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远处，一位绿衣女子正向东市策马而来。
东市路中央站着的馄饨摊的摊主和她10岁大的儿子，刚将散落一地的家什收拾好。
两人吃力地挑着一根断了一截的扁担，正慢慢地向路边挪去。
眼瞅着还有几步之遥，那匹绿衣女子所骑的高头大马就要贴到她和儿子的跟前儿了。
摊主立刻将肩膀上的扁担往地上一卸，拉起儿子就冲向了路边。
虽说这绿衣女子骑术了得，她一跃而过时未将摊贩的箱笼损分伤毫。
但箱笼落地时，里面锅碗杯碟碎裂发出的脆响让馄饨摊的这对母子抽冷子地一阵心疼。
馄饨摊主的儿子柳眉一竖，他叉着腰就想啐骂回去：“个龟儿哈……呜？”
摊主瞪大着眼睛、捂着儿子的嘴拖到了她的身后。
““你不要命了啊！这打扮一看就是个世家娘子啊！”
……
沈府倒塌的院墙外。
“吁——”
翻身下马，绿衣女子先是亮出了腰牌。
然后，在确定了眼前之人正是沈清秋后，绿衣女子作揖行了个礼随即宣布道：“奉圣上口谕，即召沈清秋入宫觐见。”
说罢，绿衣女子身体一侧指着身后的那匹马说道：“请吧，沈大人！”
她弯腰伸手时，腰间处系着的紫色香囊也随之露了出来。
在作为贡品的紫锦缎上，被绣郎们用金线细细地绣上了一圈四合如意云纹。
而中间那个好大的“谢”字在香囊晃动间，显得尤为明显。
这让正准备带着金宝离开的苏钰不由地脚步一顿。
借着拿出手绢擦汗的动作，苏钰用余光打量着这位绿衣女子的相貌。
宽庭广额，英气的剑眉下有着一双谢家人特有的杏眸。
她眼角处的那颗泪痣，更颇有几分谢家二房当家人谢茂林的影子。
苏家身为皇商家族虽然只是中下等世家，但商贾之事世人皆不可缺。
苏家自然也会与身为世家翘首之一的谢家有着一些人情往来。
可苏钰想了一圈，都未曾认出眼前的这位女子是谢家几房的女郎。
许是苏钰看向她的目光太过明显。
那位绿衣女子侧目瞥了眼苏钰身上的打扮，眼眸深处闪了一闪。
她主动向苏钰一拱手，落落大方地做起了自我介绍。
“在下是谢家五娘谢永言，还未请教娘子高姓大名？”
这下苏钰就更觉得好奇了。
这谢家虽然家大势大，但嫡枝却只有区区两房人口。
因着谢家二房唯一的嫡女谢五娘谢睿被当今圣上看重，入宫收为了养女。
现下谢家早已再无谢五娘，只有皇宫迎夏宫里住着的二皇女沈思睿了。
身为苏家的家主，苏钰却从未收到过下面传来的关于这位“谢五娘”的消息。
这让苏钰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于是，表面上苏钰神色未改。
他客客气气地笑着向谢五娘回了个礼，打着太极地回道：“在下出自京城苏家，单字一个金石玉。”
此话一出，谢五娘原本看向苏钰的眼神也变得意味不明了起来。
她的目光似有意无意地落在了苏钰的眉眼、红唇处，然后又一一扫过了苏钰的胸口、腰间。
苏钰对此虽觉得心里泛起了不适，却也无能摆在明面上的理由开口去指责谢五娘的无礼。
他只得垂眸作揖准备起身离去了。
谁知苏钰的右脚刚刚跨出一步，这谢五娘就闪身拦在了他的身前。
“在下虽刚来京城，但早已听家中长辈提起过我们谢苏两家的交情。今天能有幸与苏‘妹妹’遇上乃是天降缘分。不若就由姐姐我做东，请苏‘妹妹’那去刚开的醉仙楼里喝上一杯，也好延续你我两家之间的情谊。”
这些话再配上谢五娘刚刚的神色变化，苏钰哪里会看不出谢五娘的意图。
但这谢家可不是只出了一个二皇女。
同样被当今圣上收养的大皇女沈思然，她的生父听说也是出身谢氏。
长长的睫毛盖住了苏钰眼底的厌恶。
他却不得不想出一个得体的理由，去应付这位身份不明的谢五娘。
忽地，几声马蹄出现在了苏钰的身旁。
苏钰抬头怔怔地看着马背上沈清秋看向他的淡漠眼神。
无视着谢五娘眼底的不悦，沈清秋径自解下了她的腰牌丢给了苏钰。
“苏娘子，我现下要立刻进宫一趟。对你的问询和笔录先往后推三个时辰，你拿上这块腰牌自去稽查司候着吧。”
不等苏钰出言回复，沈清秋一夹马腹已策马向皇宫驶去了。
这让被留在原地的苏钰也摸不准沈清秋此举，到底是不是有意来为他解围。
苏钰低头看着手中腰牌上铁画银钩的那个沈字。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莫名地觉得有些心跳加速。
然而，被从头无视到尾的谢五娘脸色却有些发青了。
自从她被接到了京城，遇到的所有人都是笑脸相迎、曲意奉承。
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或者那些世家子弟们在听到她是谢五娘后，也会态度温和地称上一声“世侄”、“谢世姐”。
自觉失了脸面的谢五娘也因此起了好胜心。
她整了整衣襟和腰间的紫锦苏绣香囊正欲靠近苏钰，却被横插进来的李婶挡住了去路。
李婶先是向不远处在解栓马绳的柳媛喊了一声。
转过身来，李婶意有所指地对苏钰说道：“苏娘子，稽查司办案无关人等一律都要避嫌，我就不送娘子过去了。未免出现意外，劳请娘子随稽查司的副指挥柳大人一起前往吧。”
说完，李婶还不忘指着身后的院墙向谢五娘歉道：“谢娘子若是有事要拜会我家娘子，不若您先将拜帖交于我手，择日再来上门一叙吧！”
这厢有了台阶下，谢五娘仿佛没事人似地朗声一笑。
“好好好！谢某对沈大人是早已仰慕已久，却始终不得机会亲近。那等沈大人哪日有空，谢某定当登门拜访。”
谢五娘在临走时，还不忘向擦身而过的柳媛打了个招呼。
谢五娘这般能屈能伸，不是枭雄也会是个难缠的小人。
对着谢五娘远去的身影，苏钰和李婶同步眯起了眼睛，在各自的心里记下了一笔。
坐在柳媛牵来的那匹马上，苏钰感激地向李婶抱拳道：“今日多谢婶子，待此事了结后我必携礼亲自登门相谢。”
然后，苏钰拍了拍抱着他裤腿的金宝安抚道：“莫要担心，我只是去稽查司录个口供而已。”
看着那残垣断壁和一派狼藉的院子。
苏钰俯下身子，在金宝的耳边低声吩咐道：“此事因我而起，等会儿你去多找几个瓦匠。不论耗费多少，今晚之前先把沈大人家的院墙砌起来吧！”
吸了吸鼻子，金宝不好意思地向李婶说道：“婶子见谅，我要先回趟府里向我家老主君报个平安。您放心，子时之前我定把这墙给您修好。”
李婶不在意地摆了摆搜房：“不急不急！你路上慢些走！”
行了个礼，金宝转身就向家里走去了。
可金宝没走几步，身后的李婶又突然叫住了他。
“哎，你家老主君……”
对上了金宝歪头疑惑的目光，李婶嘴里的话儿又拐了个弯。
“你若是照实说，你家老主君怕是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会担心的。要不你先去采春斋买上一盒柿柿如意饼，然后以小公子在茶楼里谈事情为理由宽一宽他的心吧！”
金宝歪头想了一下，感激地向李婶点头道谢。
但在走出了一段距离后，金宝挠着头疑惑地嘟囔道：“我家老主君向来只食素，这甜甜的柿柿如意饼会不会不合他的口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