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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八欣欣(上)

    他第一次杀人是在天琛末年的反蓄奴运动中。

    这场旷日持久且影响深远的平民对抗氏族的战斗,起因除了神童潘小来杀害养父母被处死之外,还有寿王府的管家把受虐致死的四名孩童尸体秘密拖到西郊埋葬,遇到了背尸人,认出了这几个孩子正是几年前在南城鱼跃坊走失的男童。

    这些孩子的父母当初上报衙门得到的结果都是不了了之,几年后再次又听到幼子消息竟然是死讯。

    孩子们的尸体被带回鱼跃坊,经过验尸发现他们几乎完全糜烂的□□,咽喉、手腕、脚踝都有经年累月的勒痕,甚至有两个还被阉/割,身上穿的都是统一的丝绸衣物,显然是被豢养起来当做了娈童。

    一夜之间,整个南城各坊传遍了几个孩子的遭遇,上万人自发过桥到北城,行至寿王府门前讨要说法,吓得寿王请来了皇城司护院。

    天琛后期的大裕,袁氏作为武将最后的荣光而覆灭之后,三相分权,君王老迈,朝中老臣自危新人受限,氏族困惑难行,若不是倚赖早些年对北边境的打压,还有白果果迅速对戍边轮值制度的改进,或许在这混淆迭代之际,还要再添上内部战祸。

    而无论朝廷结构如何改变,始终都是与百姓无关的极少数人的争斗,当鱼跃坊娈童案经过几天的发酵,发展成大裕建国史上最大规模的抗议活动时,也代表着普罗大众终于也参与到这浩浩荡荡的时代剧变中来。

    而他,就是在反蓄奴运动中将手沾上了鲜血,只是现在若问起他来,大概依然无怨无悔吧。

    他叫戴向荣,因为出生于向荣坊而得名。早年在南衙当巡街差役,在坊间百姓中也算是半个官,原本可以平平静静说个媳妇,闲散无忧过完这一生,但是命运却给他开了一扇窄小的门,让他有机会艰难地往里面挤一挤,他只是稍微好奇,便被人拽进了另一个世界。

    有一年南三州洪涝,宫里的苏合香断了供,北城香铺子送来的一些存货入不了李燮的法眼,李晟海对皇帝至爱之物颇有研究,加上帝京八成人口集中在南城,便亲自出宫前往南城采买。深宫内院居住时间长了,在坊间走动难免疏忽,不仅没找到上乘的香料,还被人盗去了银钱。

    戴向荣混迹南城惯了,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出偷了东西的盗贼,不过一次简单的出手便解了宦官的困局,他身手不俗经验丰富,不仅归还了银钱,还为李晟海指明了香铺的正确路径。

    当时的戴向荣不是很清楚,可能从这个时候开始,李晟海在内心便已经对他有了打算,这位深得李燮信赖的大宦官做的一切事皆以皇室为出发点,他的打算,皆是为皇帝打算。

    后来没几天,他便被要去了皇城司。

    对于他这样出身的人来说,简直是改命般的跃升,戴向荣知道他当时帮助的人是宦官,只是没想到是那位宦官。

    进了皇城司,穿上了红黑相交的制服,十倍的薪俸和在李燮示意下疯狂扩张的势力,戴向荣却依然保持着当初在南衙的习惯,每日乐得清闲,实在不想与同僚们争高低竞长短,唯一令他欣喜的不过是专门的团练教头和校场,有马有箭,这可是在南衙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他很适合习武,加上伙食不错,三年两载之后便在同班辈的衙役中难逢敌手,可惜他实在不喜欢出风头,遇到要见血的任务就溜号装病,一直也没有擢升,那两年李晟海从来没有过问他,令他没有当面感谢他的机会。

    一直到了二十四五的年纪,却没有婚配,倒是有不少媒人到向荣坊他家里说媒,他都是几句话敷衍父母,一再推诿之后干脆搬离家中,住到了衙门里。

    戴向荣一直羞于承认的是,好几次同僚领着他去燕舞坊消遣,面对如何妖娆勾魂的女子,他都毫无反应,除了感慨她们身上真香之外,还没有对酒肉有兴趣。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是不行,每日清晨天不亮的时候,他都能自己给自己涨醒,他也很困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在群情激愤的百姓们抬着孩子们腐烂的尸体、涌上北宸大街要李圭出面给说法之前,南城许多蔬菜贩子已经停止为北城供货,码头脚夫也不再为贩卖奴隶的船主卖力,燕舞坊过半的门店关门拒客,各个榜单上的名字被撤下,换成了反蓄奴要说法的口号。

    甚至两数百里之外帝京直隶的铜矿区里,工人们也进行了静坐罢工。

    两个阶层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惇王李琁与时任首相联合御史中丞数次奏请,希望李燮谨慎考虑对策,不要再做任何扇动民愤的事情,也不要过多维护李圭。

    而换来的却是李燮问他的一句:“你这样希望你二弟背负骂名,被老百姓拆骨啖肉,今后朕若不在了,是不是要亲手将幼弟生吞活剥了呢?”

    最终,朝内各种进谏均以失败告终。

    身为南城人,戴向荣知道孩童被虐待致死他也很愤慨,恨不得将那作威作福的寿王乱刀砍死,可是作为一名皇城司衙役,他被派去寿王府守卫安全。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况且他心里一直铭记着李晟海的恩情,实在做不出临阵逃脱的事。

    当被要求射箭驱逐濒临失控的百姓时,戴向荣感觉他这一生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失去了知觉。那些站在最前面的普通男人们,每一张脸孔都好像他在南城朝夕相遇的那样,平凡、盲目又鲜活,拉弓射箭而已,他这样的身手在低等衙役里堪称佼佼,可是这一次,他无法确认敌人是谁。

    箭雨落下,寿王门前变成了痛哭的海洋。

    他不知道哪支箭是自己的,只看到零零星星有人受伤有人哀嚎,倒下了被抬走了,血,全是血。

    他们中的某一个因他而死,不,每一个都因他而死。

    此时,身边好几位氏族同僚开始比拼弓术高低,竞赛着不停地搭弓,直到箭筒空空。

    戴向荣感到胃里翻腾,像他才是中箭的人,低头吐了自己一鞋,这个反应当然引来了身边同僚的谴责嗤笑。

    紧接着,民愤到了至高点,上万人一起向他们冲来,踩在自己同伴的血液上,煌煌如山崩海啸。

    戴向荣亲眼看到手无寸铁的三五个百姓一起把一位衙役打死,他们今日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要冲进这个在帝京排得上号的豪宅里,将那个肉山一样的王爷杀死,已经没有任何余地。

    终于,恐惧涌上戴向荣的心头,他不能死,他是同情南城百姓的,如果不是身为皇城司衙役他极可能是今日排头的那一个,他不能死,他不该死。

    他跟十几个同僚被逼退进了王府里,只要躲上一阵就可以了,只要等到禁军来救就可以了,他们这样安慰自己,只是,寿王府的门没有挡住汹汹民怨。

    戴向荣在偌大的王府里奔跑,沿着细长的池塘一直往北跑,想要找个什么地方躲过这一劫,他一边跑一边脱掉制服,实在不行还能混进百姓里。

    王府大得没有尽头,水池切割成东西两边的对称形态,他穿过数不清的厢房和大殿,却没有遇到一个人,渐渐地他陷入了迷茫。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和同僚守卫的府邸空空如也?

    再如何木讷,戴向荣此时也明白了,寿王早就带着随从逃之夭夭,这里不过只是一个……捕鼠陷阱。

    他莫名也变成了老鼠。

    意识到大事不妙,他想要折回往外跑,可是当他站到水池上的拱桥顶,看到正门依然源源不断涌进人流,像倒豆子一样,他顿觉头皮发麻,只能再次往北面跑去。

    后来,他闯进了一间大得像宫殿的白色房间,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床,白色的纱幔,还有躲在角落里的小男孩,他也穿着白色丝绸的单衣,害怕得直抖。

    戴向荣愣了愣,走进那个男孩,他……应该是个男孩吧?圆圆的脸庞和眼睛,披散着头发,脸上只有泪痕和恐惧,衣衫不整中露出半截光滑细幼的肩膀,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

    也是娈童吗?

    他一见到高大的戴向荣,颤颤巍巍伸出手里的小刀,说:“不许过来……”

    分不清男女的音色。戴向荣听他的话,站在原地不再挪动了,说:“这里很危险,要赶快走。”

    “你是谁?为什么要……”男孩皱眉,并不信任他,手里的刀抖得更厉害,“帮我做什么?”

    “我……”戴向荣一个字才说出口,却猛地弯下了腰,蹲在地上不愿起来。

    因为突如其来的坚硬令他难堪又苦恼,热血沿着小腹直冲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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