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前夕，善因在暴雨击打窗户的声响中醒来，房间里昏沉沉的。窗外竹叶在雨中耷拉着头，发出噗噗声。
她起床后走向阳台，院子水沟成了黄汤，花朵被揍得歪着头，远处巍巍群山染上了一层白花花的颜色，乌黑的瓦面也泛起了蒙蒙水雾，远近层次已经分不清了。
兰生在桌面留下一张纸条，临时有事出门。她站在玻璃墙前，有些沉醉在雨声中。
手机屏幕传出亮光，屏幕显示出熟悉的号码，是李勃，顿时心下一沉，长呼一口气后并未接听。
微信有一条恩慈的未读消息：【信件和附件已发至邮箱。】
她将手机丢在沙发上，走进房间打开电脑，登录邮箱。界面转动加载许久，显示一条未读国际邮件，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空气里除了雨声，仿佛布满了针尖，她盯着未读提示，迟迟没有点开。
她起身走到客厅，手机里又多了几条未接来电，回拨过去，传来熟悉的声音：
“都半个月过去了，气消了吧，可以和好了吧！”
“我们已经分手了。”善因此刻体内像是燃烧着一团火，亟待喷发。
对面语气开始焦急：“我都说了什么都没发生，你怎么就是过不去；我父母都通知了亲朋好友，婚房也买好了，你将我们置于何处，你凭什么那样自私，这对我公平吗？”
“这是原则问题，李勃，这段时间我也想了一下，倘使没有照片事件，我们也不可能走到最后，就让我们相互放下吧。”
雨渐弱，她走到窗口，对着竹林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心绪。
他开始哀求：“我不想分手，我错了，因因，我们结婚吧，我们在一起这么久...... ”
“也就两年时间，在整个生命的长度上不过短短一瞬，我不想余生都在违背原则中生活，我们的感情已经不对等，没有复合的可能，都往前踏一步吧。”
“你喜欢上别人了？”对面言辞中重新带有怒气。
“没有，我不爱你了。”
“可我还爱你，我知道不应该欺骗你，不应该和别的女人出去玩，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这点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
人人都会犯错，何况我只是出现意识偏差，为什么不可以给我改正的机会；我妈说让你安静一段时间，可都半个月了，你怎么还是过不去？”对方喋喋不休。
“我不爱你，我们已经分手，说到死也是这个回应。”
善因没等对方应答就挂断，她感到心里忽然好受一点了。
*
当她鼓起勇气准备点开邮件时，兰生走上楼来，邀请她下楼尝尝新鲜的李子。
她点点头，关掉电脑。
雨止，天色瞬间暗淡下来，屋内开了灯。
兰生将洗好的红李子拿给她说：“去几个人家付了下工钱，回来时遇到儿时好友，他从他家果园摘了一筐红李子，顺手拿了一小袋给我。”
她尝了一口称赞：“很甜，不像市面上买的。”
兰生也吃了一个，点点头：“这边就是交通不通畅，所有果蔬基本上种下去不怎么管理就能长得很好。”
“以后应该会好转的。”她说完将核丢进垃圾桶。
屋外完全漆黑，下起了微雨。
兰生进入厨房准备晚餐，善因提出帮忙，被拒绝后上楼洗澡。
等洗漱好披散着头发下楼，兰生早已将饭菜端上餐桌：清炒红薯叶、红烧鲫鱼、胡萝卜排骨汤。
兰生给她盛了一碗汤后问：“傍晚在楼下仿佛听到你讲电话声，一下子出来这么多天，会不会很耽误事情？”
她接过汤碗，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扬：“不是工作上的，我在几个月前已经辞职了，是一些私事，问题不大。”
“嗯，以前的人可能一辈子只在一个单位工作，不过现在离职很正常，工作方式、内容、时间等等都很多元，不会拘泥于单一。”
她夹起一块鱼肉，鲜美异常：“很多人潜意识里还是觉得稳定在一个单位好，并且对于公务员、事业单位、国企趋之若鹜，我离职前在银行做文职，也算半个体制内。”
兰生喝完一碗汤，盛好饭后说：“这个现象不单单是我们这个时代有，从古至今都是这样，当然这也确实是一个好的去处，尤其对于女生；
不过我认为人还是需要正确认识自己，去辨别自己是否适合在那个氛围里，然后再行动，而不是现在人人都一窝蜂地往体制内钻研。”
“是的，毕业前恰好有银行招聘考试，当时陪同学一起报的名，无意间考上了，就这样稀里糊涂去在银行呆了两年；
但那里的氛围不太适合我，考虑再三后辞职。”她在三言两语间将这段经历简述完。
“能考上还是很厉害”，他夸赞道：“我就压根没有想过去考，当时一心想着赚钱，改善家庭生活。”
她低头吃完最后一点饭，放下碗筷，用纸巾擦擦嘴：“只是一个经历，现在也算是过去式，毕业时实际上有很多个选择，是继续考研，或是找本专业工作，还是出国......现在回头看，我当时选择了一条最狭窄的路。”
兰生神色温和：“总要在不断尝试中才会发现哪个是最合适的，只要自己心里过得去，就都不是什么事。”
她笑着点点头，没有再讲话。
回想起李勃当时听到她被录取时的欢喜，以及转正后就带她回家见父母的举动，只觉得很可笑；
她不过是他的一张牌面、一个结婚工具，以爱的名义支持她离职，又在外同其他人勾搭。
*
晚饭结束，兰生将碗筷收拾好拿厨房清洗。
帮忙擦完餐桌，将花摆正后，她靠在厨房木门边注视着他洗碗，动作麻利娴熟，显然是长年累月训练出来的肢体记忆。
李勃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常年与父母生活，从来不做家务。
她发现：男人在做家务的时候，有一种异于常态的美，难以用言辞修饰的美。
有凉风吹过，她拉了拉衣襟，沉思半晌后开口：“辞职对我来说好处多过坏处，不久前，我和相恋两年多的男友分手了；
他精神出轨，与别的女人同游苏州，傍晚也是与他讲电话。”
兰生将碗放进橱柜，听后动作顿了顿，回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我们之间的恋情就像我误打误撞进入银行一样，到了时间就会自动脱落；
他以为单纯是精神出轨这一个小问题，实则是自己不甘于改变，或是迫于其他压力......反正男人有时比女人在现实里更加安于现状。”
“但也可能是他很爱你，因为爱，才会紧紧挽留，不过这些都不可以成为出轨的理由。”兰生边说边引着她往客厅走去。
“是的，但在这之前，我们之间的爱就逐渐消失了，他只是爱我体面的工作，以及还过得去的外在罢了。”她跟在脚后，细细说道。
兰生没有接话，从冰箱里拿出一壶果汁，取了两个杯子，在混凝土矮桌前坐下，倒了两杯，递给她。
“人与人之间的吸引，最初是要靠这些外在的东西，但若要走得长久，还是需要内在的契合来支撑。”
“是的。”她接过果汁后喝了一口，红李混合着薄荷的酸甜清爽穿过味蕾直入腹腔。
兰生温笑着问：“我有些好奇，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怎么打动你的，当初你在文兴湖畔那样拒绝了我。”
“或许是大一与大四时相比，心境不一样了吧。
我们在大四最后一个学期同学生日会上认识；相互有些好感，一个月后确定关系，毕业后就留在了云和。
两年里基本每周见一次，吃吃饭，出门散步，谈论自己周围发生的事情。
当我需要独处时，他从来不会打扰，他有任何让我不适处，我也慢慢忍受，一切看似正常，实际却如暗流般浮动。
最后因为王玉无意间发现他们在苏州的一张照片，所有隐藏的矛盾骤然浮现。”
善因盯着长桌上的绿绣球有条不紊地阐述完。
*
兰生随后不语，也盯着花束，心下若有所想。叹息：“现在想想还是学生时代的关系简单纯粹得多，一入社会，事事都变得复杂曲折。”
她喝完杯中果汁，又倒了一杯：“婚姻、工作、家庭、孩子、父母、亲戚......
这些都会挤占两人的情感空间，但这些并不是感情割裂的缘由；
说来好笑，离职时办公室主任以为我是回家去做家庭主妇。”
兰生听后眼中闪过赞赏与笑意：“说这话的人应该不太了解你，虽然我们以前接触不多，又分开了很久，但感觉你不会是这样女孩。”
她会心一笑：“其实家庭主妇我倒并不排斥，若不出现这件事，离职后我也将会去帮忙装修房子，没准还真的可能硬着头皮进入婚姻；
但婚姻的前提是爱，有瑕疵、无爱的婚姻不是我想要的。”
兰生点点头，笑而不语。
她停下再喝下果汁后继续开口：“两个人恋爱时，对方会掩饰，眼睛会逃避，他人言语会修饰，一切都像是天衣无缝；
但时间一长，遇到某些事，就像是照妖镜，一切原形毕露，裂痕层出。”
“你们之间最大的裂痕是什么。”
“我们不是同一类人，这是本质原因。读书的时候，感觉两个人互补是非常恰当的事情，会更加完整；
但随着时间增长，明白这不是磁铁的南北极，相处自然、舒服才会长久；
而完全相反的人是很难做到这一点，两年多以来我们一直在走下坡路；到最后，他率先精神出轨，捅破了矛盾点。”
“精神出轨，对于大部分男生来说，可能觉得没什么。”他说完给她添了添杯。
“是的，他觉得不至于分手，一直在想着挽留，傍晚还在提结婚的事；
但在看到照片后的那一瞬间，我就作出了这个决定，并非冲动，而是感觉松了一口气；所以即使没有这件事，我们也是走不长久。”
“这段感情里，你收获最大的是什么？”
“男人有时候比女人更加脆弱，不存在所谓的心意相通，要明白自己的内心，按心中所想去行动。”
兰生思忖片刻后开口：“我想他现在还希望与你结婚，诚意和决心还是很充足的。”
“结婚看起来确实比较有诚意，其实只不过是一个仪式。例如恋人之间说我爱你，自娱自乐的成分比较多。
我很早就意识到一点。男女之间无法真正的亲密无间，在情感表达和思维方式上有时反向行走，一切都只是敷衍或者表演。”
“相爱、分手、再相爱，这是很正常的事情，重要的是不要相互伤害，我之前经历过一段带有伤害的婚姻。”
她放下杯子，有些吃惊：“哦，我不知道你已经结过婚。”
兰生坦然一笑：“已经离婚一年多，这对我来说也是过去式，但现在我有点困了，等后面有时间，我也跟你讲讲我的经历。”
说完打了个哈欠，喝完面前的果汁，准备起身去洗漱。
她点点头，一起上了楼。
兰生的卧室在二楼东南面，他洗漱完，道了声晚安后直接进了房间；善因倒了杯水，走向西面最里处。
她端坐在电脑前许久，细想后还是没有打开邮件，晚上不宜做重要决定，包括处理重要事情，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
她将相机里的照片导出，清理了内存，看了会书，随后困意袭来，在蛙虫声中埋头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