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

    凤池山位于帝京东南四百里,脚力十日可达,李千沛驾墨雨四五个时辰跑完是常事,只是这次送阙蓝,不知道女将军预计要磨蹭多久。

    出城第一天没走十里地就嚷着投宿,第二天早上赖着不起床,等出发的时候又该吃午饭了,阙蓝担心这样磨蹭下去半个月都到不了,便与客栈老板商量能不能帮忙雇一辆车给自己。

    如此这般才算治住了李千沛,答应每天起码走一百里。

    “我九岁时小皇帝诞生,才第一次下山,第一次去旧宅第一次去宫中。”她无端提起这件事,“你还告诉我,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只是我不记得了而已。”

    “嗯。”阙蓝当然记得,他一生的前半段,能见识的东西不多,每一样奇妙的他都能牢牢记住。

    “几天后,爹爹亲自送我回太清镇,整队的骑兵行军,走了六日。我那时候太小,以为即便是骑兵也需要六日的路程,凤池山离帝京好远好远,爹爹和哥哥们,皇宫、姑姑、表弟妹也好远好远,后来我长大一些,与师父游历大裕,最久一次在外面走了一年半,我才发现,凤池山离帝京一点都不远,六日不是路程必要的耗费,是爹爹能留我在身边最长的时间。”

    阙蓝“目视前方”,鼻尖有些红,最近他独自活动的时候难免磕碰,若是障碍物比较高的时候,第一个碰到的就是鼻子。李千沛近期在他面前提起袁公的频率较高,女将军真的在一点点与自己的身份和解,也在努力完成家族使命,他替她高兴。

    不过一日的适应,李千沛的驾车技术明显提升,在操控两匹马的平衡上渐入佳境,阙蓝也能明显感到平稳多了,加上照在脸上的暖阳,他再次天真地希望这一路就这样不要结束。

    “还有,我问过芩姑姑阿显是谁。”单手与迎面而来的驷马车顺利错开,这一段是山路,路窄坡陡难度大,李千沛嘿嘿一笑,暗暗赞叹自己能完成这样难的驾驶。

    “是她的恋人。”

    “恋人?”阙蓝眉心不经意地皱起,手指在膝盖上不被察觉的点了好几次。

    “他们至今十一年没有见过面了,八年生离三年死别。”她的语气里满是感慨,阙蓝没有做出多大反应,“姑姑还说,阿显也是袁公的好友,一直把袁公当做兄长。”

    “十一年前……就是你下山那一年对吗?”他不仅没有同样的感慨,还问了个看上去没有关系的问题。

    “呃,对。”

    “那一年,神武帝驾崩,先帝登基,你被白相扔进死牢,白芷汀结束流放回京,然后救了你,徐大人则在袁氏故人中唯独解救了芩姑姑,对吗?”

    “对。”

    “她来到你身边,并且与她的恋人阿显生离,直到三年前阿显去世……”阙蓝咬了咬下嘴唇,“对吗?”

    “对……有什么,吗?”她磕磕巴巴地问。

    “两个节点,十一年前神武帝驾崩,三年前先帝驾崩。”阙蓝忽而扬起脸笑了,“先帝登基前是惇王,登基后国号……惇显。”

    哐嘡,马车一侧的车轮子压上了一块大石头,车身倾斜,眼看着往山崖的那一边倒去,李千沛眼疾手快揽住了阙蓝的腰,两人的体重压到另外一侧,艰难稳住了重心,她勒住马儿停下车,两人的惊魂未定也不知道是因为意外颠簸还是意外消息。

    “先、帝、和、芩、姑、姑?!”

    “嗯,很合理不是吗?”阙蓝终于透出感慨的语气,先帝比袁公小十几岁,年龄也完全对上了,回想起自己初次去镇国将军府的时候,与徐一品站在袁公寝室门外的对话。

    “芩姑姑当年在镇国将军府内,是管事姑姑吗?”

    “她是出生在袁家的家奴吗?”

    “所以她姓袁对吗?”

    这三个问题徐一品都回答得模棱两可,只是当时他并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若这两位真的是恋人……“那么便不是徐大人救出了姑姑,是先帝啊。”

    “难道……先帝把我的小院子修得跟镇国将军府一模一样,不是为了我?”

    “……”

    “可是,为什么他都当皇帝了,不能把姑姑接到身边呢?”

    阙蓝摇头,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好歹先帝也是你的大表哥,我连见都没见过,你问我?”

    “哦,难道,”她一把抱紧阙蓝,“难道先帝自戕是因为这个?”

    “松开。”阙蓝听到旁边有别的车行过去了,推开了李千沛。

    架着牛车的男人裹着大食教的头巾,漂亮的胡子修剪得极好,车上没拉货物,只有他胖乎乎的儿子,也裹着头巾,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牛车缓缓从停在山崖边的马车旁过去,马车上的男女肢体有些拉扯,男人伸手扭转儿子的头,阻止他好奇的打望。

    绕过了一个弯,胖小子扯开捂住嘴的头巾,问:“师父,将军他们怎么在原地不走啊?”

    王老四怡然地吹了几声口哨,假胡子也盖不住他的笑容,“因为他们刚刚发现了一部分真相。”

    李弥完全变了。

    好像经历了一场不堪婚姻的人不是欧阳瑞玥而是她,身量清减风情渐显,以前爱穿的紫色绿色也换成素白赭石,头发短了一截,头上别了两朵夕颜花,想来是一大早去花棚摘的,这季节没有夕颜,李顼知道姐姐喜欢,特地在晗蕊宫搭了个温暖的花棚。

    瑞玥脱去外袄坐在公主闺房里,看着她抬起的胳膊上一道像爬行动物般的粉红色疤痕,一直蜿蜒到袖子深处。

    瑞玥忽然意识到,曾经那个圆脸娇憨的公主,在自己那兵荒马乱的婚姻存续的短暂时光里,也生生从自己的皮囊里蜕变出另一个新的人。

    只是这段时间里面,自己太过于投入而疏于发现罢了。

    “你最近怎么样啊?”却是公主先问的,她伸手摸了摸瑞玥头上的白花。

    “公主指什么?丧父还是和离啊?”因为奚临甜甜的炸糕,瑞玥今日心情不错,语气还是很好的。

    “哟,能这么说就证明还不错。”公主坐到她身边,“我这才一回宫,黎大娘子都递了两张帖子来了,”说着拿起茶案上的花纸笺,走到门口的火盆面前,“说想进宫来给我请安。”

    纸笺从公主指尖落入盆中,燃起一朵明黄的火焰。

    “公主也不必考虑我的感受吧,毕竟黎大娘子是漳王之后,也算是皇室的亲戚。”

    “若干年前的事了,”李弥眼看着那两封帖子烧干净,“她来,要么是想给女儿求婚事,要么给三儿子求婚事,无论哪一个都是痴心妄想。”

    一个想当皇后一个想当驸马。

    不知怎的,瑞玥还是没忍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公主这样给自己出了多大一口气啊。

    “谢谢。”她轻声说。

    “什么?”公主扭头看她。

    “谢谢公主。”

    “再说一遍,听不见。”李弥也笑了。

    “谢!谢!公主殿下!”瑞玥大声说,走到公主身边,两个多年来既攀比又依赖、既吵闹又体贴的异姓姐妹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对了,”李弥想起了什么,“今下午我请了董严宜来,准备好好给你出出气。”

    董严宜,首相夫妇唯一的养女,陛下赐婚给了薛二公子薛樯。若瑞玥没有跟薛桅和离,那么她们便是一对妯娌。

    “诶……”倒也不是怕见到她,只是瑞玥并不想再与薛氏有多少瓜葛,“不必了吧,董小姐也没得罪我。”

    “哟,欧阳瑞玥。”李弥挑了挑眉毛,“大度啊,可不像你哦。不欺负她也可以,你晚上留在晗蕊宫不许走。”

    “不行!”瑞玥斩钉截铁地拒绝,又觉得态度过分强硬,“呃,大姐在家,公主知道,女家主,特别是四大氏族的女家主……”

    她想早点见到的当然不是姐姐。

    李弥虽没见过几次琼瑛,但是却总是听李千沛提起这位女医官,也是明宏深珍视的师侄。随即露出理解的表情,“那好吧,等过了初六,我去跟陛下说,去你府上住一日,给你们几姐妹撑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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