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兰生

    列车到达成化站时,天已大亮。

    雨停,地面水流不断,有些破旧的小城也被雨水冲刷得格外锃亮。

    手机延迟收到兰生消息:【下雨山上塌方堵住了路,无法按时到达车站。】

    电话过去询问情况,告知道路刚刚疏通,正在路上,三小时后才能到。

    善因在车站临时找了钟点房,给兰生发完定位,埋头倒进满是消毒水味的床上,昏睡过去。

    梦醒前夕,梦见恩慈父亲去世的场景,看见她扑在病床前嚎哭不止,想上前去安慰,随后抓着枕头醒来,疼痛、悲伤的余劲还在震荡着身体。惊奇的是,恩慈从未跟她讲过这个场景。

    醒来时已经将近下午三点。

    善因第一次见到兰生,是陪简婕参加老乡会。

    简婕拉着他走到她和王玉面前,兴奋不已:“这位学长是我老乡,我们家只相隔两座山.......”

    王玉率先打趣道:“那真是缘分,同在一个学校,又是老乡,不如学长考虑一下我们简婕吧。”

    话音刚落,简婕便羞红了脸,兰生转头看向别处。

    善因有些打抱不平:“大小王有些过分了哈,哪有这样乱配对的,他乡遇故知,是很值得高兴的。”

    此后一年时间里,兰生经常来找她们。直到他快要毕业前......

    那天文兴湖畔,她拒绝了他,言辞凛冽,快速而直接。兰生在柳树下哭得很伤心。

    简婕后来偶尔还在宿舍哀叹:兰生带着伤痕离开了学校,因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她沉默不语。

    最后一次见到兰生,是在毕业典礼上,那时他已是炙手可热的投资人,作为优秀校友回学校作毕业演讲。当时她与李勃刚确认关系不久,两人只远远对视一眼。

    湖边那件事,终究是她做得不妥当。善因收拾完行李,带着有些紧张的心绪下了楼。

    兰生早已在大厅等她。见她从电梯间出来,立刻站起身打招呼:“善因,好久不见,欢迎来到成化。”

    他穿白色短袖衫,卡其色布裤,棕褐色登山鞋,背着一个黑色背包;平头短发,鼻梁高挺,面部线条干净利落,微笑时眼角纹路细如琴弦。

    除了皮肤晒至铜色,一切看起来与大学时没有任何分别。

    会面后,心里反而坦然了不少,她在微笑中致歉:“真不好意思,睡过头了,定了闹钟也没有反应。”

    他接过行李,目光稍有闪烁:“完全没关系,到达车站时给你发了一条信息,我看没有回应,估计睡沉了,就没有打扰;

    我在市里逛了逛,采购了些食物,给小外甥买了一些玩具,也刚到不久;

    现在我们返回松岭,天黑前应该可以到达。”

    善因点点头,略感尴尬地上了车。后座放了几个大纸箱,还有一些修理工具。

    他系好安全带后递过去一个小盒子:“等会儿会经过很多山路,这里有晕车贴,可以先贴上。”

    *

    车子穿过街道高楼,很快进入省道。平原上的稻禾在抽穗,满目苍翠,远处山峦云雾飘渺。

    善因像是吸入一剂清新剂,心旷神怡,暂时忘却了城市的纷扰。

    车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她打破平静:“这几天会不会很麻烦你?”

    兰生摇摇头:“完全不会,我家里有五个姐姐,她们都已经出嫁,空出很多房间,经过我小半年的装修,和酒店没有什么区别。”

    一辆大卡车经过,停顿几秒后他继续说:“实际镇上是有招待所的,但前年有朋友过来玩,他们自己订的房间,条件实在不敢恭维;反正第二日清早就回去了,风景也没看。”

    她莞尔一笑:“这样说来我应该是房子装修后的第一位客人。”

    兰生嘴角微扬,微微转头:“确实如此,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多多提建议。”

    车内再次回归寂静。

    雨后起林雾,车子在茫茫大雾中翻过一座又一座山丘,远处大山形廓变幻万千,云雾笼罩在山巅。

    单行道两侧是无尽的松木林,穿过松木林后进入山的背面,道路一侧临着悬崖,转弯刹车时有石子坠入的声音,兰生专注地经过一个又一个弯道。

    她望着变化莫测的景象,毫无睡意。

    他指着拐弯处一滩新泥开口:“这是早上塌方的地方,石块掉下时没有车辆通过,真是万幸;

    当时很多出去的车堵着,后来联系了应急救援处,他们派人来疏通,当时还下着大雨。”

    “这么危险的路,为什么没有统一安装防护栏杆?”她疑惑。

    “之前修路时装过,但还是每年都有车子坠入山下,损坏的护栏无人维修,后来一些人偷偷拆了去卖,所以现在这条路没有护栏的影子。”他盯着前方,不时关顾着后视镜。

    “另外山路很长,很多时候护栏并不起作用,缓冲空间几乎为零,一撞车子就下去了。”

    她好奇问:“以前你们上学怎么交通?看起来离城里很远。”

    “小学和初中在镇上读,不算很远,有专门的山路,高中后来寄宿在城里的亲戚家,一个学期才回去一次;村民有需要外出也多是走山路,要近一半多的路程。”

    “大学刚认识时一直感觉你和简婕是城市里成长的孩子,后来才知道是山里,你们身上没有一丝,大众认知上山里人的影子。”

    他哈哈大笑:“可能那时候我们内心比较自卑,隐藏得非常好。”

    善因有些愕然,他似乎和大学时有些不一样了。

    他们正从茶园开阔地进入一片树林,此时天空渐亮,夕阳透过稀薄的云层从侧面照在善因淡绿色的衣袖上。

    兰生转头见她正望向路过的山脉,阳光穿过发丝进入眼中,尘封的内心缓缓开了几丝缝隙。

    前方山林间出现数道白光线,打在湿漉漉的蕨草上。小鸟啁啾不止,似是为这雨后光亮欢呼。

    她摇下车窗:“出太阳了,空气真好,能不能找个位置停下车?我想去林子里拍几张照片。”

    他点头后将车子停在安全处,开启临时停靠灯,下车检查轮胎。

    善因取出相机,对着晚霞、树干、山峦拍了几张;在他回身抽烟时,拍下他背靠在皮卡上手夹烟支的姿态,烟缕缓缓上升,后面是渐红的天空。

    晚霞迅速红透了整个天幕,她不惊有些看痴了。

    她想起童年时与恩慈在杏溪采集标本的经历,一次途中遇到大雨,冒雨跑下山,到达山脚时雨停,出现彩虹。

    那是储存在记忆里的第一个彩虹,她呆呆地看了半个小时,直至晚霞出现,彩虹消失。恩慈默默陪着她,引导她观察颜色的变化。

    当晚因为淋雨着凉而发烧,恩慈半夜送她去医院打针,未有责怪抱怨。

    恩慈一直是个散漫的母亲,除去作息饮食有所要求,一切都顺着她的天性,从未给过她明确的目标。

    *

    天色渐暗,车子继续前行,如猛兽穿梭在山林间。

    车内异常安静,平常李勃习惯播放各种流行音乐,而车载音响音质低劣,有时音调过高会发出丝丝的卡壳声,她常常闭目在心里默念数十遍心经定神。

    他以为她在欣赏音乐,她不言明,他乐此不彼;他们分开或许早有暗示,精神出轨只是一个爆破点。

    不时有点点灯火在视线中流走,她有些昏昏欲睡。

    到达目的地松岭时,她梦见在火车餐厅遇到的那个中年男子,滔滔不绝向她倒苦水,讲述这三年紧张局势下工作、家庭遭遇的种种艰难困境,最后竟蜷缩在餐桌椅上哭泣。

    兰生轻拍她时,她正手足无措得看着那个男子,试图前去安抚。

    她醒来。

    兰生浅笑:“到家了。”

    她侧身抬头看见灯光里一幢三层住宅,淹没在黑暗中,是兰生的家。

    此时接近八点,兰生在她醒来前已将行李搬至二楼。

    他温声解释:“我父母已经睡下了,他们明天要赶早坐二叔的车出山去看外孙,会在五姐家住几天。”

    她揉揉双眼:“现在太晚了,那我明天早起去打个招呼。”

    “不一定碰得到,他们四五点就要出发,我先领你去房间。”

    车停在院子里,下车后登上三步台阶;走过一道门廊,进入一楼,有三盏淡黄色小灯挂在木隔板上;

    兰生走在前面,侧身指了指对面房间,做了个入睡姿势。她点点头。

    他们脚步轻微,上了二楼。她的卧室在西面最里侧,旁边是洗漱间,转个角便是客厅。

    他走到门口打开门:“你先安顿一下,我去煮些吃的。”

    房间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私人物品全部被移除。

    木床上铺着浅绿色床套,一侧墙上满挂米色落地大窗帘,另一侧衣柜包在墙内部,柜门是腊梅浮雕图,床对面挂了一幅松林雪景画,斜角位置放着书桌、藤木椅、木色台灯。

    她将物品取出归置好,简单洗了澡。

    拉开窗帘,是整面的落地幕墙,窗外漆黑无光,窗下传来阵阵虫鸣;推开窗户,有凉风吹进,携来淡淡的松竹香,枝叶在风中摇曳,发出微弱的摩擦声。

    兰生敲门时,她正望着黑暗出神。他煮了两碗青菜鸡蛋面,三个香椿蛋饼。

    “厨房只有面条和鸡蛋,青菜是我在屋旁的菜园里摸黑摘的,还有早上剩下的蛋饼,今晚暂时应付一下。”

    她走至客厅,拉过椅子赞叹:“已经很丰盛了。”

    兰生在对面坐下:“二楼一共六个房间,两个洗漱间;你现在的房间原是三姐的,但她远嫁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与三姐最要好,她因婚事与家里闹的不愉快,现在家人鲜少提起她。”

    “这个房子看起来很前卫,不像大山里的房子,是专门请了设计师么?”三姐的故事是私事,她还是不要顺势询问得好。

    “大学毕业后与朋友创业,赚到第一桶金;回家时看到家里的房子,还是砖瓦房,大概有四五十年的历史;一下雨屋瓦就漏水,春夏地面湿黏黏的还会打滑。

    常年在潮湿的环境生活,母亲已经患有风湿,当时我手里正好有一笔钱,立刻决定建一幢房子;

    高中有个要好的同学专业是建筑设计,春节请他来了几次,画了图纸;后来他回城里工作,我在家监工了一年,改动了很多地方。”

    “刚建好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吗?我看房间每个地方都布置的很细致独到。”

    “那完全不是的。”他粲然一笑:“建好后只有一个像样的外壳,且只一楼简单装修了下,暂时给父母住;二楼是去年我回来后花了小半年时间倒腾出来的。”

    “简婕之前提过,你好像有一年多时间一直在山里。”

    “是的,公司没有挡住风暴,亏空破产,还债后剩下的资金大家分了散伙,几年里就剩下这栋房子了。”兰生说完眼底露出一丝沉色。

    “确实不太好,但总会有新出路的。”她想到火车上颓丧的男子。

    他作轻松状:“也没有那么糟糕,回到山里,想法反而会简单明确,山里资源很多,松木、茶、果蔬.....

    我的茶园今年起势不错,这个简婕应该不知道,而且父母也在我回来后身体转好。”

    她点点头,此时也不知是几点,周身寂静,困意袭来,倚在软枕上听他说话。

    没过多久,兰生让她去休息。

    当他起身收拾碗筷时,她仿佛想到什么似的,清醒过来,叫了声:“兰生,对不起。”

    兰生停下手中动作,似乎感应到她的歉意,背身站立了半分钟,挺拔的身姿在灯光下如松木一样苍劲。

    “那事早就过去了,是我当时太唐突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将碗筷拿下楼清洗,善因继续眯了一会儿才进房间,恍惚中听到楼下有对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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