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桢化蝶

    善因第一次见到如桢,十岁。

    一个阳光绚烂的春日午后,屋内明净敞亮,兰花已搬至阳台,仍有无影的香气萦绕。

    她趴在小木桌上做新买的数独题,恩慈在书房备课。

    噔噔噔的敲门声响了许久,但她被困在数字中,恩慈阻隔在文字里;后来门声再次响起,她不得不起身去开门。

    一个高大清朗、面目干净的男子在门口,着米灰色休闲衬衫,牛仔裤,黑皮鞋,头发快触到门框顶部。

    他抱着一大束白色百合、玫瑰,提着果篮,看见她,低头微笑打招呼:“你好呀,善因,我是如桢,是恩慈的朋友。”

    善因仰头望着他没有说话,回身跑去找恩慈。她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他是杏溪中学外聘的数学高级教师,来自北市。恩慈父亲与他的父亲曾是大学挚友,恩慈年少时与父亲多次去北市看望过他们,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桢到达杏溪时,恩慈的父亲已经离世三年。

    恩慈在小客厅接待了他,两人谈了很久,善因继续趴在小木桌上,拿着题本发呆,听茶水反复沸腾冒泡的声响。

    夕阳钻进屋内,佛龛侧墙上出现一个银镯大小的光晕,慢慢膨胀变大,她手托着脸望着那光晕出神。一个声音从侧耳传来:“这个空格应填上零。”

    她惊吓地转头看向他,撞到坚实的胳膊上,头有些晕眩,回过头看他手指的位置,她原本填的是九,一直绕在里面出不来。

    “不过这题对善因这样年纪的小朋友来说,有些难了。”他走到她对面,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她擦去原来的答案,重新作答,五分钟不到,这道题做完。抬头有些得意地望着他。

    那时她在数学方面已展现出惊人的天赋,小学辅导课的老师已无法指导她。

    恩慈买来大量数学方面的教材、题本,她自己看了写题,但很多时候,对于厚重复杂的公式,她脑中并未建立起根基。

    这时恩慈提着一个纸袋子从书房出来,如桢再次夸赞善因的天赋。恩慈唇角微微上扬:“她弥补了我理工科上的遗憾。”

    恩慈从来都是鼓励夸赞她,并未像寻常父母那般着意谦虚贬低。恩慈不断在重建她的自信。

    他走后,她们一起将他带来的花修剪,插进花瓶里,她将兰花搬进屋内。恩慈拿着一朵白玫瑰剪枝时轻问:“善因,你介意家里多个人住吗?”

    “是不是刚刚来的那个人,你要结婚了吗?”

    “不是的,只是暂住,他是我父亲好朋友的儿子,刚刚来这里,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

    恩慈看着她,眼神有些不悦,面色凝重:“他不是那个人,他叫如桢,你应该叫他叔叔,善因,要有礼貌。”

    “但他送了你最喜欢的百合和玫瑰。”她有些赌气地盯着恩慈,事实上她并不讨厌如桢,只是察觉到危险。

    恩慈穿着一件白色棉布及踝长裙,简单编了一个长辫,站在刚刚装饰好的花瓶前;

    有些惊讶,接着镇静走过去,双手抱住她:“不用着急做决定,我们可以考虑一段时间。”

    *

    如桢再次登门,是在半个月后,开门的依旧是善因,他还是抱着白色的百合和玫瑰,中间掺杂着几株桔梗。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见过三次。

    这次是她主动邀请他来家里长住,第一次见面后恩慈与她沟通多次,也携她一起观看如桢的试讲课,他专门带数学奥赛班,选拔一些有数学天分的孩子,去参加各种竞赛。

    善因看他被一群学生包围着,满脸笑意地为他们解答,她也跟着笑起来了。恩慈弯腰带着商量的语气问:“善因,以后我们常来听如桢叔叔的课好不好?”

    “好。”

    第三次,在饭桌上,他们拿着一道奥数题争论很久,恩慈在旁照顾吃食。

    几番过去,知道是自己错了,她展现出孩童的顽劣,将题本扔在一边,走到对面挨着恩慈坐,没有说话。

    等如桢去取食物时,她往他的蘸酱碗中加了很多辣椒和醋。

    恩慈看见想要阻止,她用撒娇式的眼神央求,恩慈无奈点点头:“只有这一次,然后同如桢和好。”

    她兴奋点头同意。

    如桢毫无意外的吃下一大口,咳嗽不止,如此高大的一个人,在餐厅咳嗽、眼泪、鼻涕不止,赶忙喝了一口茶,漱口后仍未缓解,便往洗手间跑了。

    善因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恩慈看着这场恶作剧,也忍俊不禁说她有些过了。

    后来恩慈多次询问她意见时,她也欣然接受,实际上从他第一次来家里,开门第一眼,她就不讨厌他。况且这是恩慈的房子,她无权否定。

    恩慈与他通话,她凑近电话说,如桢,欢迎你来家里住,我很开心。

    如桢带来两大箱行李,还有几个手提袋。他住在恩慈弟弟以前的房间,与恩慈对门。

    他收拾时,她从客厅窥见箱子里都是书,被一一放进被清空的书架上,手提袋中是一些衣物等用品。

    善因想:一个男人怎么会带那么多书在身边。

    恩慈从书房出来,见她直勾勾地盯着发呆,拍了拍她:“好好看书,别分心。”

    家里多出一个人,却增加一倍多的生机。

    以往,家里多是安静的。恩慈学佛,每日需打坐、读经、阅读、备课、偶尔书写。

    善因在家里,很多时候是一个人活动。

    如桢来到家里的第一个晚上,就给她做了可口的清蒸鱼。

    恩慈吃素已经三年,平时她也大都吃素,除去一些鸡蛋、奶粉等营养品,再无其他。他的厨艺很好,比恩慈强很多。

    如桢到来一个月左右,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她被允许下楼和隔壁楼栋的朋友晓晨下棋。后因少了一个子,她回家取,无意间听到他们的对话。

    先是如桢的声音传来:“善因她这样年纪的孩子应该去学校,去和同龄人一起,现在这样会让她与社会脱节。”

    恩慈温声说:“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以前考虑过,两年前送她去过学校,但学校孩子总是欺负、歧视她;她不想去学校,我遵从她的本愿和天性。”

    “从教育学的角度来看,去学校,对她有帮助。”如桢坚持。

    “两年前去报名,她就比同龄的人低了很多年级,现在去学校很难跟的上,另外我还担心她再次受到排挤,我的本意是让她在辅导班里学习,直接参加高考。”

    如桢有些不解地问:“在学校里不单单只有学习,她需要和同龄人在一起,逐渐建立起自己的圈子,而且你这样做,她的父母亲人是否知道和同意。”

    善因在外面听到这一句时,内心一紧,脑袋有些发麻,这是她第一次在现实里离自己的来处如此近。

    “她由一个远房亲戚领来,父亲已经离世,母亲在父亲去世前就离婚离开,不知所踪。

    后被寄养在亲戚家,当时亲戚已经有三个小孩,无暇顾及,就转而送到我这里,两年内没有人来过。”

    如桢听她讲到此,沉默一会儿开口:“这样的话,她更应该去学校,学校里不单单只有恶作剧;是不是,善因?”他朝着门外喊了善因。

    善因有些惊恐,定了定神然后推门进去,如桢微笑地看着她。她不知他是何时发现自己在门外偷听的,但她看见恩慈同样惊讶无措的神情。

    “我无意偷听,晓晨的象棋少了一个黑車,我回来取,你们继续聊。”说完准备走进房间。

    恩慈叫住了她:“我们刚刚在讨论你是否应该去学校的事情,叔叔觉得你应该和同龄的孩子一起学习建立友谊;

    我更倾向于你健健康康、自由自在,遵从本心成长,但现在你已经十岁,这个应由你自己来定。”

    善因最后选择去学校,因为有如桢在。

    此后将近一年时间里,他们每天一起去学校,一起回家。

    她再也没有遇到两年前那些恶作剧和排挤,但依旧没有什么朋友,同班同学他们早已在小学有了各自的朋友,她和同桌云梦还算比较熟络,也只是点头之交。

    恩慈的生活似乎没有改变。他们三个会在晚上一起吃晚饭,她也乐意分享学校的趣事,如桢在旁补充。

    是的,他一直在学校照看她,她在校园里独自走动时,时常感觉到有一双眼睛默默在背后,像是被一束光照耀着。她感到很安心。

    如桢经常下班后,拐去花店买鲜花给恩慈,捎带给她一朵小雏菊。

    她拿着花跟在他的影子里,故意拖拖沓沓,总是希望回家的路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

    他们常常一起去户外野营、骑行、看花草树木......如桢的出现,丰富了她们的生活。

    *

    如桢来到家中快满一年时,恩慈和如桢相爱了。准确说,是如桢爱上恩慈,善因知道,恩慈对如桢并没有爱。

    当得知这一消息时,她心绪低落,独自跑到河边无人处哭泣。一瞬间感到失去了两个最亲的人,似乎被他们一起抛弃。

    但事实是,她的生活并没有改变。当她逐渐适应这种转变时,他们分手了,如桢离开了杏溪。

    那段时间他们经常意见相悖,她在房间听到很多次争论。

    如桢与恩慈的弟弟恩赐长期保持联系,他一直力促他们恢复正常来往。但他完全不了解恩慈,母亲和弟弟那时还是她不能触及的禁地。

    最后,一天下午,就像如桢第一次登门的那个下午,善因记得,太阳光很烈。

    她在房间做作业,他们在书房,后来她听到恩慈开门声:“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们分手吧,请你离开我的房子。”

    一个小时后,如桢带着两个行李箱,几个手提袋,如同来时那般,无声离开了。甚至,都没有来和她告别。

    恩慈一直没有走出房间,善因感应到她在哭泣;但如桢离开,她的心也在流泪。她做了几个小时的数独题,直至房间黑暗,爬上床在泪水中睡去。

    她以为第二日睡醒,如桢会照常来敲门催促她去学校,但第二日,依旧是一片寂静。

    客厅花瓶空秃秃的呆了好几周。她起身洗漱后快速出门,恩慈不知去了何处。

    在学校里持续三天均未见到如桢,第四天鼓起勇气去办公室找他,桌上空空如也。隔壁老师说他被调走,通知早在一个月前就下达。

    善因记得那天,她冲进卫生间,将门锁上,在里面哭了将近一天。开始云梦来敲门,接着同学老师都过来,在门外叫她名字:“善因善因,开开门......”

    直至天黑,恩慈赶来,请所有人先离开,敲门说:“善因,我们回家吧。”

    她

    最后带着红肿的双眼跟恩慈回了家。

    此后,如桢再也没有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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