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会路转

    秋末在一阵晃动中醒来,头靠在一个男孩肩上,她揉了揉眼,表示歉意。对方笑着说没事,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她拿出手机看时间,才过去半个小时。

    窗外尽是盘旋不断的高山,鲜花,云团,彩虹,雨水以及若影若现的白房......加上在洱海的三天,她已经在这样的景致里呆了近十天,有些炫目,也有些疲累。

    周围萦绕着西南官话、彝族语、白族语、普通话......粗粝混乱却返璞归真,大家都其乐融融朝着同一目的地。

    她拿出随身相机一张张翻看这一周以来的照片,一些废片做删除,空出一些储存留给丽江。

    旁边男子饶有兴致的问:“你是摄影师么?”

    她转头:“为什么会这样问?”

    “因为一些来旅游的人,大都是拿着手机拍拍,只有很专业的摄影师才会拿相机。”男子挠挠头笑着说。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专业的摄影师,是拿着相机随便乱拍拍的。”

    对方满脸好奇:“那还是很厉害,你去了哪些地方呢?”

    秋末随即将一周内走过的地点列举。

    男子摇摇头,露出不满的表情:“那些都是很多人去的,而且也不好玩、不好看,你应该去香格里拉那边的雪山看看,那才是壮观。”

    秋末正要回应。大巴车却突然停下,司机下去检修,车内声音渐渐增大。

    十来分钟后司机上车解释:“车子出现故障,已经联系车站安排新的车子来接。”一些乘客下车商量对策,大部分人留在车厢内等待。

    她拿出手机看地图,距离丽江六十公里不到,此时外面灰云压境,雾气弥漫,像是下雨的前奏。原本计划天黑前赶到丽江,如今这般,不知要等到多久。

    旁边男子也在等待着,拿出一盒橘子准备吃,问她要不要来点。她礼貌性笑着摇摇头。

    他将两个沃柑强行塞在她手里:“这个很甜。”

    他边吃边介绍起自己,是丽江本地人,叫阿祥,三天前从丽江去大理看望亲戚,现在返回。接着又细数丽江哪里哪里应该去,哪里不值得去。

    她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阿祥具有典型滇西男生的相貌,皮肤黝黑健康,热情洋溢。看她颇有兴趣的神情,便滔滔不绝。讲述自己的几个姐姐、外甥、舅舅、母亲、姨妈......

    秋末在他不断地暗示下问他是不是摩梭族。阿祥仿佛接到信号般兴奋地点头。

    她充满好奇:“据说摩梭族基本上保持着母系社会的习俗,现在还这样吗?”

    “在我小时候是,但现在没有了,我们基本上都搬出寨子,办了身份证,有了汉名,我的名字就是学校老师取的,阿祥。年轻一代结婚都领了结婚证,基本上和你们一样。”

    说到此他挠头再次露出洁白的牙齿有些腼腆道:“我在去年也结了婚,和一个纳西族女孩。”

    “好像有些民族之间比较排斥通婚。”

    阿祥憨笑:“当然我阿妈他们是不同意的,但我们俩是在丽江城打工的时候认识,等他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瞬间明白意思,接着问:“那对方父母也同意?”

    阿祥信誓旦旦:“我承诺会在丽江安家,会对小丽一辈子好,像你们汉族那样,坚守一个男人的责任。”

    她含笑看着质朴的阿祥:“没准我们的感情婚姻生活要比你们乌糟得多。

    “这个我知道,我也上网,很多离婚出轨事件,好像很多人因此都不再相信婚姻;但是我阿思说,要相信世上有很多美好之事,要相信爱情,要相信一个人的诺言。

    虽然我们摩梭族在外界看来男女关系自由甚至有人说混乱,但实际并不是这样,大部分摩梭族男女终生只有一个伴侣,只是双方不在一起生活。”

    她点点头,而后有些疑惑:“你说的阿思是?”

    阿祥满脸敬意地回应:“就是你们所讲的外婆、祖母,是我阿妈的阿妈。”

    “你阿思应该也有一定年纪了吧,这么大年纪还有这样的想法,说明她这一生过得美好;给予对方自由,而不是用法律的关系捆绑,这样看来,实际你们比我们要稳定幸福得多,”

    阿祥很自豪地说:“是的,阿思已经九十八岁了,耳聪目明,每天早上祈祷后,自己扫地喂鸡,有时候还走很远的路去摘果子。”

    她惊叹:“那很厉害,我们那里大部分老人活不到这个岁数,她每天祈祷什么呢?”

    “祈愿世界和平,没有战争,没有死亡等等。”

    她不由地佩服:“你的阿思有很大的格局,她会身体健康、福寿绵长的。”

    “是的,我们那边很多老人活到一百多岁,甚至一百一十多。”他说完剥了一个橘子继续吃。

    她见状也将手里的橘子剥了吃起来,并递给他一盒巧克力;他很高兴地收下,装进口袋里,笑着说拿回去给老婆吃。

    *

    秋末完全被他的单纯忠厚给感染,心里轻快了许多。想到前几天看到旅游宣传册上一篇关于摩梭族的介绍,思忖片刻后开口问:“你们怎样看待母亲,据说母亲在家里地位最高?”

    阿祥眼睛发出亮光:“母亲是我们的轴心和靠山,如天上的甘霖,人间的圣山,我们的精神和物质领袖,但家里地位最高的是阿思,任何好东西、好衣服、最尊贵的位置都是留给阿思的,其次才是母亲。”

    “如果母亲对你们不好,比如抛弃你们,或是对你们很坏,你们会怎么样?”

    阿祥摇摇头:“我们这里基本上不存在那样的母亲,母亲是家里的支柱,不会抛弃家里任何一个成员。

    我知道在外面这样的情况很多,但是我想,没有哪一个母亲会真的愿意抛弃孩子,肯定有不得已的原因。

    至于你说的很坏,那也肯定是因为我们不听话,我阿妈小时候也经常揍我,但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

    她继续问:“成长里没有父亲的陪伴,会不会有失落?”

    “父亲虽然没有与我们一起生活,但舅舅一直在,而且我们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阿爸是谁,我们的关系就像亲戚一样。”

    心里涌动着一股温热,在高海拔的作用下似乎要化成泪水涌出,她强按住情绪感叹:“你们的亲情很饱满、充实。”

    阿祥热情似乎源源不断,依旧滔滔不绝介绍他的家庭成员,他的玩伴,秋末确确实实感受到这个年轻男生身上的淳朴与友善。

    这时阿祥接到一个电话,催促他想办法尽快回。她隔着座位听到电话那头女人泼辣的语气。他充满爱意地回应:我问问看。对方挂断了电话。

    阿祥不好意思说:“我老婆怀孕快生了,希望我早点回去,我已经出来三个晚上了,你知道,怀孕的女人总是........ ”带着无限的宠溺耸耸肩。

    车子停靠在国道上,车上人走了四分之一,他随即起身去问司机还有多久换乘车子到,没有得到确切回应。

    阿祥回到座位上低声说:“我下车去找找过路车,这条路大多是去丽江城里的,如果有顺风车,你可以和我一起走,省得在这里等;

    司机刚刚偷偷告诉我,最近游客众多,很多车都被租出去了,我估计一时半很难有车来。”

    此时接近六点,天已经灰暗,车厢内众人开始躁动不安,很多男人下车在路边抽烟。她点头表示同意,提出帮他照看行李。

    车上有孩童开始哭泣,一些人不停走前问司机具体情况。司机每次用相同的话语堵塞,后来被问得烦了,直接说不远处有个村庄,那里有吃饭住宿的地方,如果等不了可以去那边住一晚,明天早上再搭车去丽江。

    很多游客听后开始收拾行李走下车。

    秋末因为有阿祥的建议,一直留在车里。直到半个小时后,有人上车来告诉司机,后面出现一个车祸,撞死了一个人,被救护车拉走了,问是不是这辆车上的乘客。

    她有些吃惊,但并未想到是阿祥。直到警察上车走到座位前让她辨认时,看到蓝白相间的汗衫,依稀有些熟悉的面孔,才确认照片里躺在地上的是阿祥。

    怀着沉重的心情回答完警察询问,因为阿祥曾经提到过让她帮忙照看行李,故让她和司机去警察局做详细笔录。

    她终于搭上车子前往丽江,不过不是阿祥拦住的顺风车,是警车。

    *

    警察局看到阿祥的妻子,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孩,之所以叫她女孩,是因为她看起来如此小,脸蛋犹如幼童,实际上阿祥也才十九岁。所以,他们并没有领证。

    秋末看着痛哭的女孩,前去安慰,女孩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司机和警察连忙拦住和解释,并对她道歉。

    她摸着发烫的脸,摇摇头表示没事。

    做好笔录后留下联系方式,她和司机一起走出警察局。

    警局门口与司机分开,司机问她要不要找人送,她摇摇头,随后递了一支烟给他,顺带问:“肚子里孩子以后会怎样。”

    司机点燃烟支,猛吸了一口:“能怎么样,生下来和母亲一起生活,不会有什么事,母亲可以再嫁给父亲的兄弟,总之不能打胎,人为流产在这里是不被允许的。”

    打车到达酒店,已经是凌晨一点。

    秋末在酒店外又抽了几支烟,凝视着发黑的天空,深刻体会到生命的无常与无力。

    进房间脱下外套时,口袋里还放着阿祥塞给她的沃柑,当时在车上陪着吃了一个,剩下的依旧在口袋,她握着橘子将头埋在被子里大哭。

    之前数个小时里,对于阿祥的死,她一直表现出一个陌生人该有的态度。

    丽江的氧气比大理稀薄得多,她一夜未睡,出来的时间并不长,却已经身心俱疲,卧在床上抽完剩下的烟,喝完四五杯咖啡。

    她用铅笔在烟纸上写下几行字:【怀冰,刚刚经历一场车祸,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了,我是不是被下过诅咒,为何经历的死亡那么多......我在丽江,等爬完雪山,就往回走。有些累了,想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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