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赶来

    窗外雨越下越大,秋末独自站在窗前回忆那些不堪的经历。虽已过去多年,但那些疼痛的感觉,还是深深印在心里。

    手机震动了几下,将她拉回现实。站得太久,头有些疼,她扶着椅子走到沙发处。

    □□里怀冰发来一张泛有水滴的新黄叶,落在芝麻灰色花岗岩步行道上,背景是虚化的行道树干与零零散散的枯叶。他和她一样,习惯从细节处找整体。

    她回复:【树叶脱离树枝,人脱离父母,所有宴会都会有散场之时。】

    两三分钟后,他电话过来:“秋末,怎会突然生出这样伤感的话,是不是婚礼氛围让你有些难过。”

    她醒了醒喉咙,开口:“有一部分是,我看到大部分女孩结了婚,基本上就不再属于自己;

    感知到与木子今后的距离,也有一些无奈,去年感觉她还是个孩子,与我讲父母的种种,如今已为人妻,也快为人母。”

    他温声:“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鼻音,是不是着了凉,发过来的照片里,礼服很薄,旁边有没有药店,买点药吃。”

    话音还未结束,她打了一个大喷嚏,揉了揉眼回应:“是有一点发冷,前面睡了一觉,在窗户前听了一会儿雨,等会我再睡一觉应该会没事。”

    “你将酒店门牌号发给我,我打电话让药店给你送点药,感冒自愈要很久,还是吃药遏制一下。”

    此时她感到有些疲倦,报出位置后,又听他讲了一些闲事,最后再听不清什么......电话中断,她在头疼发冷中睡去。

    梦见在姨妈家生活的日子,表哥的烟头和拳头,那些刻骨铭心的疼,医院里混乱不堪地吵闹......

    半夜在热度中醒来,全身发烫,头昏脑涨,衣服被汗液濡湿,手机时间显示凌晨两点。

    有数个未接电话,陌生的和怀冰的;怀冰的未读消息:【送药人员敲门多次不应,将药放在前台。】

    半眯着眼看完消息,迷糊中拨去电话,电话迅速被接听。传来关切的声音:“身体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去拿药吃?”

    她眼泪留下来,说:“怀冰,人是否真的可以走出童年阴影,我大概是发烧了,我很难受,如果可以烧到极致,就此失去记忆,这样多好。”

    他镇定清晰的声音传来:“秋末,我现在在来枫江的路上,还有半个小时就可以到,你先冷静休息一下,等我来了再说。”

    当他提着药敲门时,秋末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身体冷热交替,下地穿鞋时晕头转向,轻飘飘地开了门。

    她原以为只是他冲动下的一句胡话,没想到真的开车五六个小时赶来。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凌晨三点。

    *

    秋末看着眼前这个男子,神经瞬间清醒过来。

    他一身黑帽子、黑围巾、黑毛衣外裹着黑色羽绒服,牛仔裤、黑皮鞋,带着初冬的寒雨,走进她黑暗的世界。

    怀冰顺势扶着她躺好后,脱下外套,将空调开启,打开热粥盒让她先吃,紧接着烧热水兑退烧药。

    她像个木偶,一一照做。

    等她吃完药躺上床,他清理残留物,顺带将前一晚的饭菜也清理干净。

    当一切搞定,从洗手间洗干净手出来时,秋末靠在软枕上轻声问:“怀冰,童话里的海螺姑娘是不是差不多是这样,感觉像是在做梦,还是我烧糊涂了。”

    他走到床边,弯腰给她拉好被子,再测了测温度,三十八点九度。

    “温度比较高,好好睡一觉,看明天会不会降下去,我去前台要床被子,在沙发上过一晚,你这样我也不放心,你看这样可以吗?”

    她躺下睁眼望着他担忧的神情,觉得很奇幻,他们本是萍水相逢,如果不是加了□□持续联系,或许那晚分开就是永别。

    今晚行云流水般的关照让她心里有些发热,点头答应。反正现在她孤身一人,也不在乎外人如何想。

    怀冰抱来一床被子,关灯前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吻:“秋末,好好睡,愿你清明无梦。”

    接着在三步外的沙发上脱衣躺下,不再发声。

    她还未从那个吻里抽出神来,四周已恢复寂静,原本倦乏的身体像是被浇醒,翻了好几个身。想到房间内还有一个陌生男子,忽的又感到尴尬难堪。

    翻转几次后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现在感觉怎么样,还会不会很难受?”

    秋末想起前面在电话里讲过“我很难受”这几个字,脸上有些发烫,本不应讲那几个字,还是那样带有撒娇式的语调......

    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刚刚最落魄的时候他已看过,遂清了清嗓子:“没有很难受了,昨天婚礼回来后睡了一觉,加上前面也睡了,现在只是有些睡不着。”

    “昨天婚礼上应该备些衣物,礼服太薄了。”

    “南城过来时还是很热,昨天下午突然起风下雨降温的,其实现在也不是很严重。”她声音里依稀还有些鼻音。

    “昨天电话里你说很难受,又突然讲了一些伤感的话,我有些担心,恰好这两天周末,我也没事,立刻就想着开车过来看看,我们也有一个月没有见面了。”

    她听后沉默不语,大脑忽然放空,不知该如何回应。

    对她来说,怀冰依旧还是很陌生,虽然在网络里将一些话题推上高潮,但现实中再见面,又是在如此尴尬的空间,只会失语不言。

    黑暗中传来怀冰温厚的嗓音:“如果你睡不着,我们可以聊聊天,前面在路上接到你的电话,你问我,人是否可以摆脱童年阴影。

    我想,成长经历对人所产生的有形无形可知未知的影响是没有办法完全消灭,但可以尝试学习去淡化它不好的部分,或者将其引向光明处。

    我想你说的走出,应该是指不好的部分。”

    她听后反问:“用什么方法淡化、指引呢。”

    “相互沟通,内在磨砺。”

    “我父亲在我年幼时喝毒药自杀去世,母亲在很远的地方有了新的家庭,其他亲人再无往来,怀冰,你说的方法是需要对象,我现在连沟通的机会都不会有。”讲到一半眼泪掉下来,声音哽咽,难以继续。

    他起身抹黑坐在床沿,用手轻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对不起,我不清楚状况,勾起了伤心事,如果相关人士已经远离,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调整自己,要相信一切都会过去。”

    她转过头,将头靠在他腿上,依着余温,埋头小声啜泣,他用手不停安抚着后背。

    *

    外面雨声不断,黑暗中,一对陌生男女,相差三十岁,姿势暧昧地靠在一起。如果撇去陌生这两字,他们此时更像是父亲在安慰失落受伤的女儿。

    过了很长时间,秋末哭累了,抹了抹眼泪,转正身体,平躺着缓缓开口:“昨天晚上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母亲的姐姐,她儿子在婚礼上看到我。”

    “哦,他们应该很挂念你。”

    她听到这句话,不禁冷笑:“我亲生母亲对我都不闻不问,从小就明示我不要打扰她,而他们,不过是愧疚罢了。”

    “愧疚?他们以前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么? ”他有一些好奇地问,按道理亲戚之间很难用得到愧疚二字。

    秋末在黑暗中将在姨妈家经历的那些一一叙述出来,完全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

    怀冰听完震惊不已,紧紧握住她的手:“那些伤现在还疼不疼?”

    “不疼了,出院时青肿的地方都消了,疤痕的话还好那时候年纪不大,没有很明显,你看...... ”她打开床前灯,将裤子卷上去露出双腿给他看。

    他看到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点点淡色烙印,眼睛有些湿润,心疼问:“你刚刚只说他欺负你,但这是怎么留下的,这么多?”

    她坦然一笑:“用烟头烫的,胳膊、背上也有,已经十几年了。”

    他将裤脚放下,给她盖好被子:“当时选择和解还是太草率了。”

    “所有人都来劝我,我母亲的态度也发生转变,我那时还小,虽然意志坚定,但并没有一个成年人应有的权利,做主的还是我母亲,最后我要了五十万。”

    “十几年前算比较多的,那后来那个施暴者怎么样了,有没有再来找你。”

    “这些钱当时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与姨妈家自此没有来往;不过后来听到一些消息,姨父的工地出了事,他带着小三和孩子卷款逃去了国外。

    姨妈一直没有离婚,法院判决书里一系列债务落在了他们身上,表哥也在我进入高中前的那一年退了学,再后面我就不知道了,应该过得不容易吧。”

    “那要慢慢放下这些心结,我知道可能很难。”

    “如果不是昨天接到姨妈电话,我已经快忘记那段时期的事了。对我来说,成长中那些无形的伤害要比这些□□上的疼痛多得多。”

    “是的,心上的伤很难愈合,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虽然你以前过得比寻常人要艰难,但还是要往好处想,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时候”。

    “我也没有怨恨什么,但也不想去原谅,怀冰,我之前十几年在各处飘来飘去,看惯了冷暖凉薄,有些东西已经刻骨铭心。”说完眼泪再次流下。

    “秋末,实际上每个人的人生都会有不如意,我们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他半趴在床沿,用手轻轻为她擦泪:“况且你自己生长的如此之好,明事理、知进退,有如沙漠里的玫瑰,反过来你看,我到现在还在为孩子担心。”

    秋末哽咽:“他们从来没有给予过我爱和关心,他们陷在各自的需求中,成年之前,我只是个累赘,现在,我只是个不相关的物品。”

    他听后有些动容,沉默许久后缓缓说:“那你想必没有见过真正意义上的累赘。

    我儿子比你小一岁,初中开始患上抑郁症,四处就医,长期吃药,大学二年级辍学,我灰溜溜地从学校接回家,待在家里快五年,每天日夜颠倒,沉浸在网络游戏里,家里弄得一片狼藉。

    我凌晨决定开车出来,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在家里发怒,将我和他母亲都要赶出去,这些原本我不打算讲,讲了平白伤感,影响我们之间的氛围。”

    秋末感受到他言语里无助,问道:“那你独自跑到这里来,他会不会有事,还有他母亲呢。”

    “我们很早就没了感情,虽住在一个房子里,但分房已有十一年,没有完全分开是因为儿子的状况,我们三观完全相悖。

    她是中学语文教师,性格强势蛮横,不满我的收入状况,不满小孩成绩;

    小孩抑郁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她过分要求孩子成绩,让他从小在高压下生活,各种补习班、兴趣班,初中又将他送到很远的地方上学,也是从那个时候心理开始出现状况。

    这一切我都是反对的,但我却无能为力...... ”怀冰说完转过头小声呜咽起来。

    秋末伸手拿出纸巾,递给他:“你希望是什么样的。”

    他声音清冽:“我希望不去干涉小孩成长,不过分看重成绩,让他像植物那样自由成长,我小时候也是这样长大的;而经济这块我是顺天派,原本就是画图出身,不善应酬,能维持基本生活水准即可。”

    “那我生长经历恰恰和你小孩相反,实际上我和他可能是两个极端,在我这里,自由的另一个名字是孤独。”

    说完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怀冰,你凌晨抛下孩子、妻子赶到我这里,很不合适,我们不能共处一室。”

    “不要这样说,我一直认为我们之间的友谊是纯洁的,这一个月以来的联系,是我人生中最顺畅的时刻,我甚至多次在深夜想,我多么幸运可以遇到你,所以我们之间不需要用俗世的眼光去看待。”

    他的声音在空气里回转,穿入耳膜,她不知道如何回应,但内心是喜悦的,在他身上感受到很多类似父亲的感情。

    她想,大部分人或许一生都不会有这样的情谊,也无法理解。

    他用手背在她额头上测了测温度:“秋末,额头还是有点烫,好好睡一觉吧,我也有些困了,持续开了五个多小时,有些事等你好了我们再说。”说罢用手隔着被子轻拍哄她入睡。

    她在有序的节拍中缓缓入睡,嘴角一直漾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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