给她虎符，意思再明显不过，可等她到了才发现，原来那群难民并不是自愿南下的。

    那群人被分成了两派，等江沐芸赶到时，其中一派早就无处可寻。队伍好好走在路上，却突然被一群拿着稿子铲子，长得五大三粗的人拦了下来，一个年纪大些的人从一旁的坡道缓缓走出，“军爷可是要往北去，能否捎带上我们这群人。”

    那老人说，他们原本是住在北境的难民，北境的冬天是难挨些，但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那群人毁了他们的粮食，挟持了家中老小，逼着这些汉子造反，他们本就是些老实农民，没人愿意做这杀人防火的事。前段时间那群人不知道得了什么风声，一夜之间全走了，留下他们这群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回不到过去也走不到将来。

    “我只是给他们寻了个合适住人的地方，带着军队帮他们砍树搭房子。军队人多加上他们那些力气大的男子，要搭几个房子并不慢。”

    “我提前回京都来，还能给后面的主力部队争取更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