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击

    “阿嚏!阿——嚏!”

    十佳木身子抽了几次,差点从骆驼背上摔下去,一条鼻涕挂出来,他在袖子和怀里都没找到手绢,只好用力吸鼻子,那条亮晶晶的鼻涕咻的又不见了。

    “看来有人在挂念你啊,喷嚏一个接一个。”

    身后黑漆漆的,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骑在马上,是个年轻的男人在调侃他,十佳木摇了摇头,自嘲道:“估计是骂我吧……”

    他抬头看了看深蓝色透彻的夜空,打了个哆嗦,鼻涕又掉了出来,这一次他也顾不上从小的家教修养用手背抹了干净,顺便蹭了点在驼峰上。他问身后的男人:“我们这么点人,有把握吗?”

    “二十几号人不少了。”那人听上去倒是信心十足,“我和小石榴一向是两个人的,想都不敢想徐大人把列缺骑给了你。”

    “嘿嘿。”一想到徐一品对自己的信任,十佳木露出少年人的志得意满,扭头看着几乎融进黑暗的沈流韬,“不如猜猜今晚能不能遇到他?”

    “这里离昆弥还有大几百里,遇不到也合理。”福山往前跳了几步,让沈流韬和十佳木并排走,只是脚下沙地碎石硌脚,它比不上大脚骆驼稳健,呼出几口白气,“可是我担心要再这么绕下去,即便遇上了,大伙也累了。”

    春天的戈壁之夜依然冷,夜空的星星亮得像宝石,星光下勉强能分辨他们身后跟了二十几人,连日在戈壁中打转,大家有些提不起精神,默默的跟着领头的十佳木。

    “不过你好像对方向很敏感。”沈流韬见十佳木微微调整了一下骆驼的方向,队伍转过一个缓缓的沙丘,“在戈壁上迷路的人多的是,你倒是一把好手。”

    “在我们家啊,我都不算精通的了。”十佳木说着,用手比出一个八字,举起对准空中一两颗星宿,这是一个简易的方向识别方式,“我爹从小就教我,不过,不是在戈壁里,而是在海上。”

    当船只在海上漂泊的时候,夜里极容易失去方向。

    沈流韬对眼前的年轻人又添了一丝兴趣,约十日前阿娜尔收到云州暗桩的指令,要他们离开昆弥到指定地点接头,第一次见到十佳木,他就暗暗心中打鼓,好奇徐大人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男孩,要不是肖机语和列缺骑随行,沈流韬几乎开始怀疑徐氏的整条暗桩线已经全军覆没了。

    徐一品原本安排的是他们从晋泽城出发往西北急行,由玉门关出边界,十佳木中途改变了线路,从云州北部的卫所穿过,直接进了广袤的塔塔拉戈壁,肖机语提出过质疑,但是临走前徐一品交代过一切行动听十佳木的,于是他们只好跟着他在戈壁里艰难前行。

    风卷起一两声尖啸,空中为数不多的几朵云也散开了,沈流韬环视星光中变成银白色的戈壁,起伏的曲线里偶见一两丛干巴巴的骆驼刺和张牙舞爪的梭梭树,这样的环境阿娜尔肯定不好隐藏,女人不比他们这帮男人……

    “不如原地休息一会?”他提议,立即得到了身后列缺骑的赞同。

    十佳木摆了摆手,说:“我有预感,今晚能碰上。”说完又觉得不近情理,“就地休息一会吧,不要生火。”

    后半夜会更冷,停下来不生火不仅人受不了,牲口也受不了,况且他们已经在塔塔拉戈壁漫无目的走了两天三夜了,再耗下去马儿们该生病了。

    肖机语听到同袍们有些抱怨,想再问问沈流韬的意思,却忽然听见身边几丛沙棘被看不见的利器削断了,枝丫哗啦啦掉进了沙里。他心里一惊,立即回到坐骑身边,将弯刀握在手里。

    “来了……”沈流韬低声说,这是阿娜尔给的提示,“西边,来了。”

    十佳木眼中精光一亮,转身丛骆驼背上跳下来,又把骆驼身上驮着的一对大箱子卸到地上,“换衣服!快!能问一问阿娜尔,对方有多少人吗?”

    “他这样偷偷摸摸地去找蒙古人,队伍不会太大,列缺骑完全够了。”沈流韬已经不是列缺骑队长了,却对自己的手下充满信心。

    骑兵们无声且迅速地换掉身上的黑色戎服,穿起一路随身携带的蒙古服装,这些是从死在山谷里那些蒙古人身上扒下来的,徐一品曾在重病之际要求他们保存下来。

    连惯常用的手刀都换成了蒙古人爱用的弯刀。

    十佳木分了一套给沈流韬,说:“徐大人思虑周祥,连侥幸活下来的那个蒙古人都没有浪费,治好了他的伤之后,在晋泽城当众绞杀了。”

    “为了矿难要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为了避免氏族借题发挥盘剥百姓。”十佳木说这句话的语气不像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想起晋泽城氏族搞出来的配天婚,目光忽然往下一沉,连表情都变了,“沈大哥,骑兵伏击是你的强项,在下便不插手了,麻烦请阿娜尔保护我。”

    很快,他目光所至的方向沿着地平面窜出一行人马,原本是看不清的,可是今夜运气站在了十佳木这边,不仅星光熠熠,而且他所在的位置在对方的南面,北方极远处白雪皑皑的额赫山脉成为了背景,对面的一行人马像爬上白绸子的一行蚂蚁,十分显眼。

    沈流韬拿出火折子,用豆大的火光在空中划出一个方形,这是在告诉阿娜尔他们要行动了,紧接着又划出一个十字,拍了拍身边的十佳木,意思是她不用跟随作战,务必保护好十佳木。转头,曾经的骑兵之魂对已经扮成蒙古人的肖机语说:“还是三寸七寸,你三我七。”

    肖机语拉起一张带着干涸血迹的面巾遮住自己的娃娃脸,闷声答到:“好。”

    “你们若吃不准谁是野利曜,便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是。”肖机语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快速点了十二名同袍跟着自己,准备先向东北疾驰,从对方头部进行阻截。

    沈流韬也换了衣服翻身上马,回头目光越过十佳木的头顶在旷野中梭巡一圈,是在告诉恋人自己会平安回来。

    “沈大哥,杀掉野利曜让野利岚做了皇储,他会兑现诺言不与蒙古人结盟吗?”十佳木扬起年轻的脸,目光里藏着闪烁的担忧。

    “他当然要兑现,他只能兑现……不过,你说错了一件事。”

    “什么?”

    沈流韬招手让剩下的列缺骑往西北方向走,他们这一队要绕到对手身后包抄,他也拉起挡风的围巾,拍了拍福山的肩峰,俯身对这个不一般的青年人说:“野利岚不是要做皇储,他要做的是昆弥的皇帝,我猜,现在在昆弥的大礼拜寺里,他正等一个契机宣布他父亲的死讯呢。”

    “契机?”十佳木的视线里,远处那一行“蚂蚁”忽然停止了前进,是肖机语带领的小队率先冲断了对手的队列,像是打在了蛇的三寸上,“契机就是野利曜丧命之时,他就是唯一的继承人。”

    “徐大人看人一向准确。”沈流韬克制住自己想要摸一摸对方头顶的冲动,“现在轮到我去打七寸了。”说完,从马背上站起来,嘴里发出乌拉拉的吼声,直接向那一行人冲去。

    骆驼伏下身子休息,十佳木盘膝而坐靠在它热乎乎的肚子上,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其实也就只能看见零碎的黑色小点,偶尔有一两声喊叫被风吹来,还没有骆驼反刍的声音大。

    徐一品的完整计划是这样的,第一部分,沈流韬阿娜尔带着铜钱出云州,通过昆弥买办接触羌族皇室,以铜钱为见面礼恳请野利氏不要帮助蒙古人,如果遭到拒绝,那么这对恋人可以相机行事,刺杀野利氏也好、挑动西域各族仇怨也好,或者制造萨满教和大食教对立事件都可以。

    结果沈流韬在买办高竹的安排下先见到的是没有继承权的大王子野利岚(羌族以次子、次女继承皇位),这些铜钱便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为了达到目的,沈流韬提出帮助他成为皇储的计划,此时那钦的乌可力汗国成立,希望与昆弥达成同盟。

    野利岚进清真寺侍奉许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契机当然与沈流韬击掌为盟,并暗中扇动父亲答应与蒙古结盟,千万不能忘记当年是如何从银凉也就是现在的云州死里偷生逃出来的。

    于是,在经历了许久的观望和踟蹰之后,羌皇派遣皇储二皇子野利曜出使东方。

    第二部分,晋泽城发生矿难,制造这场意外的蒙古人被围堵在一个山坳里,没有退路的他们选择了集体自尽,唯独剩下一个半死的活口。徐一品留下了这个活口,并在重病之际要求留下这些人的衣物。

    徐一品在经玉藻炼丹治疗之后,安排了两件事,第一件是让赵宇修当众处斩了那个苟活下来的蒙古人,以此来终结天降灾祸的谣言。第二件是命十佳木带领假扮蒙古人的列缺骑半途击杀野利曜,其实只要阿娜尔和沈流韬细心布局,是可以悄无声息杀死野利曜的,但是徐一品就是要让“蒙古人”杀死他。

    即便作战失败留了野利曜一条命也不要紧,他逃回昆弥之后只会告诉羌皇伏击他的是蒙古人,那么羌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向蒙古示好,沈流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这个计划里唯一的变数是,野利岚在神前供奉多年,竟然一点神性也没有沾染,一旦有人把刀递给了他,他被点燃的贪婪瞬间吞噬了整个昆弥,弟弟走后的城堡里,他终于对老迈的父亲下了手,只等着弟弟的死讯传来,他就能以唯一的继承人身份直接登基加冕。

    当然,这个结果也是可以接受的。

    十佳木带领列缺骑半路改道,节约了十来天的时间,他敢贸然进入塔塔拉戈壁正是出于对自己观星本领的绝对自信,虽然是第一次北出大裕,第一次置身茫茫戈壁,他依然相信自己从小学习的本领。

    事实证明他的决策是正确的,若按照原定计划,他们已经与野利曜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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