艮离

    “护卫几位大人周全,今晚上都要活着出去。”肖机语对身边几位骑兵说,眼下的情况他只能判断在这个偏院以外的所有玉字军全军覆没,夜半的州府衙门里,除了文弱的四位大人以外,只有他身边这六位同袍。

    万万没想到,最恶劣极端的情况到来得如此之快。

    尽量,我是说尽你所能,活着回去。

    耳畔再次响起沈流韬这句话,他咬紧牙关与他对视。对方从容地抬手从背后的箭囊里拔出一支箭,手速快得肖机语甚至没看清他如何搭箭开弓,更没有时间去设想对方是否真的会伤害自己,那支全黑的箭根本没有在肖机语的眼中留下影子,便准确地钻进了胸甲与肩吞之间的缝隙……

    这便是极度了解对手的绝对优势。

    曾几何时,沈流韬也跟他一样,像了解自己身体一样了解这套轻甲。

    肖机语感到内部渗出一股暖流,还没来得及躲闪,沈流韬再次从箭筒里拔出一支箭,依然看不清如何开弓,肖机语被同袍撞开,第二支全黑的箭便钻进了偏厅刚刚合上的门扇上,带飞起几片木屑。

    太近了,太准了……

    疼痛在片刻后才袭击了肖机语,仅有的六位同袍一起拔出手刀,誓要用血肉之躯为里面的北巡大人们多抵挡半刻。

    他想从地上爬起来,沈流韬的下一箭再次精确扎进札甲与护腿之间的空当里,他短时间内实在是不能站起来了,倒在他身侧的顾磊已经没有了呼吸。

    杀害朝廷命官,沈流韬真的疯了,没有月亮的这一夜永远过不去了吧……

    忽然,偏厅的门从里面打开,兰加志孤身一人跨出了门槛,瘦削的身子此刻仿佛一枝古朴的竹子,带着下垂的焦黄叶片,依然直立于这世间。

    “初次见焦大人,拏云有幸了。”

    “有幸吗?”天色虽然黯淡,焦蒿的四白眼却清清楚楚地盯着兰加志,“兰大人还有什么未了事,鹿鸣一定满足。”

    他一直站在连接偏院与正堂的圆形月亮门前,门后站满了数不清的府兵,兰加志只能看到他们雪亮的兵刃。

    “焦大人几时动的杀心?”

    “追云部内乱之时。”

    兰加志侧了侧头,一时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联。

    “白音布和已经是丧家之犬,能帮他的人,天下只有我一个。”焦蒿摸了摸自己修剪精细的胡子,“为了活下去,他愿意承担所有结果,包括……”

    “包括认下诛杀钦差的罪名?”

    “哼。”焦蒿笑了笑,“哪有那么复杂,他现下就藏匿在玉泉附近,这个衙门里发生的所有事,都有人替鹿鸣顶包。”他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流韬。

    反正边境局势紧张,大裕对蒙古各部的态度跌入谷底,白音布和只要能活下来,身上再多泼些脏水也无妨。

    “只能说是拏云运气太差了。”兰加志自嘲般地笑了。

    “不是你运气差,换谁来都是这样的结果。”焦蒿似乎不想再多说,转身便要出去,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陆骢那个铜三棱……也罢,等送兰大人上路之后,我便连箱子一起带走。”

    兰加志也回头看了一眼偏厅角落里的铜箱子,那箱子这一路几乎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走到哪都费力的带着。

    如此,便是完结吗?

    “拏云死前能再问焦大人一个问题吗?”

    焦蒿已经背身过去,被他一问还是定住了,撇过脸给他最后一个发问的机会。

    “大人是……从何得知,李含丹确有其人的?”

    想必听到这个问题的所有人都随之震颤,包括焦蒿本人在内,他扭过头看着兰加志,竟然露出一个吊诡的笑,这个笑容比这个问题更令人心惊。

    拍了拍沈流韬的肩,他仿佛要讲一个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兰大人可能不知道,咱们流韬啊,去岁在这玉泉城疯过一次,为个什么呢?为个卖皮肉的男倌人。”

    沈流韬面色并未起波澜,仿佛早已习惯焦蒿这样的调侃。

    “对了,你们也该认识呀,”他指了指瘫坐在地上的肖机语,“那个叫阙蓝的男/妓,你们废物将军的相好。”

    阙蓝曾在沈流韬的衣带上绣下一只金色的眼睛来暗示自己的身份,帮助他初步赢得了焦蒿的信任,时至今日他依然很难领情。

    这是兰加志第一次听到阙蓝的名字,他的挚友并未向他提起过这个人。

    “他说他是先帝与一名回鹘女子的孩子,这次你们在永兰城也证实了其中的一部分……李含丹也好李含紫也好,你死了,那旧襁褓也会被收进铜箱子里。”说完焦蒿再次拍了拍沈流韬的肩,无声地交代他将事情做得干净些。“我以为,兰大人会问最后那枚铜三棱在谁手里,可惜没机会了。”

    沈流韬将手里的弓扔到肖机语身前,抬手从箭筒里再拔出一支箭,箭尖抵在了焦蒿的脖子上,月亮门后发出一阵骚动。

    焦蒿私自蓄养了一千余府兵,这一段时间都是由沈流韬训练的,他们的强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大人的命最金贵,不要赌流韬手滑。”沈流韬说着,另一只手从后箍住了焦蒿的肩膀。

    “你手里死了三位朝廷命官,怎么要做傻事呢?”焦蒿的语气听上去好像他根本不是被挟持的那一个。

    “兰大人赶快进偏厅,小鲫鱼,撑着弓站起来,你们帮他一下。”沈流韬自己也化身成一张紧绷的强弓。

    “可,可是……我们怎么?”肖机语在同袍的帮助下站起来,也躲进了偏厅里。

    正堂里的府兵涌进偏院里,密密麻麻上百人堵住了他们可以通行的几个出口,沈流韬沉着地带着焦蒿后退进偏厅,立即从内闩住了门。

    屋内一共有四位大人,六名骑兵和受伤的肖机语。

    “沈流韬,你不必每次都当疯狗吧,几位大人明明可以踏实上路的。”焦蒿脖子被箭头划开了一道口子,一行血流到了半高的衣领上,“这件衣服是河州工艺,血迹干了很难洗的。”

    沈流韬将箭尖捅进他的肩膀又拔出,“焦大人还是多替自己想想吧。你,拿刀架住他。”他将挟持焦蒿的任务交给一名骑兵,“兰大人你让一下。”

    还有些茫然的兰加志往一边让了让,沈流韬俯身卷起地毯,偏厅的地面上露出一个精密的八卦图,“这个是地道的入口,是玉泉城仅存的一条入口,大人下去后就沿着地道往前走,要快。”

    沈流韬露出一丝焦急,两脚将地毯全部揭开,接着说:“然后会到一间石室,石室里的其他通道都塌了,只有一条可以走,那便是出城的地道。”他说着,将自己的火折子塞到兰加志手里,“大人将铜箱子带上,其余的东西能省则省,流韬……”

    他顿了顿,“流韬不知道能撑多久,大人能多快就走多快。”

    “沈指挥使不跟我们一起走吗?”杵着弓的肖机语问。

    沈流韬摇摇头,“这个地道只要有人从上面破坏,便会全部倾塌,将你们埋在里面,我留下为你们多争取时间。”

    “当什么英雄……”焦蒿捂着自己的肩膀冷笑道,不料还没说完就挨了一嘴巴的刀鞘。

    “这个,兰大人。”沈流韬从缚臂的皮带夹层里取出一个褚纸信封,与当初兰加志带给夏无疑那封一模一样,“呃……这封不是毒药了,劳烦大人带给,带给将军,跟她说……”

    跟她说,流韬辜负了她和津葳。

    “跟她说,照顾好自己。”他说完这一句立刻背过脸去,将几位大人都集中到八卦图案之上,又安排骑兵们拿上铜箱子、扶着肖机语紧靠着大人们站立。“城西的入口,卦象是……艮离。”

    沈流韬退出八卦界外,一把抓住焦蒿的头发,手指按在刚刚他捅出的肩伤上,让最后一名骑兵走进八卦圈内。

    “焦大人,恐怕你现下只能交出铜三棱换自己一条命了。”他抽出肖机语右腰上佩戴的匕首,直刃匕首有个特别锋利的刀尖,几乎抵在了焦蒿的喉结上,“不换也行,流韬誓与大人同生共死,用尽全力应该能捅穿我们两个人的脖子。”

    焦蒿比沈流韬矮半个头,此时面无血色的贴在沈流韬身前,半寸都不敢动。“我早已将铜三棱毁去,这世间再无人能打开那箱子。”

    “你……”兰加志捂住自己的胸前,贴身的中衣里存放着从陆骢那里得来的铜三棱,加上徐一品手里的三枚,他不甘心就此止步。

    屋顶瓦片发出轻微一声咔哒,按照沈流韬教他们的多方位包围,学得也不是很精啊……

    “赶快走了,钥匙我会再想办法。”沈流韬侧耳贴在门上听,偏院里全是士兵们沉重的呼吸。

    “沈指挥使,鲫鱼还能再见你吗?”肖机语问。

    “活着回去,保护好兰大人,照顾好……将军,这是命令,听见了吗小鲫鱼?”

    “是!”肖机语身体颤抖着回答。

    几人配合着踏出艮离的卦象,地面忽然开合一次,像怪物般将千斤血肉瞬间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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