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砂

    成薇有许多话要跟李千沛说,一时嘴拙没理出个头绪,说了好几个枢密院好几个谎报,就是没说明白怎么回事。

    将军和指挥使步行涉过窄窄的河水,跟在身后的奚临和粟致也不能骑马,只好下马徒步涉水。

    最终,千头万绪的成薇看着李千沛憋笑的模样,知道她已然知晓事件始末,叹了口气问:“肖机语呢?在照顾伯衡吗?”

    “哟,叫我叫将军郡主,叫他就是伯衡伯衡。”李千沛嘴上抱怨着,手上却没停,揽住成薇的腰将她抡起来,不让伤未愈的指挥使踩水。

    “我……不是……”

    回到玉字军这边,李千沛面色沉了沉,一扫刚刚在红瞳儿帐子里的蛮不讲理,说:“肖机语被我派去跟着十佳木了,一时半刻回不来。”

    “十……佳木?”

    “咳,伯衡收的小跟班,有点意思。”她懒得说这头的事,立刻问道。“你今日去是为了谎报的事?”

    “对,将军刚刚——”

    “叫玉龙。”

    “玉龙刚刚怎么只字不提此事?!这可是军机大罪啊,我想着你回来之后自有定夺,难道打算就这样算了?”

    “嗯。”

    “玉龙这是什么态度?”成薇预想中对方应该和自己一样。

    “他是不是跟你说,他们蒲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成薇一愣。

    “哼。”李千沛扶着她往自己的帐子里走,“这个红瞳儿从小被他爷爷当怪物,在直隶长大,一边是铜矿一边是皇陵,你觉得他对蒲氏有什么好念想?蒲氏的荣辱与他有多大关系?”

    “嗯?”成薇听了个模棱两可,“那玉龙的意思是?”

    “他们氏族内斗关我什么事,可无论怎样,当初在帝京他是唯一站出来跟玉字军协同北上的禁军武将,我承他的情,这件事不必捅到御前,起码不能是我们捅出去的。”

    走到了帐前,李千沛蹬掉了沾水的鞋子,换了个语气说:“伯衡……差点没了。”

    成薇还没从上一件事里出来,这个“没了”她半天没理解什么意思,看李千沛的表情又不像是玩笑,磕磕巴巴地问:“什、什么叫没了?”

    “我……”女将军努力克服自己忽然涌上来的情绪,“我知道他身体不太好,可没想到这样不好。你等下不要太……惊讶。”

    女指挥使把长枪交给奚临,转头进了粗建完成的大帐,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名头发蓬乱的妇人背对着自己,妇人手里捏着一把粗粗的熏香在男人干瘪的胸口游走,熏香燃着火星烟滚滚的将药力注入病人的体内。

    整个帐中充满了迷蒙的青烟和呛人的药味,成薇虚着眼想看清楚徐一品的脸。

    随着妇人的动作,病人的胸口被燎起大片血泡,连接着早前结痂愈合的旧伤,暗红的痂、淡黄的脓和焦黑的皮肉布满了徐一品的胸前,他平躺在简易的竹榻上,像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

    “啊……”成薇不可遏制地发出一声惊叫,随即又自己捂住了嘴。

    榻上的病人抬起疲倦的眼眸看向门口,分不清目光到底落在了李千沛身上还是成薇身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轻轻说:“薇来了啊。”

    “徐大人……”成薇哽住了,把脸撇向一边。

    玉藻没有被打断,一边手腕平悬执香,一边用干净的纱布接住渗出的血水,而她自己的额上也挂着豆大的汗珠。

    这场景李千沛见了好几次,还是很难平静,她拍了拍成薇的肩,低声说:“要不出去吧,伯衡,我们等下回来。”

    帐外空气格外清新,成薇向前趔趄两步,默默不语地背对着李千沛。好像身上才愈合的伤也振开了一样,她的肩头微微颤动。

    “诶……”

    李千沛绕到她面前,她的手指快速抹过眼角,却还是有一滴泪不争气地滑了下来挂在嘴角。

    女将军张了张嘴,眉毛蹙起又松开,最后居然笑了两声,说:“我们薇……是真的喜欢伯衡啊?”无论之前自己曾如何打趣过这个不善言辞的女战士,如何调侃她与徐一品,却从来没有真心想过他们真的会产生情愫。

    成薇没有否定,胡乱抹了抹脸,问:“徐大人他,他这是怎么了?”

    李千沛叹一口气,音调娓娓:“去年,他淋了一场雪便病倒了,我太粗心,只觉得他伤了元气又用心过度,一直没有把他的病当一回事,说起来,寄南已经提示我很多次的……可能……”

    她想说可能阙蓝分了她太多的心,又觉得不恰当,明明是自己疏忽怎么能是阙蓝的责任呢?

    “上元节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见李晟海又乘船喝酒,那时候他吃了许多玉殷的丹药,暂时掩盖了病态,直到前些日子在晋泽城外淋了雨从马上倒下来……”讲到这里,她仿佛又回到下雨的那天,她怀里的人一点一点失温,在矿难之后的山腰上棚户里,“要不是玉藻师兄在,我现在应该已经到白帝城了。”

    “玉藻?”成薇眼中闪着泪光,细眉一蹙,流露出极少见的脆弱。

    “给伯衡医病的女道长,是我的师兄玉藻,我在晋泽城耽搁良久,一是因为矿难,另一个就是因为闯祠堂用丹炉给伯衡炼药,哎哟,怎么又掉珍珠了?”李千沛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给成薇擦眼泪,“师兄早年游历南洋三千屿,与大裕的治疗手法是有些不一样的,看上去可怖一些,伯衡确是一日好过一日了。好了好了,小猪不哭……”

    大概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叫“小猪”,成薇愣住了,嗓子眼像被堵了一样,喑哑着说:“我信大食教的……”

    “哎哟,呸呸呸。”哪能想到那么多啊,李千沛无心犯了忌讳,哭笑不得地又开始道歉,“小鸾教我的,说习惯了……”

    这一闹倒是令女指挥使转移了情绪,恢复到了常态,“那玉藻道长说,说徐大人如何?”

    “师兄似乎有些把握,眼下,无论什么办法我都愿意尝试。”

    “那……道长说没说她有几成把握?”

    这时,玉藻走出来,把手里端着的盆子交给奚临,仔细说了一遍哪些用具要过沸水煮、哪些要火烧,又问能不能找点硫磺给她。

    “硫磺的事师兄不必操心了,津蕤那里多的是。”李千沛走近玉藻,发现短短几日间她又生出了不少白发,“伯衡今日如何?”

    女道士反手抓了抓头发,用簪子把头发绾紧一些,看了眼成薇,说:“我曾治疗过许多肺积病人,大多被消耗至死,难以承受激进的治疗,但是徐伯衡……他有着惊人的意志力。”

    李千沛和成薇同时呼出一口气。

    “多亏玉龙当机立断开丹炉,及时续上了徐伯衡将断的那口气,最幸运的是那两百年没有人使用的丹炉竟然出奇的好用,制式与师父开的炉子一模一样。”玉藻扯得远了,及时收回来,“所以不用担心,虽然还有很多关要闯,但是以徐伯衡的毅力,只是时间问题。”

    女将军戳了戳女指挥使的脸,说:“听到了吧,他会好起来的,我原本打算把他留在晋泽城,那里有人替我照料他,”她想到朱娘子与成薇相同的心意,不知道这次徐一品离开后她要掉多少眼泪,“可是伯衡死活要跟我北上,不然就不吃药不配合,如此才又走慢了几日。”

    成薇心下安稳了,终于露出一点勉强的笑意,回头看了几眼帐帘。

    “你再进去看看他,你多看几眼兴许他就不疼了呢。”李千沛捉狭般地说,推着成薇进了帐子,转而换了副表情问玉藻,“师兄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骗你对我有好处吗?”玉藻说得淡淡,“今日的熏药有些厉害,他大概不会好过,胸口一处好地儿都没了,要养一段时间才能熏下一次,他……真的很坚强,也真的很想活。”

    “嗯,我知道。”他一向如此,从不令我失望,李千沛喃喃,“师兄辛苦了,不如先安排休息?”

    这时,跑来一个士兵,手里提着一个布口袋,到李千沛面前报告道:“将军,你要的硫磺。”

    “哟,津蕤还挺快。”

    “回禀将军,津指挥使往北去探路了,这些是我在他的军器里取的。”那士兵回答得很详细,把津蕤没有来的缘由也讲得清清楚楚。

    “你……”李千沛接过硫磺,拍了拍对方的胳膊,“是樊童对吧?”

    士兵抬头看向李千沛,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将军还记得我?!”

    “当然,南衙侍卫军,小年夜我可请你喝过酒。跟着津蕤如何呀?”当初自告奋勇加入玉字军的樊童,李千沛记得是个非常机灵的青年,有超越一般士兵的魄力和眼界,她忽然好奇这样的人交给津蕤会如何。

    原本不是个难回答的问题,樊童的眼珠子左右转了转,思虑之后才说:“津指挥使专注又宽厚,我受益匪浅,只是……我更想跟着将军。”

    李千沛轻轻一笑,看了眼冷脸的奚临,说:“我身边有列缺骑了。”

    被拒绝的士兵抿了抿嘴,也不拖泥带水,说:“那我先告退了,将军保重。”

    玉藻拍了拍手,叫住了走开几步的樊童,“喂,你等下,我要的是硫磺,这个是白矾。”

    樊童面露难色,抱歉地笑了笑说:“津指挥使的军器收纳有些混乱,末将不精通此道,不巧前段时间丢了好些丹砂,怕被同袍误会……实在不便再去翻找,将军你看……”

    李千沛点了点头,这个樊童果然是个会考虑权衡的人,“不如师兄跟他去看看,也省得再拿错了。”

    疲惫的女道士随口喊了一声“十佳木”,才意识到他已经离队好几天了,没了这个小跟班使唤玉藻露出一丝烦闷,况且这个小跟班什么都懂一点,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好,我随你去。”

新书推荐: 新来的军嫂黑又胖 高四求生指南【无限】 [GB]决定性瞬间 我*******忧 怪物清除计划 蜜桔茶杏 月光下的旅人 岭南有林溪 无法愈合 饿殍:明末千里行同人观影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